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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回 贡使来朝

一弯残月尚未隐去,雄鸡三唱正在啼鸣,皇宫内的奉天门便已打开,聚集门外身着不同品级朝服的文武百官,在朦胧的晓色中悄无声息地沿着左右廊庑进入奉天殿。

青年皇帝朱佑樘早已驾临,此刻正在殿后耳房翻看奏折。时交卯正,随堂太监的尖细嗓音在大殿响起:“上——朝——”。朱佑樘放下奏折,起身大步走到前殿,在高高摆放的龙案后面站定。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位爱卿请平身。”朱佑樘说完,落座在身后的龙椅之上。与其他皇帝不一样,在“平身”之前多了一“请”,足见青年皇帝对臣下的宽厚平和。

“吏部王爱卿。”看到殿上文武百官整齐站立,人人精神饱满,朱佑樘心中欣慰,未等随堂太监提示“有本上奏无本退朝”,开口“点名”。

吏部尚书王恕离班出列,向皇上一弓腰:“臣在。”

“朕自即位以来,着力整饬吏治,裁抑庸昏佞幸之臣,启用忠正贤良之士。忽忽两年,如今吏治小有成效,朝中政治愈加清明,这中间王爱卿居功至伟啊。”

“微臣不敢贪功。是吾皇励精图治、勤政爱民,才带来国运蒸蒸日上,朝野清平。”

朱佑樘笑吟吟地将殿上百官扫视了一遍,又将目光投向王恕,问道:

“听人说,爱卿宅门之上贴有这样一个条幅:‘宋人有言,受任于朝者,以馈及门为耻,受任于外者,以苞苴入都为羞。今动曰贽仪,而不羞于人,我宁不自耻哉?’可是真的么?”

“微臣惭愧。臣身负圣上重托,敢不与吾皇同心同德治吏?为绝佞臣屑小作科犯奸之望,故微臣特书之以明志。” 王恕谦恭地说。

“如此甚好。”朱佑樘转向百官:“满朝文武大臣如都似王大人这般勤勉无私,中兴大明指日可待啊。”

各位大臣一听,迅速齐刷刷跪了一地:“臣等一定公忠体国,不负吾皇厚望。”

“大家都请起来吧。”朱佑樘又转向王恕:“爱卿可知朕在朝会之前为何要说这些?”

“微臣愚钝,还请圣上明示。”

“身为吏部主官,朕要爱卿按照这个条幅为朝廷选贤任能,不可只是独善其身哪。去年朝廷决定重开科考,迄今经过会试录用文武进士、同进士三百余人,这可是朕整饬吏治的一张牌,望爱卿要替朕打好这张牌啊。”停顿了一下,再次将目光缓缓扫过百官,继续说道:

“此三百余人,虽然经过县、府、乡试层层选拔,这才脱颖而出,堪称文中才俊、武中精英。但录其所长者,不过看重其文采武功。虽然朕在开科榜上注明须对应举者‘察其言行以观其德’,现在看来只是套话一句,考试之中哪能做到‘考察其德’?北宋盱江先生说,‘无德而官,则官不足以劝有德;无功而赏,则赏不足以劝有功。’故此,吏部要在新科文武进士铨选授职时,首重品德修养,次则文才武功,切不可本末倒置,将品行不端之人委以重任。”

“是,微臣谨记皇上教诲。”

礼部右侍郎刘健站在百官群中,似看见皇上投向自己的目光大有深意,心想皇上这番话莫非暗指文祺、难道他那族长信函真是伪造的不成?不免替尚在诏狱之中的陈文祺暗暗捏了一把汗。

只听皇上继续说道:

“虽然新科文武进士三月探亲期限尚早,但铨选名册还要抓紧时间去办,拟准的重要衙门主官,要督促早日赴任,不可耽搁。好了,这事就到这儿。众爱卿有何本章,请呈上来吧。”

礼部尚书徐溥心里有事,早想向皇上奏明。朱佑樘的话音刚落,他就赶快出班启奏:“臣礼部徐溥,有事启奏皇上。”

“徐爱卿请讲。”

“蒙古国使臣阿尔木昨日到京,请求觐见皇上。”

朱佑樘闻言一愣,问道:“哦?徐爱卿可知他所为何来?”

“说是一年一度的朝贡。” 徐溥躬身答道。

朱佑樘的“龙眉”蹙了一蹙,不解地问道:“朝贡?惯常不是在八九月份吗?这还没到四月呢。”

徐溥显然也没弄清原委,顿了顿答道:“这个……微臣是在早朝的路上被阿尔木拦住,简单交谈了几句,因怕耽误上朝,未曾细问,心下也正在奇怪。要不,待早朝后回到礼部问明情由,然后奏明皇上?”

朱佑樘沉吟了一会儿,问道:“阿尔木现在何处?”

“在奉天门外等候微臣。”

“让他进来吧。”

一听皇上允许,侍立在侧的锦衣卫校尉向外喊道:“宣蒙古使臣阿尔木觐见——”

阿尔木快步行至丹墀之下,匍匐于地,高声说道:“蒙古国使臣阿尔木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阿尔木使臣平身。”

“谢万岁。”阿尔木向上叩了一个头,站起身来。

“阿尔木使臣要求见朕,何事请讲?”朱佑樘对阿尔木,一如对待朝中大臣,同样的客气,并无那种盛气凌人的样子,与阿尔木心中揣测的皇帝“少年气盛”并不一致。他有备而来,对答之词早已想好。皇帝一问,他接口答道:

“启禀皇上,奉敝国达延汗之命,阿尔木专为向上国呈贡而来。”

“一年一度的岁贡不都是在八月之后吗?为何提前到三月了?”

“皇上,敝国机缘巧合,年前无意间得到一块璧玉。此玉晶莹剔透,精美绝伦,据行家鉴定,实属旷世稀珍,千年难遇,得之者无灾无病,益寿延年;偶遇变故,有了它也可逢凶化吉、遇难呈祥。我达延汗听闻皇后娘娘已经怀上龙种,意将此稀世珍宝孝敬与未来的皇储,以求永世通好。然而此物太过惹眼,觊觎者必然不少,敝邦国力衰微,恐难保全。华夏天朝国势强盛,唯我独尊,垂涎此宝者必不敢以卵击石、虎口拔牙。故此达延汗决定迟贡不如早贡,这才提前到三月。”

朱佑樘听了,微微点头说道:“难为你们大汗的一片心意,朕就代替尚未出世的皇儿谢过了。”

本朝对藩属国的一切送往迎来,均由礼部负责。阿尔木已经说明情况,皇上也已首肯,剩下来的事情就该由礼部操办了。徐溥走到阿尔木身边,向阿尔木说道:

“既是呈贡,贵使且到会同馆歇息。早朝之后,礼部即派官员前去会同馆与贵使办理贡品移交手续。”

说罢,以手延客。那意识明白不过,请他去会同馆等候,我们这里还要接着开朝会哩。

哪知阿尔木原地站立不动,向徐溥、其实是向皇帝朱佑樘说道:

“徐大人,贡品并不在本使手里,我只是来打前站的。”

“打前站?”徐溥不明所以,呈送一块小小的璧玉还用得着前站、后站的张罗?

“是的。今年的朝贡,我达延汗特命敝国济农阿巴海为特使,亲率三千人的使团护送,此时已在来京途中,按照脚程计算,明后日即可抵达京城。阿尔木则是为呈贡打前站而来。”

“三千?一个朝贡能用这么多的人马?” 朝臣门听罢惊讶不已。

听见群臣议论纷纷,不待徐溥发问,阿尔木夸张地解释道:“在下适才说过,此件贡品旷世稀珍,千年难遇,觊觎者不在少数,若没有三千人马护送,怎能安全到京?况且还有良马、珠宝等其他贡品,也需要人手运送和保护啊。”

徐溥一想,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便体谅的一笑,说道:“呵呵,想的还很周到。不过——贵使适才说为呈贡打前站而来,不知要办何事?可要礼部协助?”

阿尔木右手副胸,向徐溥欠了欠身,口里与他说话,眼睛却望向朱佑樘:“大人盛意,阿尔木心领了。不过这次呈贡非同以往,阿尔木先一步到京,便是要落实呈贡仪式,而且还须皇上圣裁才行。”

呈贡纳贡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了,按照惯例交接即可,何须落实什么“仪式”?而且还要皇帝‘圣裁’,阿尔木岂非小题大做、故弄玄虚?朱佑樘有点不高兴了,话语中少了几分客气:“什么事情礼部不好解决,还要朕来定夺?阿尔木你且说来听听。”

阿尔木似乎没有意识到皇帝的不悦,躬身说道:“皇上,此次呈贡责任重大。如果在龙驾跟前丢了贡品,小使及阿巴海济农受责受罚倒是小事,大明天朝的声威将严重受损。为策安全,在贡品移交之前,敝国三千护贡人员不能离开贡品半步。因此,选择呈贡地点是小使此行的重要任务。”

朱佑樘转向徐溥发问:“徐爱卿,往年呈贡地点都在哪里?”

“禀皇上,历年以来,各藩国的贡品都在会同馆交接。”

“可今年不同,会同馆怎容得下三千人马?”阿尔木插话道。

“什么?你想将三千人马都拉到皇城中来?”羽林左卫指挥使许宁一听,高声发问。

“怎么?这位大人有异议吗?”阿尔木虽然经常往来于上国京城,但与羽林军并无交集,因此并不认识许宁。

“不是异议,而是例律禁制。外国使节来我京城,不管他在本国爵位多尊、官职多大,一律轻车简从,除准带几名仆从入城外,其余人马只能在城外驻扎。”许宁这话与梁德说的一般无二。

“大人,小使往来天朝京城十余次,都是以臣子的身份拜谒各部大人甚至觐见皇上,我达延汗也是以属国首领身份向天朝称臣,怎么在您眼中就成了‘外国’?今日便请皇上圣裁,若皇上以为蒙古并非大明属国,阿尔木当即返回家园,从此不进大明之地。”阿尔木的话语软中带硬。

许宁一介武夫,政治上稍欠敏锐。各部大臣和皇上可不一样,他们知道鞑靼染指大明江山的心思无日不有,藩国地位、岁贡惯例是套在脖子上的绳索,他们无时不想挣脱。所差者,实力与借口而已。

朱佑樘当然不会给阿尔木任何口实,他伸出手止住许宁,然后对阿尔木说道:

“贵我两国,早在成化七年即有缔约,名为两国,实为兄弟。有史为鉴,何须圣裁?”

其实当年的盟约,正如阿尔木所说,大明与蒙古两国的关系是宗藩关系,现在朱佑樘口中“兄弟”之称,不过是给鞑靼和阿尔木留点面子而已,大家心知肚明、心照不宣。

阿尔木降低声调,说道:“既是君臣,小邦的济农来到京城,应该不会视为外国使节吧?”其实阿尔木这是强词夺理。即便是藩属国,也照样是个“国家”。他这样自甘附庸,明显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左副都御史刘大夏为人直拗,快言快语,人称“风火轮”。听阿尔木纠缠这些无厘头的概念,不免心焦,当下呛声说道:“贵使不必纠结什么本国、外国啦,京城禁卫自有例律,就是本朝将领,别说带领三千人马进城,没有皇上下旨或兵部的调兵符,就是到京畿城外也断然不行。不信你问问兵部马大人。”

阿尔木不以为意,连连点头:“我信,我怎么不信?但如果是百姓呢?也不让进城吗?”

“百姓自然例外。”负责外城城门的羽林前卫镇抚使呼延达接话了,他受了梁芳五百两纹银的请托,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

“着哇,下邦百姓仰慕天朝威德,千里迢迢进京朝贡,难道不能进城了吗?”

“哼,刚才还说是‘护贡人员’,这会儿又变成了百姓,贵使真能信口雌黄。” 刘大夏又“呛”了一句。

阿尔木听了这话也不气恼,话中绵里藏针:

“天朝的情况在下不清楚,但在蒙古,军人与百姓素无严格区别。平常百姓穿上甲胄拿起武器便是战士,放下武器脱去甲胄又回归百姓。请教大人,在下可是信口雌黄?如果天朝百姓可以自由出入,唯将藩国百姓拒之门外,日后如被天朝各藩国知晓,不知作何感想?”阿尔木不愧老牌外交使节,一面暗示可以让步(解除武装),一面绑架其他藩国暗示威胁。要知道,大明的藩国不仅仅只有一个鞑靼。

朱佑樘暗叹阿尔木铁嘴铜牙,强词夺理不输古之苏秦。他猜不透阿尔木为何一定要三千人马进城,但也未将三千人马放在眼中,更不怕他们出什么“幺蛾子”。若他们胆敢轻举妄动,还不够二十六卫羽林军塞牙缝的。他迅速将形势惦量了一番,心里有了打算,便止住殿中唇枪舌剑的双方,向阿尔木问道:

“贵使刚才也说,会同馆容不下三千人马,即便让你们进城,又到哪里安身?”

“回皇上,三千人马不是小数,如若散居城中客栈,不仅皇上和诸位大人不大放心,小邦济农阿巴海特使也不便管束。下臣意欲选在宣武门外的护卫校场,还请皇上俯允。”

“阿尔木使臣,你这话可是自相矛盾了。”从未开口的兵部尚书马文升说了一句。马文升虽为官兵部,却是满腹经纶的大文士,他虽恼怒阿尔木驻扎校场的非分之想,但语气平和,没有许宁、刘大夏那般“冲”。

马文升其人其名,阿尔木焉能不知?见他指责自己言语矛盾,假作不解地反问道:“有何矛盾?阿尔木愿闻其详。”

“校场乃是军事禁区,平常百姓严禁入内。适才阿尔木使臣言称你那三千人马乃是贵国百姓,既是寻常百姓,何能进入军事禁区?这个岂非矛盾?”

阿尔木睃了一下站在百官之中的兵部右侍郎尹直,希望他能出面转圜一下。虽然自己早已料到会有这样的局面,也有应对之策,但还是不要表现得成竹在胸的样子为好。

尹直的注意力始终没有离开阿尔木,阿尔木朝他一望,两人的目光敲相接,阿尔木眼神中的意思如何不知?他受梁芳之托,本想帮阿尔木说几句有利的话,无奈顶头上司先开了口,而且事先也没准备可让普通百姓进入校场的理由,一时竟是作声不得。

“嘿嘿,马大人说的甚是。”阿尔木等了半天,见尹直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好说道:“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华夏天朝自古以来是礼仪之邦,下邦百姓远来是客,腾块地方给客人临时休憩,是尽地主之谊。就算有例律限制,天朝不是还有‘法外开恩’的说法吗?”

“好了,好了。”朱佑樘似乎有点不耐烦,没让马文升再说,他向马文升问道:“你们兵部谁管护卫校场?”

“启禀皇上,马大人命微臣主管。” 尹直半天说不上话,正着急退朝之后不仅要退还梁芳昨晚三更所送的五百两白银,还得挨上一顿斥责。听到皇帝问话,连忙回答。

“护卫校场现有多少人马驻扎?”

“回皇上,只有一个小队看守校场。”

“可有辎重?”

“除操练常用的刀枪剑戟之外,并无辎重。”

“这么说……”

“兵部近期亦无使用校场计划,临时休憩的话应当没有问题。” 尹直生怕到手的银两得而复失,不等皇上说完,赶紧将梁芳要他说的话说了出来,至于皇上应不应允,那就不是他的承诺了。

朱佑樘微微点头,向殿中大臣和阿尔木说道:“贡使来朝,其心可嘉。着礼部做好贡品交接事宜并妥为接待蒙古国贡使及其行从。各有司衙门务要与礼部精诚合作,各尽职守。蒙古特使阿巴海及其使团三千人,准予自右安门进入京都外城,至宣武门外护卫校场临时扎寨憩息……”

“谢皇上。”阿尔木生怕群臣反对致皇帝改变主意,未等皇帝说完,连忙谢恩。

“且慢,朕的话还没说完。阿尔木使臣,你三千人马进城时须留下武器,呈贡期间,只能在校场休憩,不可四处游走,呈贡事毕,即刻退出城外,不可在城内逗留。”

“臣遵旨。”阿尔木回答的很是痛快,只要三千人马能够进城驻扎在校场,就达到了目的。他颇为自得地望了望马文升、刘大夏等人,自以为他的一番说辞说服了皇帝,殊不知将人马集中在护卫校场是正中皇帝的下怀。若不然的话,慢说是三千个活人,就是三千只苍蝇,也休想进入其中。

“皇上……”马文升和许宁不约而同想要劝谏。

朱佑樘摆摆手,没让他们说下去。

“就这么定罢。时候也不早了,各位衙门里还有公务处理,余下奏章待晚朝再议。礼部徐爱卿、刘爱卿,兵部马爱卿,还有牟爱卿、许爱卿,你们随朕‘云台’议事。”说完望了一眼随堂太监。

随堂太监心领神会,紧接着高喊:“早朝已毕,退——朝——”

“恭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徐溥、马文升等人随同皇帝的銮驾来到“云台”,这是朱佑樘即位后除早、晚朝外,召见有关大臣议事的新的朝参方式,史称“平台召见”。在这里,不必拘泥于君臣之礼,大家可以共同讨论一些问题而不是由皇上一人决断——当然,最后还是皇帝说了算。

朱佑樘与别的皇帝有两大不同,一是前面已讲过别的皇帝都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只有他是一夫一妻——一生只有张皇后一个女人;二是别的皇帝都喜欢神神秘秘,让臣工们觉得君威莫测,他却愿意臣工们知道自己的意图,这样不仅君臣关系融洽,而且配合默契,事半功倍。

来到云台,君臣坐定之后,许宁急切地说道:“阿尔木坚持三千人马入城,其中定有阴谋。还请皇上收回准予鞑靼使团入城的旨意。”

“是啊,鞑靼君臣一定不怀好意,恳请皇上三思。”马文升附和道。

朱佑樘没有理会他二人,而是向徐溥、刘健问道:“礼部二位爱卿以为如何?”

刘健见徐溥望着自己,便说道:“臣以为,鞑靼此次名为朝贡而来,实则另有企图,就是探虚实,找借口。”

“啊?”朱佑樘似乎很感兴趣,对刘健说道:“他探什么虚实找什么借口?刘先生请接着讲。”

“皇上即位以后,大刀阔斧整饬吏治,上至朝廷下至地方因人事代谢难免出现震荡,巴图蒙克也必有所耳闻。他以为这是与我大明断绝宗藩关系的大好契机,但一怕消息不准确,二又没有恰当的理由。于是借朝贡之机,前来打探虚实,然后决定是否兴兵作乱。而且——如微臣所料不差的话——他必会在呈贡的问题上大做文章,寻找借口冠冕堂皇地摆脱其藩属地位。故此,臣以为双方的角力应在贡品交接而不是其他。”

朱佑樘不置可否,转而又问徐溥:“徐爱卿以为呢?”

“刘大人所言,臣深以为然。巴图蒙克何许人也?此人怎么甘心望北称臣?自成化七年至今近二十载,他已经隐忍太久了。臣也相信,这次朝贡,他们就是为寻找‘口实’而来。”

“‘口实’?什么口实?” 许宁有些不解。

“巴图蒙克想断绝与我大明的宗藩关系,得找个借口,不然的话,别人就会指责他的不是。如果是我大明贻人口实,比如阿尔木说他带来的三千人马是普通百姓,如果不许他们进入城内,那就是没将他们当成是我大明属国的子民,他就可以说,既然天朝未将蒙古百姓当作你的子民,蒙古就不是天朝的藩国,那么,我就不必年年纳贡、岁岁来朝了。”徐溥耐心地解释。

“如此说来,他这是故意找别扭来了?” 许宁似乎有些明白,继而愤然说道:“皇上,一个小小的鞑靼,能有多重斤两?天朝不找他的别扭已是他的万幸,他还想虎口捋须?照微臣看,不可如此迁就他,三千人马只能在京畿城外画地为牢,只许那阿巴海带阿尔木进城呈贡。他如不服,就让他三千人马有来无回。”

朱佑樘白了许宁一眼,说道:

“我朝承蒙诸皇祖开疆拓土,威德遐被,乃使四方宾服,万国来朝。一个鞑靼小国,自然不足为虑。但在它的后面,还有安南、暹罗、乌斯藏、琉球等诸多藩国,这次如何对待鞑靼,这些藩国都在看着呢。若动辄刀兵相见,别人会说我大明恃强凌弱,顺我昌逆我亡,必会使我大明所属藩国个个自危,到时难免烽烟四起、百姓涂炭。只有‘以德睦邻和谐周边’,才能让藩国甘愿附庸,与我大明永世通好。”

“那……,就任他胡来?”许宁还是不服气。

“非也。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他巴图蒙克若是公然挑衅,我便师出有名,让他与一众藩国作一回‘榜样’。”朱佑樘说完轻蔑一笑,潜台词不说自明。

“臣冒昧说一句,虽然皇上也认为他们为‘口实’而来,还是要有所防范,毕竟巴图蒙克阴险狡诈,诡计多端。”马文升深思熟虑地说。

朱佑樘点点头,说道:“不错,朕让你们来云台议事,就是这个意思。阿尔木在进城问题上做文章没有得到想得到的东西,后面肯定还要闹出点什么动静。但他要搞什么鬼不得而知,只能以静制动,见招拆招。此事徐、刘二位爱卿多操点心,毕竟礼部出面较为合适。还有,朕已与阿尔木言明,进城留下武器,校场只进不出。请许爱卿调派五百名校尉,前去外城门协助羽林前卫把守,决不让他们带进一刀一剑。”

羽林左卫属上十二卫,与锦衣卫一样,主要负责内城即紫禁城的护卫;羽林前卫则是二十六卫之一,负责外城防卫,二者并无辖制关系。

“臣等遵旨。” 徐溥、刘健、许宁躬身领命。

“牟爱卿,待他们三千人马进入校场之后,你可调派一名指挥同知带领两名千户及所辖锦衣卫校尉,协同兵部看守校场人马,封锁校场,不得让阿尔木的人自由进出。”

“臣遵旨。” 牟斌躬身领命。

“马爱卿。”

“臣在。”

“饬令北、西北边防重镇各路总兵,务要整军备战,防敌来袭。”

“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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