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撞上玻璃门(三)

天气一天一天地转凉,在不知不觉中,冬日的阳光变得像老人挠痒痒的木棍一样温和。在攀枝花这个地方,这样的日子不是很长,但我却经历了人生中最为漫长的一个冬季。

舒彤刚做完人流,我把她从医院里抱出来。

她说她不喜欢医院里那股怎么吹也吹不干净的污浊气流,她想静一静,她需要思考一下攀枝花这座城市都给她带来了什么。也许她根本不需要思考,因为她根本什么都没做,可是污秽的生活就像无孔不入的大气一样对她缠绵不休。

我把舒彤带到陈苒上一次带我去的那个地方。上一次老伙计给我办了一张会员卡,就留在那里。只要我说出名字就能得到非常优质的服务。我并不是贪恋那里的折扣,然而再没哪里能更安静一些了。

老伙计那里的生意兴隆,可是只要不进入核心地带就是另外一个世界。我和舒彤坐在上一次老伙计带我们去的那个地方。背后的那所房子还是死寂一般矗立在那里,窗户上落满了灰尘,房檐上方的零星杂草如童话世界里的精灵一般默默地守候在那里。房子本身很小,可是加宽的房檐却像传统欧洲妇女的裙子一样宽敞而深邃。

我吩咐一旁的伙计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不要来叨扰。

舒彤自从出院后什么都没有吃,我也陪她一块儿饿着肚子。她静静地看着面前那个疏疏落落地长着几株圆形茎条的水草和有几处形将破败的荷叶漂浮着的池塘,眼皮无精打采地搭在眼球上,脸上没有半抹红晕,脸色苍白得就如同一块刚被风干的石膏。这样持续了很久。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我问。

“不知道。”舒彤的声音如同从天际飘来一般,隐隐约约。

“我怎么帮你?”

“不用。”

舒彤的语气平静得就像荷叶下方死寂一般的池水,她本该愤怒本该悲切,可是她什么情绪都没有。此刻我好像显得很多余。

“你知道我上一次人流是在什么时候吗?”她突然问。

“不知道。”

“这是第二次,”她把身体深深地埋在座椅里,眉头布满愁云,用力眨了几下眼睛,努力止住泪水,“怎么又是这样?我曾经以为再也不会尝到这种滋味,可还是卸掉了防备。真是自作自受。”

“你就不想报复他们吗?”

“当然想,可是——”她顿了顿,这一刻的停顿很长,“我也拿了我不该拿的。”

“算是扯平了?”

“当然不是!”她测过脸来看着我,“你怎么能这样问?没错,我现在很不干净,你想说什么都可以,可是我能怎么样?第一次,我天真地以为我得到他(舒彤刚进大学时的第一个男朋友)就得到了全部,因此我对他言听计从,总是小心翼翼。可是后来发现他是他,我是我,他是那么地自私,还没毕业就分手了。我还为他做过一次人流。那段日子对我来说简直是暗无天日,我在同学面前几乎都抬不起头。可是后来慢慢地也就习惯了,不止我一个经历了这样的遭遇。我在想,为什么别人可以把你伤害后而显得如无其事的样子?我的答案是自己不知洁身自好,对别人的依赖太强,而且没有分寸。可是,等我真正进入到社会之后我才发现,(明白)那些根本没有用。你一样得不到你想要的,别人还是随随便便的就能伤害到你,就拿屠诚他们来说吧,明明知道那是一个骗局,可我还是一脚踩了进去。”

“你觉得值?”

“说实话,不值,可是我也很无奈。”

“明白了。别多想了,有什么需要告诉我一声。”说完我站了起来。

在我转身正要走的时候,舒彤接着说:“你知道那个混蛋(柏先宸夫人的侄子)是怎么玩弄屠诚的吗?他抓住了屠诚的尾巴,他在来之前从陆云总监那里搞到了一些柏先宸不知道的秘密,用它来做从屠诚那里搞到好处的资本。这种手段连我都做不出来。”

“你会得到你想要的。”说完我就离开了。

我一个人回到城里,可是舒彤的那些话就像咒语一般不停地在我的脑海里翻腾。今天一早接到舒彤的电话之后我就跟辛紫薇请了一天的假,所以可以不理会上班的事情,我乘车径直来到了老灰的酒吧。

老灰把酒吧重新布置了一番,玻璃上的图案换成了红色的主调,这是他们老家那儿的风俗,在结婚之前要把所有的东西都摆弄一番,以示隆重。对了,老灰马上就要结婚了,又一扯淡的事情。

接近傍晚时分,老灰总算忙完了手上的活计。他拍了拍手掌,自我陶醉了一番。当店里的酒保向他撅了撅嘴巴,他才想起还有我这么一个人。

“怎么着?老伙计,在这儿坐了两个辰了还是这副样子。”

“怎么?怕我付不起帐?”我严肃地说。

“你个土包子,总是跟我计较这些。”他拍了拍我的臂膀。

“不计较不行啊!你做这点生意也不容易,这么多年了,从你开业到现在,从来没帮过你什么忙!”

“还说没帮过?”老灰有点窃窃得意,“我请客,吃你最喜欢的涮羊肉。”

“恐怕我无福消受,我可不喜欢跟着去凑热闹。”

“得,算我白说,你们总是有成见。这么着,改天单独请你一个。”

“别啊,最好再偷偷地叫上陈苒和她老公。”

“你这么说可就没意思了,周文!要不是看在多年同学的份上,我们——”

“你们怎么着,早就和我划清界限了是吧?”我端着酒杯站了起来转向他。

老灰无言以对,只是用手指在空中点了点。

老灰走后,酒吧里一个穿红衣服的女孩从我身后冒了出来,我侧眼一看,正是上次我在酒吧里睡着后把我弄醒的那个女孩——徐。

“你可真不知好歹,我们老板可没怎么亏待你。”

“那又怎样?”

“你最好对他说话客气一点。”

“哦,我可真意外,他这种老板居然有你这种正义凛然的员工。你叫什么名字?”

“不告诉你!”

“跟你老板一样小气。”

“你——”

我没理会徐做何反应,继续喝我的酒。

“懒得理你。”徐转过身去,可是仍然站在我的身边。

我左手拎起酒瓶把杯子倒满,右手端起来朝徐晃了晃然后一口把酒喝了下去。

“这还差不多,”徐笑了笑,“我叫苏星红。我是觉得你有些过分,没事的时候从来想不起你的这档朋友,有事的时候才会来这里买醉,看不醉死你才好。”

“你说错了,我不是来这儿寻死的,还没到那份,喝酒的人知道该怎么做。你再说说我都有啥朋友?”

“你自己不清楚?”

“我当然清楚。”

“清楚你还问?”

“我是想知道在你眼里什么叫朋友?”

“照我看,陈总肯定是,还有我们余老板(余永辉,就是我口中的老灰,我都记不起我什么时候称呼过他的姓名),胡老板也应该算,还有——”

“行了,谈论这个话题真没意思,你呢?你怎么从来不带你的朋友来这。”

“我的朋友都是些徐混,他们不爱来这,文绉绉的不合他们的口味。看你一下问我一下又不让我说这个,你这人真没劲!”徐再次转过身去。

徐的年龄应该很小,在我的记忆中,她来这儿的时候还没有从职校毕业,只是偶尔来做兼职。现在的她也许毕业了,也许是觉得那个地方不适合她的口味离开了。只要我来的时候总能见到她。

“徐!把这份送到九号桌那边。”柜台上的伙计勾着头边说边在账单上写了起来。

“好叻!”徐对我摇摇手匆忙跑向柜台那边。

“谢谢你让我有机会说话,请转告你们老板,我只不过跟他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你自己去跟我们老板说吧!”说这话的时候她已经跑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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