第十八章 从 军
邓老大兄弟俩回到风箫洞，将去磨槽沟、羊古垴的全部经过说与父母听了，而且特别详细地谈了大掌柜想让邓老二当兵，给他和舅舅做警卫上前线打日本鬼子一事，说舅舅也有此意。按照舅舅的意思，回来先和父母商量，如果你们同意了，就让邓老二回羊古垴参加练兵。邓老大把话一说出来就遭到了他父亲的反对，父亲说：
“我和你母亲担惊受怕让你们进山躲兵，就是怕你们当兵打仗，你看现在生活好多了，老二的病也医好了，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还当什么兵？不去！不去！”
母亲在一旁没开腔，隔了好一会儿她才说：
“要说让老二去当兵嘛，我也不同意，只是你舅舅又有意叫老二跟他一起去互相有个照应。那大掌柜也是仁义，要把五十个银元都还给我们，世上还真的没听说过倒拿钱请你去当兵的，真的有点难为情。说不让老二去嘛，又辜负了你舅舅的一片心意，好歹老二也是他医好的。再说，我娘家就只有你舅舅一个兄弟，外侄保护舅舅也是理所当然。去也为难不去也为难，怎么办才好呢？”
邓老二看到母亲有些犹豫，就说：“我倒是想去，你看人家羊古垴那么多弟兄都没有一人说不去的。再说，我去是当警卫，舅舅跟我说警卫一般都不上战场，说不定运气好还能够立功受奖风光还乡光宗耀祖呢！”
邓天举执意不让老二去当兵，但是他又觉得张银联说的也有些道理，虽然张银联也没表示同意老二当兵的事，可是他揣测张银联多半是同意的。他有点犯难了，张银联娘家当时是有田有地吃得起饭的家庭，自己不过是她家的帮工，因为自己诚实可靠又善良勤劳，张银联才不顾家庭的阻挠和她私奔到杨家沟，跟了他一辈子。这一辈子张银联吃了不少苦不说，还跟自己生了这么大冬冬的三个儿子，决定儿子的大事情母亲还是有权利的，何况张银联这一辈子从来没有主事过，无论何时都是自己说了算。现在大家都老了，就让她主事一回也不为过。道理虽然是这样，可是在他心里总是过不了这个坎儿。俗话说“好儿不当兵，好铁不打钉”，老二哪里不好？长得周周正正五大三粗一块头，不但聪明而且心细，又有一身打猎的好本事，凭什么要让他去当兵？他总是输不起这口气，他还要挺起，暂时不讨论这个事，放一放再说。
邓老二当兵的事就这样搁置起来，两三天邓天举都不提这个事。可是，老二却着急了，他现在越想越觉得自己必须去当兵。他认为：舅舅给他医病，对他无微不至的关心，起早睡晚给他扎针、按摩，就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把他这样一个残废人变成了健康人，改变了他的人生，他要报恩。再说，当兵也不是个个都死在战场上，说不定运气好真的就立了大功回来，一家人就光彩得很，娶个媳妇也是轻而易举的事。他不能等待父亲发话，他要主动向父亲力争。
吃晚饭时，邓老二就主动问父亲了。他说：“父亲，我觉得我还是跟舅舅一同去当兵为好。你想，舅舅还不知道我是他的外侄时就那样巴心巴意地给我医病，没有他我还是个哑巴，还是半个废人。他是个医生动不得粗，打仗不是他的强项，我要去保护他。再说，舅舅也不会把自己的亲外侄推向火坑的，他肯定要为我着想。父亲，你说对不对？另外，我觉得我的运气不差，我不会出事的，你想想我的前前后后是不是这样？”邓天举听了老二这一番话后语塞了，不知是他被老二的话说服了，还是这两天他自己想通了正在犹豫，他没有回答老二的问话，也没有否定老二当兵的事。
邓老大说话了，这几天以来他对老二当兵的事一直都没有发言，他跟父亲一样拿不定主意。现在他看到老二下定了决心，母亲也至少不反对老二当兵，老二说的话还真的有道理。他想了想，对父亲说：“父亲，就让老二去吧。老二说得有道理，现在聋子也长大了，可以做大人的事，我即便在磨槽沟安了家都还是以风箫洞为主，没关系的。老二当几年兵就回来了。”
邓天举早就放碗没吃饭了，他看到老大也同意了老二当兵，老伴也不会反对，老二又一心想去保护舅舅，知恩图报理所当然。再说孩子们只有这么一个舅舅，我邓家也没有三弟两兄，如果再坚持不让老二去，情理上也实在说不过去了。想到这里，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又慢慢地吐出烟雾，语音含混地说：“好嘛，就让老二去当兵！老二，你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要多动脑筋。在世上为人，光有一身力气还不行，还要靠智慧。无论在什么诚，多动脑筋的人总是要少吃点亏。你要牢牢记住！”
“父亲，你放心，我记住了。”邓老二郑重其事地回答父亲。
第二天，邓老二整理行装就要动身去羊古垴，母亲拉住他依依不舍的，老大对母亲说：“母亲，邓老二还要回来的。羊古垴的兄弟们在年前练完兵，还要回家过了年向家人告别后才动身上前线。”
“那好嘛，老大你就送老二去吧，去跟你舅舅和大掌柜说定，打完鬼子就让老二回家。”母亲放开老二对老大说。
一路上，兄弟俩亲亲热热，说说笑笑。邓老二给大哥讲了他原先做的那个梦，他说那个梦还准，那些梦境都一个一个实现了。你看，虎皮虎骨天麻买了那么多钱都是银元，羊古垴的人把你掳上山却变成我上山了，我自己也真的会说话了。他说这些都好像是命运安排好的一样。邓老大嘿嘿地笑了，他说：
“其实我也想当兵上前线打日本鬼子，只是父母老了，老三又是聋子，我要照管他们，走不了。”
老二说：“还有就是你舍不得袁幺妹，是不是？”
兄弟俩都笑了，笑声在树林之间回荡。不知不觉他们就到了羊古垴，通报之后，他们走进大掌柜的议事厅。大掌柜和军师正要出去检查练兵的情况，看见邓老大兄弟俩进来，他们就知道邓老二当兵的事情已经有了几分把握，大掌柜连忙招呼兄弟俩坐下来喝茶。茶后，邓老大直截了当地说：
“大掌柜，舅舅，我父母已经同意邓老二跟你们一起上前线打日本鬼子了。邓老二年纪小不懂事，还希望大掌柜和舅舅多多关照，多多教导。把日本鬼子打败以后邓老二就必须回家。这是父母亲一再要我给大掌柜和舅舅转达的要求。”
“那是当然喽，打完鬼子我们一起回家，说话算数，铁板钉钉！当警卫嘛，我们要教育他，他更要关照我们。军师，你说是不是？”大掌柜满心欢喜，哈哈大笑。
军师打量了一番邓老大兄弟俩说：“两个都是打鬼子的好手，只可惜只能去一个”。接着又说：“我看你们都没有大名，舅舅给你们取一个吧。你们兄弟俩都与大山有缘，邓老大就叫‘邓峥’，邓老二就叫‘邓嵘’吧Ｃ不好？”兄弟俩点点头。军师转向大掌柜说：
“大哥，既然已经确定邓嵘给我们做警卫，那就叫他一起去检查练兵的情况吧，顺便跟兄弟们做个介绍，你看行不行？”
“当然行喽！军师的想法最好。走！邓峥都一起走！邓嵘拿上这个，你以后就用我这把手枪了，把短铳还给你大哥。”大掌柜一边说一边解下自己的一支手枪和弹盒递给邓嵘，又教他装填子弹、开保险和射击的要领，说手枪和你那支短铳差不多一样的用法，只是手枪可以连续射击，威力和后坐力都比火枪大，打两枪就熟练了。
大掌柜和军师带着邓嵘出去检查练兵情况，他给兄弟们介绍说：“你们熟悉的哑巴现在叫邓嵘，已经不是哑巴了，他是军师的亲外侄，是他哥哥邓峥送过来当兵上前线打日本鬼子的，我和军师确定他为警卫，今后他就和我们一道检查练兵。”
晚饭时，大掌柜把背手枪的毛干和毛羽飞两个小头目喊来一起喝酒，他对两个小头目说：
“今后邓嵘就是我和军师的警卫，负责议事厅的一切事务和传达我和军师的号令，他和你们一样都是背手枪的，你两个要好好地听哈！”
两个小头目点头哈腰，口口称是。
第二天吃过早饭，邓峥要走了，大掌柜对军师说：“军师，你叫账房取五十个银元给邓峥。”账房把银元送到，邓峥却再三推辞不受，大掌柜板着脸说：“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邓峥必须收下！再说，医好你弟弟的病，那是你舅舅的功劳，难道亲舅舅还要收外侄的钱不成？”几句话说得大家都默然无语，邓峥只好收了银元谢过大掌柜和舅舅，回家了。
邓嵘在议事厅事情不多，就常常出去观看兄弟们练兵。他走到练习甩手榴弹的那帮兄弟面前，那些他熟悉的兄弟硬要和他比试看谁甩得远，他拗不过，捡起一颗仿真手榴弹，右脚先向后拉退一大步再侧身向前猛跨一大步甩出去，那颗“手榴弹”嗖地一阵风飞到前边两三百米远的山沟里去了，几个兄弟看得目瞪口呆，哪里还敢和他比试！急忙向他讨教，问他是怎样炼成的，他说是每天都练，不知是什么时候练成的。他走过去看那些兄弟练习格斗和拼刺刀，看到一个兄弟舞起大刀特别利索，明晃晃的一口刀把人罩在里面，几个兄弟向舞刀人扔石头过去都被大刀打飞老远。他从心里佩服舞刀的兄弟，想拜他为师学几招，于是就天天去看，后来就真的和那兄弟结为师徒。他向那位兄弟学习舞刀，那位兄弟向他学习射击，苦练了半个月，两人相得益彰进步不小。
腊月二十八日早上，大掌柜把羊古垴的全部兄弟集合起来开会，宣布放假半月让兄弟们回家过年与家人告别，正月十六午时在磨槽沟集中，整队出发。
邓嵘回到风箫洞，母亲早已准备了好菜好饭专等他回来吃，他刚刚到家，一家人就围拢来问长问短，亲热无比犹如久别重逢一般。
腊月二十九日这一天，邓天举兴致勃勃地准备自己做鞭炮，他要把年三十这一天过得热热闹闹的，不能像过去那样清风哑静地过年。因为这一天有两层特殊意义，一是他的五十岁生日，二是邓老二在过完春节后就要离家当兵了。他准备为这两个极有意义的事庆祝一番，尽管他对邓老二当兵的事至今还不是十分乐意，但是他不能让儿子郁闷，他要让儿子高高兴兴地离家到部队上前线杀鬼子。起床之后他就喊：
“老大，你去砍几根细竹子回来，要皮薄的节短的，不要老竹子。我教你和老二做鞭炮。”
“好！马上就去。父亲，我们已经有大名了，是舅舅给我们取的，我叫邓峥，老二叫邓嵘。舅舅说我们兄弟俩都和大山有缘，就给我们取了这个名字。还说，都已经长成两个大块头了不能再喊小名，父母亲今后就喊我们的大名吧。”
“好好好，两个名字都取得好！顺口，好喊。今后就喊你们的大名了。”
邓天举和邓峥、邓嵘花了大半天时间，用了三斤火药做了几百个大鞭炮。为了让鞭炮燃放时显得更热闹，他们根据大山里的回音速度和间隔时间，设计了一种慢速引信，延长鞭炮炸响的间隔时间，使鞭炮的响声与大山之间的回音相衔接，形成万炮齐鸣的轰动效应。
风箫洞的这个年过得太热闹了，鞭炮声声延续不断，一个多时辰才放完三百个鞭炮。鞭炮的轰鸣声在几座大山之间回响，就像几十个家庭同时放鞭炮一样，把锅圈岩周围的群山轰动了。一家人欢声笑语乐不可支，这是邓天举自记事以来最为热闹的日子，也是风箫洞有史以来最为壮观的场面。
春节期间，邓峥开始在袁大爷家拜年，又由袁大爷引导去了幺妹的叔叔、姑姑、舅舅、姐姐家拜了年，亲戚们对邓峥的评价也不错。邓峥拜完年回家时，袁大爷就把幺妹的庚帖开给了邓峥，这门亲事就算铁板钉钉了。
邓峥回家以后，快到邓嵘弟弟参军的日期了，他和弟弟一起痛痛快快地在山林里玩了几天，偶尔也打几只野兔松鼠回去。他跟弟弟说了好多贴心话，又反复给弟弟交代：当兵跟打老虎一样危险，但是只要肯动脑筋，谋事在前行事在后，就可以化险为夷，平安无事。打鬼子不比打老虎，听说日本鬼子诡诈得很，特别要处处提防，万万不可麻痹大意。要练好本领，不要荒废，本领就是命根子！
正月十六日，这是春节后的第一个赶场期，磨槽沟街上人来人往，拥挤不堪。要是在平时，中午过后人们就早已散尽，可是今天就是不同，场中间扯起两幅大红标语，吸引了人们的注意，下午时分，赶场的人们都还没有离去的意思。
那两幅大红标语，其中一幅上书“热烈欢迎，参军参战”，另一幅上书“打倒日寇，保家卫国”。红标下面一张方桌，旁边坐着药铺老板张福生和另外一个器宇轩昂的中年人，羊古垴的红火麻和磨槽沟的街长坐在对面。羊古垴的军师张福康站在旁边另一张方桌上演讲。军师擅长演讲，他口若悬河妙语连珠，语言通俗生动感人。他讲日本无端侵略中国的强盗行径，讲全国军民抗日的大好形势，讲保家卫国的意义和紧迫感。当讲到“九一八事变”、南京大屠杀时，他怒目圆睁，青筋暴涨，满腔怒火喷薄而出。讲到全国军民抗击日寇的大好形势，本地人聂荣臻将军指挥军队消灭日本鬼子的事迹时，他喜形于色，两眼放光，充满无限希望。讲到日军轰炸CQ的惨景时，他语音哽咽，声泪俱下，悲痛万分。讲到羊古垴八十多个兄弟在大哥红火麻的带领下，一致踊跃参军即将奔赴前线打击日本鬼子的壮举时，他信心十足，充满勇气，一副血战到底的形象。他鼓动青年们积极报名参军参战，保家卫国。
军师的演讲精彩动人，鼓舞人心，行人无不驻足，听者无不动容。他又是远近闻名的医生，在民众当中有很大的影响，一番演讲之后，就有十几个青年报名参军。这时，毛干和毛羽飞各带一队羊古垴的兄弟，手持各种武器，雄赳赳地走进红标下面，分立在方桌左右。
邓嵘是在元宵节这天下午来到磨槽沟的，临走时父母亲依依不舍，再三叮嘱了一些如何保重自己、善待上司、与兄弟们和睦相处的注意事项以后才相泣而别。晚上，他和大哥在磨槽沟家里摆谈到深夜才睡觉，因此，起床晚了来得稍微迟了一点。大哥送他走进会场，就被军师舅舅看见，军师走过去拉住邓嵘的手一起上了方桌。
军师抚住邓嵘肩头又开始讲：“这是我的亲外侄叫邓嵘，傍边的青年是他的大哥，他是专程送弟弟来参军的。。。。。。”
听完军师的演讲，又有十来个青年报名参军。
队伍向江津方向开拔了，磨槽沟的街长和药铺老板张福生组织当地群众敲锣打鼓放鞭炮为他们送行，邓峥拉着幺妹送邓嵘弟弟走了很远很远才依依告别。
这次羊古垴八十多人土匪兄弟集体参军是GCD在两槽沟一带争取土匪武装加入抗日队伍的成功首例，这支队伍从磨槽沟出去乘船直接到江津，沿途汇合了GCD地下组织招募的三十多个抗日青年，队伍已经发展到一百五十人。队伍在江津驻扎下来换装换武器，集训半月之后重新整编为一个队，命名为“川南抗日游击队”，由江津地下党组织任命霍火青（红火麻）为队长，张福康（生扯拢）为政委。霍火青接过地下党领导人的授旗以后，就和张福康一起率部直接开往湖北抗日前线，隶属新四军第五师第三纵队何耀榜部，主要在鄂东一带从事抗日游击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