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最后的夏天(六)
“啊冲!给客人打酒啊!”夏丹的爸爸站在小楼上扯着嗓子喊。
原来门外这个男孩叫“啊冲”,之前曾听到过老伙计叫他“三”,我想是因为他在家里排行老三的缘故,断然不会是他的名。
“就来!”那个叫啊冲的男孩回应道。
“干嘛?”我拉开房门问他。
啊冲上前一步,凑到我的耳边神秘地说:“听说你们下午要骑单车去湖那边,记得叫上我,要走的时候。我能搞到自行车。”
啊冲说完就退了出去,没等我说“好”。啊冲向小院的东北角跑去,很快消失在我的视线里。大约一分钟后又从那个地方跑出来,抱着一坛酒,很快又跑上小楼。小楼上又起了喧哗,大概是第二轮酒令又开始了。
“这些酒疯子,哼!”啊冲趴在我的窗前把头伸进来向里面望了望,“哇!你手上那块表真漂亮!”
“有女朋友吗?”
“有怎么样?是不是把那块表送给我?”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不送了,她会让你想办法把这样精致的东西搞到手的。”
“谁媳?!”啊冲看着我手中的那块手表说。
“这样最好。你能带我去你刚才去的地方看看吗?”
“切!哪有你这样?用得着人的时候随意使唤,用不着的时候晾在一边的。”啊冲把头扭向一边。
“如果我把它给你呢?”我把玩着舒彤送给我的那块精致的手表说。
“哪也不行!”啊冲扭过头来看了一眼它说。
“好吧!我自个去。”说着我做好起身的准备。
“跟我来!”啊冲先一步向他刚刚出去的地方走去。我赶紧跟了上去。
在路过吴晓玥的窗前的时候,我刻意向里面看了看,只见吴晓玥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相册,和夏丹一起神情专注地欣赏着,边看边小声嘀咕着。
夏丹见我们从她们的窗前走过,刻意抬起头朝我微笑了一下。我也向她回以微笑。
在小院的东北角果然有道通往后院的小门,来时一直没有注意到。之所以会这样,全仗墙上那片绿绿的蔷薇的功劳。我和啊冲从小院的东北角出了果园般的小院来到另一个别致的院落。说是院落其实是一个别致的小作坊。
一点也不显章乱,虽然里面的施设很齐全。北面有一间三面敞开的瓦房,里面有烤酒用的设备,地面上放着几个棕色的酒坛,密封着,酒坛上面还放置着一些取酒用的银色器具,地面很干净。刚进小院就闻到一股浓烈的酒糟味,酒香夹杂在其中。
“所有的酒都放在这里吗?”
“才不是哩!”那些酒坛后面还有一个酒窖,藏酒用的,从我爷爷那辈起,有几十年了!”啊冲得意地说。
“你爷爷?”
“当然!这是我二叔家。”
“哪个二叔?”
“就是早上你们遇见的戴着白色毡帽那个。”
“这么说,他们两家人是互换地盘了,难怪你对这儿的一切了如指掌,你也是这儿的吧?”
“这个自然。”
“为什么不回家?”
啊冲把头扭向一边不愿回答我的问题。
“那好!能说说这里的故事吗?”我指着面前的小作坊。
“我觉得你应该少打听,这个道理连孝都知道。”啊冲皱起眉头,装作大人的模样。
“这可真不赖C吧!送你一块手表,拜托你一件事。”我着实被眼前的这个小我十多岁的男孩给气了个够呛。
“你可别让我做对不起我姐的事,别以为我会上当。”啊冲自信地说。
“敲相反!拿着!”我把舒彤送给我的那块纯白色的手表塞在啊冲的手里,“以后你姐遇到什么麻烦记得告诉我。”
“我姐能遇到什么麻烦?哦!你也喜欢我姐?”
我一口气差点上不来,我真想替他的父母好好揍他一顿,此时此刻。
最终我还是忍住,我没有必要跟这样一个叛逆期迟迟未过的孩子计较,早晚会有人收拾他的,我想。
我和啊冲在里面大约待了五分钟之久,可这五分钟简直要人命。我想啊冲也不太喜欢我,可他只有跟我在一起,才能在阿丹她们面前装作成熟的模样,像成年人一样地说话,像成年人一样地抽烟,像成年人一样地皱起眉头。我不禁皱了皱眉头。
“走吧!”我说,“我们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兴许她们已经改变主意了。”
啊冲飞快地冲出后院。我笑了笑,然后跟了出去。
吴晓玥和夏丹站在梅花树旁看着我,露出神秘的笑容。没准她俩正在数落着我的不是。
“走吧!他出来了。”阿冲说。
显然吴晓玥和夏丹等我和啊冲有一会儿了。
阿丹上楼跟她的爸爸打招呼,啊冲说能搞到自行车,先一步冲出了小院。小院里只剩下我和吴晓玥两人。
我们两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并肩走在一起,一起走过小院,向南出了小院。那个时候我真想搂住她的手臂,跟她说:“一路有我。”可这样的话始终没有说出口,因为我不确定,她需不需要我的陪伴,我甚至连搂住她的手臂的勇气都没有。
我们在小楼外大约等了一分钟阿丹就出来了,穿着别致的彝族裙子,模样很俊俏。
“走吧!”夏丹说。
夏丹说完刚转身,一个彝族小女孩就迎上前去跟她打招呼:“阿丹姐,啊吧(对自己父亲的称呼)喊我过来帮忙。”
“谢谢你,替我向阿耶(叔叔)、阿娘(婶婶)问好。”夏丹说。
“啊冲哥去借自行车了。”
“知道了。”夏丹说完摸了摸那个小女孩的头。
小女孩像水中的一条小鱼,嗉地一下游开了。
夏丹笑了笑继续向前走,我和吴晓玥跟了上去。我跟在她们的身后反复打量着这个寂静的世界。
小镇人口不多,中午过后更是安静得要命,公路上除了我们三人外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几辆送货的卡车呼啸着疾驰而过,每每我们都要站在路边小心避让。路上夏丹说,这里的周末可不是这番,热闹异常,我很欣慰我们没有选择在周末来到这里。
没一会儿我们三人就走出了小镇。为了等啊冲,我们在路边的一块废弃的水泥块上坐了下来。
这里的天空很蓝,也很透彻,寂静的午后起风了,一阵又一阵的微风慢慢掠过,想撩起吴晓玥那乌黑厚实的秀发,可略显无力。夏丹也呆呆地看着吴晓玥,而吴晓玥一直凝视着前方,脸庞安静优雅。
“啊呀!大个子!你想怎样啊?我一个人能推住四辆自行车吗?”啊冲突然站在我们身后十米开外的地方冲着我大喊,“快来呀!”
“你们等着。”我站起来对身边的吴晓玥和夏丹说,说完转身朝啊冲那边走去。
“我们一起去。”
身后的吴晓玥刚要站起来,夏丹拉住了她,说:“等等,让他们试试。”
啊冲带着我又回到了小镇,东家取一辆,西家取一辆,总算凑够了四辆。我们一人推着两辆向西边走去,啊冲很吃力,一直都是歪歪扭扭,我看不下去只好先推着两辆跑到吴晓玥她们身边,把自行车交给她们再折回去帮啊冲的忙。我们一行四人总算顺利地骑着自行车离开了小镇,一路向西骑去。
公路两侧很荒凉,只有一些稀稀疏疏的青草和椭圆的沙子静静地躺在那里,不知什么时候起公路上掀起了一阵阵热浪,可温度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
“啊冲,以后还逞不逞能?”夏丹先打破了沉默。
啊冲并没有回答,板着脸。
“啊冲,你什么时候去上学?”。夏丹用温和的语气接着问。
“啊呀!姐,能别那么扫兴好吗?”啊冲有些不高兴了。
“跟我说这些没用,如果你不答应——”夏丹突然把想说的话收了回去。
“那也得等啊吧把摩托车还我才行啊!”啊冲没等夏丹把话说完就接着说,话语里充满了叛逆的味道。
“那可不行!你都多大了?还不得董事。改明儿我去跟你二叔说,让你离开他那里。”
“别!阿丹姐,听你的去上学就是了,可你得容我把摩托车争取过来才行。不然谁说都不好使!”
“不行,明儿我就去。”
“好吧!反正我二叔也不打算让我留在那儿。你别为我操心了,我知道该怎么做。”尤其说啊冲败下阵来,不如说他其实也很迷茫,会不知所措,而且他很心疼他的阿丹姐。
我和吴晓玥边骑边听她姐弟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很是受用,感觉浓浓的亲情就像盛夏的椰果一样的浓香诱人。
只是这个时候我们中的任何一个都快乐不起来,仿佛被关在四个收缩型的牢笼里一般。听天由命,尚能伸缩自如;蛮力抗争,反而抑郁得难以呼吸。
我绷紧了双腿,奋力地踩着脚踏板,一路向前冲去。
啊冲在我身后如野狼般地大叫着,我时不时地回过头去看看,只见他也奋力地追赶着,只是怎么追也追不上,大约五分钟后,他的声音就消失在我的身后。我越过了盆地,穿过了两座小桥,还穿过了一片人工栽种的油桐林,最后在一个小山坡边上停了下来,因为实在是蹬不动了,而且死寂般的旷野让我感到阵阵心虚,想是走错路了,只是沿途并不见吴晓玥口中的湖,尚有一丝侥幸心理,相信不久她们会追赶上来。
我把自行车丢在路边,爬上山坡,在疏疏落落的狗尾草地上躺了下来,仰望着天空。
“我超——超过你啦!哈!哈!哈!”四五分钟后啊冲的声音再度响起,就像卡碟一样。
“恭喜你了。”我对着天空说。
啊冲也把自行车丢在路边,爬了上来,像中弹一样倒在我的身边。
“你说我们把她们甩在多远的地方了?”啊冲激动地说。
“起码有十几里吧!”我说。
“那可糟糕!”啊冲坐起身来说。
“没事,等会儿就来。”我躺在草地上慢悠悠地说。
“那可不一定!”啊冲说。
“为什么?”我问。
“因为我们走错路了。”啊冲平静地回答。
“那你追我做什么?!”我跳了起来。
“我以为你在跟我比赛!”啊冲笑着不无得意地说,“这样不是更好吗?跟她们一起哪有这么潇洒。”
“你放屁!”我一时间暴跳如雷。
“你才放屁!”啊冲看着我沉默了片刻才说。
我丢下啊冲,转身连滚带爬地冲下了上坡,蓉自行车准备再折回去。
“你去也是白去!”啊冲坐在上坡上的草地上得意地说。
“啊?!”
“你傻不傻?你不识得路,别再回到酒馆G呵!”啊冲仍旧坐在上面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她们一定会等着我们的。”我说。
“那你试试!”啊冲揪了一根狗尾草咬在嘴里津津有味地品尝着。
“你说她们会不会骑累了就在第一个岔路口哪儿休息一会儿?”
“那是去大凉山的方向,你别套我了!”
“好吧!你就在这儿等着喂野狼吧!我知道了,就在过第一座小桥哪儿有条不错的林间小道。”
“你等等!”啊冲急了,连滚带爬地从山坡上滚落下来,忙不得整理一下皱巴巴的衣服就跨上了自行车。
我直看了好笑。
“你笑什么?还不赶快追你的朋友去?”
“其实我并不确定她们会在那儿。”
“你诈我?好啊!扯平了。”说着,啊冲先一步冲在了我的前面。我不慌不忙地跟在他的身后,心情好了许多。
“你们干嘛去了?”夏丹问。大约十分钟后我们在来时遇到的第三个岔路口延伸出去的一条看起来湿湿的林间小道上追上了吴、夏二人。
“问你的好弟弟。”我说。
“别问我9是问这个傻大个为什么要抄远路?”啊冲说。
夏丹和吴晓玥彼此看了一眼相视而笑。
“我们刚刚还在打赌呢!在路口那儿。”吴晓玥笑着说。
“赌什么?”我问。
“赌你们会不会走错路。”吴晓玥说。
“那你是输了还是赢了?”我追问。
“我输了!”吴晓玥摇摇头,“输得心服口服。”
“可我们赢了,把你们两都逗乐了,看!”我朝啊冲挤了挤眼睛。
“别说傻话了!”吴晓玥微笑着说。
“啊呀!肉麻死了!少儿不宜!”啊冲装作很痛苦的样子。
“对!吃奶的孩子离远一点!”我说。
“的确够受的。”夏丹也露出痛苦的模样。
“你们看!到了!到了!”啊冲指着远处一片银色的水面说。
我们都笑了笑,这回没人上当了,那只是一条银色的杏。不过顺着它一定能到达它的归宿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