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别离

他这样世家出身的长子长孙,教养和风度都刻在骨子里的,云茴也是在和他认识之后,才发现自己竟然是个不折不扣的颜狗。

秦湛修长的手指执起铜壶,滚沸的开水倒入紫砂壶中,他的手指修长如玉,执壶的动作都那般的优雅好看,云茴托腮看的专注,可渐渐的,却不知什么时候,视线就从手上挪到了秦湛的脸上,再也,移不开了。

他微低着头,眉眼半垂,灯光笼在他的脸容上,蒸腾的水汽如烟似雾将他的脸容遮掩,眉是远山横,鼻梁如刀削斧凿一般立体高挺,菲薄的唇微微的抿着,他的下颌线生的尤其的流畅好看,漫画里走出来的男人,也比不得他分毫。

云茴渐渐看的痴了,直到秦湛将梅花茶泡好,送到她面前,方才看到她傻乎乎却又呆呆可爱的模样。

他忍不住伸手在她眉心轻弹了一下:“怎么这么傻?”

云茴蓦地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收回视线,心里头却小鹿乱撞一般跳个不停,甚至都忘了面前的茶还烫着,捧起来就送到了嘴边。

“茴宝……”秦湛吓了一跳,赶紧伸手去拦,茶盏差点打翻,滚烫的水几乎全都溅在了秦湛的手背上,立时就红了一大片。

“秦湛,你怎么样,是不是烫到了?疼不疼?”云茴一把握住他手腕,看着手背上烫的一大片通红,当即心疼的眼泪直接掉了下来:“秦湛,我们去医院,现在就去……”

“傻瓜,不碍事的,你看,都没起水泡,不过是红了而已……”

秦湛忙轻声安抚她:“就是有点疼,茴宝乖,你去拿点雪,先给我冰一冰,让佣人取点烫伤药过来涂一涂就好了……”

“真的不碍事吗?”云茴哽咽说着,眼泪豆子还在噼里啪啦往下掉。

秦湛看她哭,心里软成了一片:“真的没事,就是你再不帮我拿点雪,我就更疼了……”

云茴赶紧松开他手腕,转身小跑出了暖亭,专门选了落在栏杆上的干净的雪,捧在手里快步跑了回来:“你快冰一冰,我让佣人去拿药……”

“慢点跑,别着急,外面路滑,我这只是一点小伤……”

秦湛眼见得她步履匆匆就要冲出去,连忙连声叮嘱着。

云茴点了点头,步子却半点都没慢下来。

秦湛看她匆匆出了暖亭,将手背贴在雪上,这才微微蹙紧了眉心,眼底淡淡漫出了一片痛楚之色。

寄宁拿了烫伤药和福生匆匆赶来,暖亭里立时热闹了起来,寄宁小心给秦湛上药,云茴红着眼抽噎着站在一边,眼巴巴看着他,不敢上前。

秦湛看的心疼又想笑,对她招招手:“茴宝,过来。”

云茴淌眼抹泪的蹭过去,看他手背上一大片红肿破皮,眼泪豆子又噼里啪啦的掉了下来。

“一点小伤……你看看你哭成这样,真的没事儿,过几天就好了,家里准备的这烫伤药是最上好的,特别灵验,这涂上已经不疼了。”

“真的不疼了吗?”云茴捧着他手,哭的眼皮都有点肿了。

她小时候受尽了磋磨,稍微长大了一点之后,就几乎不会再因为皮肉之痛落泪了,也不知道怎么了,看到秦湛受罪受伤,比她自个儿疼还难受。

“真的不疼了,不信你问寄宁,这药是不是特别灵?”

“是啊云小姐,我之前烫伤过,比少爷这还严重呢,涂了这药没几天就好了,而且特别止疼,您就放心吧。”

寄宁忙笑着开了口,云茴这才稍稍放下心来:“那你这几天什么都别做,也别碰水,好好养着。”

“嗯,都听你的,别担心了。”

云茴却还是捧着他的手不肯放,低了头,一下一下轻轻吹着,“我给你吹吹,会好一点……”

秦湛知道她心里不好受,任由她吹着伤口:“吹一吹好像是舒服了一些。”

云茴眼中含着泪对他一笑,又低头轻吹起来。

寄宁转身拉了福生走出暖亭,福生一路都有些失魂落魄的,满脑子都是方才云茴捧着秦湛的手轻轻吹着的一幕。

小时候他哪里受伤了,云茴也会这样帮她吹着伤口,那时候云茴还是温子安的未婚妻,他什么都不敢想。

再后来,云茴来了颂城,成了秦湛的未婚妻,他更不敢想了。

福生心里有些沉甸甸的难受,可转念想到,自己如今能留在云茴身边,陪着她照顾她,也该知足了。

“宁哥,您快过来瞧瞧,咱们家大门外,来了两个云游的道长……”

佣人忽然匆匆追了过来,叫了寄宁,小声道:“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病了,一老一小,刚才拍了们喊人,说讨一口热水喝……”

“道长?”寄宁蓦地一个激灵,他这短时间一直让手底下人在调查颂城那家道观的事儿,因此对道士这两个字就格外的敏感一些。

“福生,我们过去看看。”

寄宁的神色立时严肃了起来,他叫了福生,两人顶着风雪匆匆往秦家宅子的大门处走去。

风大雪大,那两个人相互依偎着靠坐在大门的廊檐下,灯光明亮,寄宁一眼看到了两人的打扮,确实是道士装扮,留着发梳着髻,身上穿着夹棉到脚踝的道袍,一人背了一个简易包裹,老的那个,满面风霜,鬓发微白,小的那个,身量单薄瘦小,紧紧闭着眼,牙关紧咬,似是真的病的不轻。

“先把人扶进来,然后去请医生。”

寄宁吩咐佣人,那老道连忙起身一甩佛尘:“多谢。”

“今儿是除夕,您老人家怎么会到了这里?”寄宁并未让人进宅子,大门旁边有守夜的佣人的住处,这一老一小就暂时安顿在这里。

“我和小徒儿本就是游方的道士,原本到了京都,预备去我师叔的道观落脚,可我小徒儿忽然犯了病,实在是走不动了,我才不得以过来打扰……”

“原来如此。”寄宁点了点头,目光从那老道脸上滑过,只觉得这张脸看起来竟是有些面善,却又一时之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很快医生过来,给那小道士检查了一番,确定他只是忽然发了高烧,并无其他大碍,就给他打了针,又开了退烧的药。

小道士吃了药好似恢复了一些,嚷嚷着饿了,寄宁就让佣人去准备了一点饭菜。

这一老一少大概是饿极了,狼吞虎咽吃的精光,寄宁瞧着他们俩衣衫褴褛满面风霜,这外面又风大雪大,就留了他们暂且住一夜。

老道士千恩万谢,寄宁笑了笑:“听您的口音倒像是南边的人啊。”

“我母亲是出生在南边的,我跟着我母亲长大,所以口音就带着点南边的味道,改不了喽。”

寄宁点了点头,“那您和小道长先休息吧,我也不打扰了。”

寄宁和福生正要离开,那小道士却忽然咧着嘴嘿嘿一笑,伸手抓住了寄宁的衣袖:“给我糖吃,我要吃糖,过年了,我要吃糖……”

“阿宁快放手,不能无礼!”

老道士赶紧上前想要拉开这小道长,可那唤作阿宁的小道士却不肯撒手,反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我不管,给我吃糖,师傅你说了到京都就有糖吃的……”

“实在不好意思,阿宁从小呆傻,如几岁顽童一般,他不懂事,您可千万别计较,我现在就领他走……”

老道士满脸不安连连道歉,寄宁望着那坐在地上不停撒泼的小道长,不由得有些同情:“原来如此,还真是可怜……”

“他从娘胎里生出来就先天不全,这孩子,呆呆傻傻的,总是受欺负,因此我就把他拘在身边,等闲不让他出门,就是怕别人笑话他欺负他……我们还是走吧,今晚已经很感谢你们了……”老道士到底还是把阿宁拉了起来,又佯怒瞪了他一眼,阿宁怕他生气,赶紧乖乖坐下了。

“您二位就安心住一夜吧,明天再走,这深更半夜下着雪,万一出点事就麻烦了。”

寄宁轻叹了一声:“再说了,你们是修道之人,我们能帮一把,也是积德的好事。”

“您心地好,定有后福呢。”

“承您吉言了。”寄宁一笑:“你们休息吧,我也该回去了,福生,走吧。”

寄宁叫了福生离开,那老道士下意识的看了福生一眼,福生也正好看过来,那老道士对他点头笑了笑,福生也笑了笑。

看着他们离开,老道士去关了房门。

阿宁不高兴的低声咕哝:“我要吃糖,师傅您骗人,为什么来了京都还没有糖吃……”

老道士走到阿宁身边,轻轻抚了抚他的头发:“阿宁乖,等将来啊,非但有吃不完的糖,这天底下最好的一切,都是你的,早晚,都是你的……”

阿宁痴痴傻傻的看着老道长:“师傅您在说什么啊,什么是我的啊……”

“没什么,时间不早了,睡吧。”老道长慈爱的望着阿宁,又抚了抚他的头发。

“哦。”阿宁又不高兴的低了头,却还是乖乖站起身,走到床边躺了下来。

傻子总是没心没肺的,很快就睡着了。

老道士走到窗子边,将窗子打开,向宅子深处望去。

庭院深深,雕梁画栋,这是百年世家才有的气派,世人只知道他们高高在上,享尽了荣华富贵,一个一个走出来也是衣冠楚楚的翩翩君子。

可谁又知道,那私底下藏着多少的污秽和肮脏。

没关系的,一报还一报,这报应还没结束呢,谁都别想逃得掉。

……

慕涟音和顾未然是在大年初四那一天离开京都的。

萧蓉依旧没有露面,慕远征倒是回来了慕公馆,亲自送他们离开。

慕宸哭的眼都肿了,萧野亦是眼圈通红。

薛姮昨日夜里就在慕公馆住了一夜陪着慕涟音,两人头挨着头说了半夜的话,流了一夜的眼泪,万般的不舍,可却还是要面临这一场分别。

“你要好好对我姐,不准让我姐受一点委屈,我要是知道你对我姐有一丁点的不好,我和你没完,顾未然,你记清楚了!”

“阿宸,怎么说话呢……”慕涟音忙看了顾未然一眼,见他并未有什么不悦,方才松了一口气,又轻叱道:“阿宸,不能这样失礼,你也该懂事了,知不知道?”

慕宸只是咬着牙红着眼望着顾未然,直到顾未然再三承诺保证,他方才失魂落魄的走到慕涟音身边:“姐,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放心吧,我会过得很好的。”

慕涟音强忍住心底的不舍,故作洒脱的对众人一笑:“好啦,天气这么冷,你们都别站在外面了,我要走了,等我安顿好了,再请你们过来玩……”

“萧野,阿宸天真单纯,性子莽撞,你一定要帮我看着他……”

萧野点头应了:“你放心吧姐,我会的。”

“阿宸,帮我好好照顾爸妈……”慕涟音的眼泪终是落了下来,看着慕宸红着眼点头应了,她方才握着顾未然的手,含泪对他一笑:“未然,我们走吧。”

薛姮一直待在房间没有出来,慕涟音上车离开的时候,她就站在窗子边,看着她所坐的那辆车离开慕公馆,渐渐消失不见,她这才失控的哭出了声来。

从小到大,她最亲近的人,一个是方池州,一个是慕涟音。

可是现在,方池州是别的女人的枕边人,而慕涟音,也远走他乡。

这偌大的京都,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

在慕涟音的房中哭了许久,薛姮方才昏昏沉沉的起身下楼离开。

薛家的司机等在外面车上,可薛姮却不想回家去。

回家去,要面对伪善的继母和那些表里不一的姐妹,一言一语都在挖坑等着人往里面跳,待在家里却像是宫心计一般,分分秒秒都让人心累。

从前不想回家,还能和涟音待在一起,再不济,还有方池州,可是现在……

薛姮站在廊檐下,望着一直飘雪的天幕,她真不知道该去哪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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