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收板栗

秋季征兵一开始,王保长就带着保丁四处拉兵。白天拉不到,一出动就会被人发现,年轻人早就跑了,因此,只好在晚上悄悄出动,发现哪里有年轻人在家,就指挥保丁前后堵门,左右包抄,一拉一个准。年轻人白天在地里干活,晚上不敢回家,都在山上东躲西藏地躲兵。躲兵的日子特别难受,晴天还好,遇到下雨就不好过,担惊受怕,饥寒交迫。

邓老大兄弟俩进山以后,邓天举虽然难免有些担心,但是不再为邓老大被拉兵的事担惊受怕了,心情自然舒坦了许多。可是,张银联心里并没有轻松多少,两个儿子进山已经两三天了,是不是会遇到危险?会不会遇到老虎,豹子之类的猛兽?找得到锅圈岩不?这些担心一直使她心情不那么舒畅,于是,就时常在邓天举面前叨念,催他赶快准备些东西,进山去看看儿子,因为他们事先约好在第五天两边同时出发在小溪沟父子见面,邓天举要给儿子送点粮食过去。知子莫过于父,邓天举的心情没有那么沉重,他相信天无绝人之路,他知道邓老大身体好力气大,遇事冷静肯动脑筋,哑巴聪明勤快手脚麻利,他们不会遇到危险,他们肯定会找到锅圈岩。

第五天清晨,天刚蒙蒙亮,邓天举戴着斗笠,背着背篼,拿着一把捞刀,趁着浓雾细雨进山了。中午时分,父子三人在约定的小溪沟见面了,看着两个儿子乐呵呵的样子,邓天举心里高兴,连忙询问他们这几天来的情况,然后把带来的几样简单的炊具交给哑巴,再把张银联准备的油盐、辣椒、粮食交给老大,又约定以后每十天送一次粮食过来,要他们准时来接应。即将分手回家的时候,他又喊住两个儿子,坐下来给他们交代了一些事情:譬如怎样用干松针垫铺,怎样用棕片做棕毡,哪些野菜可以下饭,如何识别野兽行走的路线,如何在野兽进出的地方安设阀杆套野兽等等,方方面面都交代清楚了才各自回家。

邓天举回到家里,天色已近黄昏。他前脚刚踏进门坎,张银联就连忙问两个儿子的情况,他慢条斯理地把背篼放下来,一屁股坐在板凳上,点燃烟斗吧了两口,然后狠狠地吸进一口浓烟再慢慢吐出来,一边吐着烟雾,一边把两个儿子的情形给张银联讲了,张银联那颗悬了几天的心才算踏实多了。

眼看即将进入冬季,国民政府的征兵工作正在势头上,年轻人就在当地周边的山上躲兵,邓老大兄弟俩还要继续住在大坪山,要等到征兵完全结束了才能回家。

邓天举已经给老大和哑巴送去了两次粮食,征兵工作都还没有结束,老大和哑巴还不能回家。他决定下次送粮食时,要给他们带去锄头和菜种,带去过冬的衣服,让儿子们作好长期准备。

秋天即将过去,气候渐渐变凉,大山里已经开始有了寒意。邓老大兄弟俩在锅圈岩已经生活了将近一个月,在这些日子里,他们花了上十天时间才把锅圈岩每一道岩层上面的地形地貌和动物植物的情况摸了一个大致轮廓。

大坪山的森林储藏了大量的水分,滋润着锅圈岩的土地。大坪山以下的三道岩层都叫锅圈岩,锅圈岩地势凸起,向阳通风,适合各种植物生长。这一带虽然高大的树木不是很多,但树木的种类就比大森林要多得多。这里不光有松树,杉树,梧桐一类的高大树木,还有棕榈,山李,板栗,竹子之类可以给鸟类和野兽提供食物的果木林。杂草藤蔓也特别多,八月瓜,山药,猕猴桃,牛奶果等等,还有许多叫不出名的。因为这一带容易寻找食物,小动物也非常多,荤子,野猫,黄老狸,野兔,松鼠,草鹿,野山羊,猴子,野猪等,偶尔还能看到金钱豹。

邓老大兄弟俩自从住进锅圈岩的山洞以后,俨然就是那里的主人。山洞里的烟火白天昼夜都没有熄灭,洞口一直都是烟雾缭绕的,弄得其他动物都不敢靠近。有一天,兄弟俩出去了,几只猴子小心翼翼地爬进洞里玩耍,不小心踩住了火塘里正在燃烧的柴火,结果跷起了一团滚烫的火灰,撒落到几只猴子身上,猴子们被烫得刨耳抓腮唧唧乱叫,抱头鼠窜跑了,从此不敢靠近山洞。

兄弟俩熟悉了锅圈岩的情况以后,开始着手整理山洞,他们要把山洞整理成一个像样的家。他们先是砍来一些竹子和比碗口粗的木棒,用木棒当柱子,再把竹子劈破编成栅壁,然后把睡觉的地方和堆柴的地方隔开。又编了两个竹框,一个装锅盆碗筷,另一个装食物,把它放在右边的台阶上,看上去比较整齐,使他们有了家的初步感觉。哑巴很聪明,他砍了一棵不大的树,剔掉了几个桠枝,留下几个叉,把树干斜靠在瀑布下面的岩壁上,然后劈破一根大竹子,打通竹节,从洞口斜伸到水流下边的树杈上托起就把水接到了洞口,用水就更方便了。洞厅的中央就只用来烤火吃饭,有时候兄弟俩没事了就在洞厅里玩耍嬉戏。为了安全,他们又用木棒和竹子把洞口封上了,只留一个进出的门洞,然后用竹子编了一扇门,可以活动地开关,晚上睡觉时,把独木梯拖上去在里面把门抵住,就可以高枕无忧地睡到天亮。

天气渐渐下凉,尽管山洞里比较温暖,可是晚上睡到半夜的时候还是有点凉飕飕的睡不踏实。于是,他们想到了用棕片来做被条,他们割了很多棕片晒干后把它连成一个被条般大小的口袋,然后到森林里采集了很多绒绒的蓑衣草,晒干后装进棕口袋里,晚上当被条用,又用同样的方法做了一条床垫和两个枕头,睡觉的事情就基本上搞定。

二十天过去了,邓天举又给老大和哑巴送粮食来了,还带来了两把锄头和一些菜种。父子三人在小溪沟准时相会,邓天举告诉老大:外边征兵还没有结束,挨连的几个保一个兵都没抓到,看来还要继续征兵,不知道何时才能够停得下来,停下来你们才可以回家。他叫两个儿子自己开荒种点菜,平时多找些食物储存起来,要吃肉自己去打猎。又给他们演示了安阀杆套野兽的方法,还告诉他们,如果套住了猴子要放生,不要伤害它,说猴子有灵气,又说套住了幼小的动物也要放生。

邓老大兄弟俩回到山洞,想想父亲给他们交代的事情,觉得储存食物是当务之急,父亲也是上了年纪的人,老是让他往山里跑心里也实在过意不去。再说家里也没有多少粮食,每年青黄不接的时候父亲总是顿顿吃菜,把粮食省给母亲和他们几个兄弟。如果自己能够在山里解决食物,就可以跟父亲省下一些粮食,让父亲多吃几顿饱饭,同时也能够省去父亲来回往返大山的辛苦劳顿。俗话说“家贫生孝子,世乱出英雄”,他们能够想到这一点,在危机的时候能够体谅父亲的艰辛,这就是邓老大兄弟俩的可贵之处。

邓老大想:征兵任务老是完不成,他们就完全有可能在山洞里过冬,趁现在山上还有野果,多弄点回来。板栗是最好的食物,可以当饭吃,存放时间长,多摘些回来,用竹筐装起,存放一月半载都不会变坏。

邓老大盘算好以后,对弟弟说:“哑巴,明天我们去摘板栗。”

哑巴摇摇头,又摆摆手,嘴里依依呀呀的,意思是不赞同大哥的说法。邓老大没搞懂,他又重复说了一遍。哑巴知道哥哥没搞懂他的意思,就去拿来锄头和菜种,又用锄头做了一个挖土的动作。

邓老大笑了,他懂了,原来哑巴弟弟是要先种菜。他想起母亲讲过,种菜要在入冬之前,入冬以后天气冷不容易生长。现在已是九月中旬,早该种萝卜、青菜了。哑巴还有一个意思是,板栗有刺,其他动物吃不到,可以等到将要开口的时候才去摘也不迟。

第二天,邓老大兄弟俩拿起锄头和砍刀,就在离洞口不远的地方开始开荒。他们砍倒了一大片灌木和荆棘杂草,把它堆放在一起,然后抱来很多干松针塞在最下面点起了火,整整烧了一天一夜才把这堆草木烧成了灰烬。

邓老大兄弟俩好不容易才把这片盘根错节的荒地挖翻,用烧出来的草木灰作肥料,足足用了两天时间才种完大概两分地的萝卜,剩下来的土地也种上了青菜。他们干得热火朝天,大汗淋漓。干完了,他们就脱光衣裤,赤条条地站在那一挂瀑布下面洗澡。

进了十月,邓老大兄弟俩开始摘板栗。锅圈岩的板栗很多,头一天太阳偏西的时候,他们每人都摘到了满满的两背篼。晚上,他们把带刺的毛板栗放在柴火灰里炮熟,然后去掉毛壳装进竹筐。他们晴天摘板栗,雨天就在洞里编竹筐。经过整整二十天的奋斗,兄弟俩收入颇丰,除去现时吃了的,还满满深深地装了三十筐,足足有四百多斤净板栗,光是板栗就足够兄弟俩三个月的口粮。丰厚的收入给兄弟俩带来了无限的乐趣,他们喜出望外手舞足蹈,高兴得不得了。看着那一筐筐摞在洞厅里的板栗,邓老大看到了大山里的希望,他自言自语地说:

“以后父亲用不着给我们送粮食了!”

邓老大计算了一下,整个锅圈岩一共有大小二十五棵板栗树。心想,今后就靠这些板栗树,再种点土地,在大山里完全可以生存下去。他对哑巴说:“以后开荒,板栗树万万不能砍掉,凡是我们现在用得着的树木都不能砍,只能砍小灌木和荆棘杂草。”

哑巴连连点头,表示他记住了。

十月下旬,地里的菜已经长出来了,长得很好很嫩,只是鸟雀经常飞来啄食,兄弟俩每天都要驱赶这些鸟雀。到了约定去接应父亲的时侯,邓老大只好把哑巴留在山洞里看菜地赶鸟雀,自己一人去接应父亲。

邓老大在小溪沟准时接到父亲时,他父亲一开口就急切地问:“哑巴呢?哑巴怎么没来?”

邓老大把留哑巴看菜地的事说了,又告诉父亲他和哑巴弟弟摘了很多板栗,他父亲高兴地笑了。这一次,邓天举果然只带来了一些盐巴和海椒,少量的糯米,还有一付手锤和錾子,说是在山洞里有时用得着,糯米可以蒸板栗饭吃。分手的时候,父亲说征兵还在搞,年轻人都还在躲兵,你俩还不能回家。

邓老大点点头,然后对父亲说:“您以后每月初一来一次就行了。”

邓老大回山洞去了,他刚走到菜地旁就听见像是敲竹竿的声音,再抬头看去,菜地里立着一个草人,横着的两只手臂上都吊着一对竹筒,风一吹来,竹筒相互撞击,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他感到好笑,心想:肯定是哑巴偷懒,用草人来吓唬雀鸟。他走进山洞,发现哑巴果然在睡大觉,他没惊醒哑巴,他打算煮板栗吃,当他揭开锅一看,板栗已经煮好了,还有热气。

哑巴迷迷糊糊地睡一会儿就醒了,邓老大把板栗端过来,和哑巴一边慢慢地剥板栗吃,一边商量着明天要做的事。

邓老大说:“我们现在没事做,明天去学习安阀杆套野兽,弄点肉吃。菜地就不用看了,再做两个草人插在地里吓唬雀鸟。”

哑巴“嗯”了一声,点点头,表示同意。

晚上,山洞里灯火通明,兄弟俩为安阀杆套野兽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第二天早上,哑巴去扎草人,邓老大做饭。吃过早饭,他们带着工具出发了。野兽,不论大小总是要找东西吃,要找水喝,兄弟俩就按照这个线索去寻找野兽出入的路线。凡是有野果和有水的地方,他们都要仔细观察,看看有没有脚印,脚印是朝哪个方向走的,有没有压倒草木,野果树上有没有爪子印,印迹的深浅大小等,他们把这些情形都默默记在心上。他们记住了父亲的教导:一是在山上不要说捕猎的事;二是查寻野兽路线时要保持原样不变,要学会藏身。

一连好多天,邓老大兄弟俩都在树林里查寻野兽出入的路线。这一次,他们基本搞清楚了锅圈岩三道岩层的全部地貌、山林、水草等情况。

在查寻野兽路线时,只要他们认为合适的地方都安上了阀杆,已经安了十多处,专等野兽踩进那个遮掩得十分隐蔽的机关,他们就可以坐享其成了,可是,他们想得太天真了。

自从安了阀杆,邓老大兄弟俩就每天查看,可是,每一次都扫兴而归,一连好多天,天天如此,野兽们就是不上当,他们已经差点灰心了。好在反正没事情做,他们还是坚持每天查看。

已经过去了将近二十天,就在邓老大兄弟俩认为似乎没有希望的时候奇迹出现了:在一棵山枣树脚下的哪根阀杆上倒吊着一只荤子,好像是刚刚才被套住的,还在那里唧唧的叫,张牙舞爪,乱刨乱抓,样子十分凶恶。兄弟俩赶紧跑过去,哑巴正用梭镖劈向荤子时,那荤子猛然把头向上举起,张大嘴巴快速地把套在后脚上的绳索“嚓”的一声咬断了,然后飞快地消失在树林里。兄弟俩眼睁睁看着胜利果实跑掉了,十分懊悔,就像泄了气的皮球长吁短叹地瘫坐在地上。好一会儿他们才从地上爬起来,取下树上的绳索又继续去查看其他地方的情况,好在水沟旁边的那根阀杆套住了一只野兔,虽然只有五六斤大,但还是有收获,只要有收获就有信心。

很久没吃肉了,嘴馋得很。兄弟俩提着野兔,兴高采烈地回到山洞,迅速杀了野兔,然后用稀泥抹在野兔身上放在火上烧烤,烤干水分后剥掉泥块连同兔毛都脱光了。他们用板栗炖了一锅兔肉,热腾腾的香气弥漫着整个山洞,足足让他们享受了两三天,他们感到非常的满足。

收获带来了喜悦,成功激发了兴趣,兄弟俩从兔肉的美味中体会到了捕猎的乐趣。几天以来,邓老大兄弟俩一直在为跑掉的那只荤子感到惋惜,心里老是困扰着一个无法解答的难题:怎样才能够防止野兽咬断绳套?如果不是绳套被荤子咬断,那只荤子就足够让他们享受个把月了。

邓老大一直都没有想出个好办法来,他抓了抓头皮,瓮声瓮气地对弟弟说:“哑巴,你想个办法吧!怎样才能使野兽咬不断绳套。”

哑巴只是摇摇头,表示他没有办法。

经过了几天的冥思苦想,邓老大在不经意之间突然想到了袁家那条恶狗。那是他和哑巴小时候放牛,从袁家门口经过,袁家那条狗凶得很,狂奔狂跳地要咬他们,可是一直都咬不到,因为狗是被栓在柱子上的,套狗的绳子上还穿了一根密节竹筒。为啥要穿竹筒?原来是为了防止狗把绳子咬断。想到这里,邓老大一拍脑袋,高兴地跳起来,连声说:

“我有办法了!我有办法了!”

邓老大把想法说给弟弟听了,哑巴也很高兴。兄弟俩火急火燎地拿着刀走进竹林,砍了几根密节老竹子,锯成十多节一米长的竹筒,再把竹节打通拿回家。第二天,兄弟俩把所有的阀杆绳索都穿上了竹筒,又用树枝把竹筒掩盖好,以后他们每天都去悄悄地观察是不是套住了野兽。

后来,兄弟俩开始走运,每隔十天半月就能够套住一两只山羊或者野兔,吃不完的就用火烤成腊肉,等他们的父亲送东西进山的时候把腊肉带回去吃。

邓老大兄弟俩的日子过得挺滋润的,他们觉得比在家里还要过得好。家里的日子一直都是紧巴巴的,一年当中粮食都不够吃,哪里还想吃肉?除了过年能够吃一顿肉以外,平时就连油腥味都见不着。

兄弟俩已经习惯了在大山里的生活,回家的念头渐渐开始淡化。

大坪山一带,食物丰富的原始森林由他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锅圈岩上下,上千亩肥沃的处女地供他们任意开垦任意种植;捕猎能使他们享尽无穷的乐趣,耕种可使他们满足生活的需求;秋天有各种新鲜的野生水果,四季有可以捕猎的各种野兽。这里远比杨家沟富饶,这里远比三色河美丽,这里简直就是邓老大兄弟俩的人间天堂!

男孩子喜欢顽劣、冒险、打斗,这是他们的天性。邓老大兄弟俩在大山里的时间一长,耳濡目染了野兽之间追逐打斗、弱肉强食的各种场面之后,就使他们不得不思考在大山里生存的问题了。邓天举给他们讲过,在杨家沟是和别人斗智慧,谁的智力强谁就是赢家;在大山里是和野兽斗体力,谁的体力弱谁就是输家。既然现在吃饭已经不成问题,那就必须练习体力练习生存本领,否则,总有一天会被野兽吃掉。吃饭是为了生存,战胜野兽也是为了生存,两样都重要,两样都不可或缺。

于是,兄弟俩每天查完阀杆以后就全力投入练习本领,他们模仿猴子攀岩、爬树、追逐、跳跃、荡秋千,这些活动使他们感到十分快乐,同时又提高了他们的手臂力量、身体的灵巧度和穿林越壑的腿上功夫。后来,他们又觉得光有猴子的这些本领都只是一种被动的逃避,远远不能够达到保护自己的目的,还必须练习打击野兽的硬本领。因此,在模仿猴子这些本领的基础上,增加了甩石头远距离打击野兽的防卫练习。最先练习距离,一段时间以后,发现已经甩得很远了,才转入专门练习打击目标。后来,又增加了梭镖的练习,在树干上练习梭镖的劈、刺、扫、格几个常用招式。在生存欲望的驱动下,这种自觉的行为往往会取得立竿见影的效果,时间长了,经常练习的那颗树被他们打得皮开肉绽,技能与体魄都同时得到了提高。

年轻人血气方刚,一旦长了一点本事胆子就大起来。一天,邓老大对哑巴说:“哑巴,今天气候好我们到对面的笋子山去看看如何?”

哑巴点点头,表示同意。

当时,正值十月小阳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邓老大兄弟俩来到笋子山脚下,翘首仰望,山尖直插云霄,这是一座大山上的山峰,比周围的山高出七八百米,其形状酷似刚出土的楠竹笋,由此而得名“笋子山”。山体土少石头多,矮小灌木和荆棘杂草为主,整整一座山峰竟然没有一棵大树。他们费了大约两个时辰,渐渐挨近山巅,眼前一片明亮,视野格外开阔。举目望去,一览众山小,茫茫远山与天相接,重重峻岭尽收眼底,偌大一个世界展现在眼前!这是山里的孩子从来没有看到过的大世界。山里的人很少出远门,山里的人看到的就是那么三沟两岔,成天就与山花野草小溪流水作伴,头顶蓝天,脚踏黄土,从来不知道天下有多大。邓老大兄弟俩算是开了眼界,他们沉醉在这美丽的自然风光里。哑巴指指点点依依呀呀,邓老大知道弟弟是在问看到的是什么地方,他就根据自己知道的情形给弟弟讲解:

笋子山前面看到的远处全是四川管的。左前方是合江,福宝。正前方是小槽沟,小槽沟前面不远处是磨槽沟,磨槽沟是离大坪山最近的一个场镇,听说那个场镇赶场时比三色河热闹多了。右前方是江津,飞龙庙,四面山。最前边很远的地方是重庆府,那里有大江大河大城市,车水马龙热闹非凡。笋子山面前附近一带和后面的轿子山,大坪山以及那一大片原始森林,红岩沟,大溪沟,全是贵州管的。

邓老大兄弟俩尽情地欣赏着眼前这幅天设地造的风景画,观赏着那如海的苍山似血的残阳,他们在想像最遥远的地方,在想像重庆府闹热的市井。他们没有看见过城市,也没有看见过汽车。城市和汽车究竟是怎么回事,就连邓老大也是模模糊糊地听大人们说过,那是大人们背大豆去四川换盐巴回来说的。大人们也是道听途说,没有亲眼看过,只知道大城市就是大地方,大地方就人多热闹,就有汽车有轮船。他们想得很多,想得很远,想着,想着,他们竟然忘记了回家,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他们才意识到要赶快回家,才意识到肚子饿得咕咕直叫。

傍晚的森林是非常危险的,这个时候常常有猛兽出来觅食,邓老大兄弟俩不敢怠慢,必须抓紧时间回去,好在他们路道熟悉。他们快步穿梭在森林里,手中的梭镖握得紧紧的,高度紧张和急速的奔走使他们浑身是汗,头上不停地冒着热气,手中的梭镖也捏出了汗水。要不是天快黑了,这两个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家伙,他们什么也不怕,他们希望能够发现一只猛兽和它斗一场,他们想看看老虎有多凶,他们想试试自己的能耐有多大,他们记住了村里大人们说书时有一句话是“打虎还要亲兄弟,出阵还须父子兵”。他们就是亲兄弟,他们坚信亲兄弟齐心合力能够打败老虎。事实上,在他们急匆匆赶路的时候,离他们十多丈远的灌木丛林里就有一只豹子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这只豹子没敢进攻,大概是看到他们戴着斗笠穿着蓑衣,显得头大体宽不敢贸然行动,只好在哪里静静地观看,直到他们走远了才离去。

邓老大兄弟俩回到山洞里,天已经完全黑了,他们点燃柴火开始煮板栗吃,然后烧水洗澡,他们没有毛巾,就用棕片互相搓身子,虽然感觉粗糙,但是洗得干净,用热水一冲,爽快极了。

整个十月气温都比较温暖,邓老大兄弟俩过得挺充实。白天,他们用手锤、錾子凿平了锅台和铺床的平台,把洞厅的地面也修平了,对洞壁和顶棚不顺眼的地方也进行了一番修理,还在锅台和床铺旁边都凿了一个小小的平台,晚上把松明点燃后就放在上面。

做完了这些,邓老大觉得这个家还不够满意,他认为门和面墙都不很牢固,既不能很好地挡风,也不是很安全,晚上睡觉不大放心。于是,他们又着手重新装修山洞。兄弟俩先是砍来几根很直的木棒,在上面对称的地方挖了两道凹槽,然后强行竖立在洞口的上下之间,再砍来许多长短粗细大致相当的衫木棒,把这些杉木棒一劈为二,削平剖面,然后剖面向内,背面向外,一块一块地装上去。装完以后,在洞里面看上去比较平整,缝隙很小,他们又用水和稀泥填满外墙的缝隙,挡风的效果非常好,风吹不进去,洞里面温暖得很。他们还在面墙上留了一洞两尺见方的窗户,用竹板做了窗门,可以随意开关,还在挨着顶板上边留了几个碗口大的小孔,用来出烟。进出的门是用双层竹板做的,内外都可以闩死,除了人,其它动物没法进去。另外,他们还在小洞与大洞之间用石头砌了一堵墙,装上一道小门,把两洞分隔开来,他们打算以后把小洞改成一个茅厕。

大概花去了十来天时间,他们就完成了对山洞的改造,现在的山洞已经是一个十分像样的家了。他们这样做是为了过冬,为了长期在大山里躲兵做的准备,即便要回去,到了要躲兵的时候又可以回到山洞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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