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九张机(上)
周逍遥进了冷宫,风华殿里也上演了一场“人间酷刑”。夜婀娜与李谁知趴在地上,衣摆半掀只余亵衣,宁倾负手执藤条朝两人臀部挨个儿抽打。宁倾负一开始主要抽打夜婀娜,无奈这人脸皮太厚,被打部位的皮也太厚,不但不惧怕反而一脸猥琐笑容,嘴里的惨叫逐渐变成不堪入耳的嗔叫。等宁倾负专打李谁知时,后者倒也不怕疼,只是一直追问原因。宁倾负恨道:“有脸问为什么,平时对你这么好,养了个白眼儿狼,都敢说让宁倾负滚蛋!谁给你的胆子!”
“是小夜,我的话都是小夜教的,他让我练了好多遍~”李谁知满怀委屈。
“你!”宁倾负藤条往回一指,“怎么回事,解释明白!”
夜婀娜侧撑身体,好象挨打很惬意似的模样儿,他说道:“悬狸,是你要给巧玉报仇的,我让国公装的象点儿,令周逍遥再翻不了身,有何不对?”
宁倾负气不过他这副模样儿,狠狠把藤条掷到他身上,夜婀娜立即翻身儿起来,按着她肩头坐下,好声好气道:“别气了,这脾气,越来越急。这事儿论起来是怪我没提前通会你,不也是想让你表现的自然些,让那个周逍遥从高处跌的更狠些么,”他向李谁知眨下眼睛,地上的那个不笨,骨碌爬起。夜婀娜继续道,“给咱们巧玉报了仇才是正经事,何必起内哄呢,是不?”
宁倾负啜口茶歇口气儿,忽然想着不对,她盯住夜婀娜问道:“周逍遥从怀有身孕到今天,都离不开你的功劳吧!”
“这话说的。”夜婀娜捂嘴一笑。
“好好说话!”
“那当然离不开我!”夜婀娜正儿八经立直了身体回道。李谁知刚想笑,被宁倾负一眼瞪住。夜婀娜继续严肃神色叙说:“从她召见了几回孟栋梁,我就知道她打什么心思,于是我顺水推舟~,让咱们国公跟她单独处了会子,这才有了今天的好戏~”到最后一句时,她又恢复了原态。
“你把栋梁当成棋子?”
“放心吧,她腹中孩子的主儿是孟栋梁身边的亲随,我瞧孟栋梁是有些许心动,但每回去紫薇殿,他都让亲随跟着,可见也没糊涂至此。最后一回他去紫薇殿时,李烈在殿外路过将他拽走了,那个亲随色胆包天,称孟栋梁与李烈吃酒去,竟偷偷转回来,周逍遥也是被逼疯了,不然哪会自降身份,找了那么个下作东西!”
好歹不干系孟栋梁,宁倾负的心落了下来,对二人的气也消了。
冷宫中,英儿紧随周逍遥被锁进来,周逍遥一见英儿没事,知道自己上了当,所有的气全部发泄在对方身上,英儿熬不过,第二天就上吊死了。周逍遥没了英儿,日子越发苦楚,只有白天熬着晚上过,等待周国的消息。
二月时,天并未怎么见暖。楚天遮飞鸽传来的讯息更令宁倾负堕入冰窟,陈国公殁了。楚天遮在信中有句话:“故地故人,可来祭否?”他说在陈国再等半月,半月后宁倾负不来,他就先回楚国。
“悬狸,想去就去吧。”
“宁宁,想去就去吧。”李谁知模仿着夜婀娜的话语。
宁倾负捏着这封密函,陈国公殁了的消息很快就会传遍诸国,作为礼节,她亲去吊唁也不为过。但是有一点她弄不明白,那个人,真的消失了?没了?
“宁宁,宁宁…”
夜婀娜戳下李谁知,冲他一努嘴,两人悄无声息的退出去。而就在他们转身离开的同时,仍旧思考着问题的宁倾负“哧”的笑出声,笑声中的戚戚伤意,令闻者苦楚,郁结难止。
夜婀娜停下来回首,手举着门帘,犹豫着是否冲回来撕了那封信时,听到宁倾负开始半哭半笑,如处梦中痴痴呢喃:“一张机,采桑陌上试春衣。风晴日暖慵无力,桃花枝上,啼莺言语,不肯放人归。两张机,行人立马意迟迟。深心未忍轻分付,回头一笑,花间归去,只恐被花知。”那马背上强充帝王强悍的少年,那个为了帝王业负了她的男子,再也不见了,就这么走了!从此这世间还是这世间,这尘世依旧混沌,只是少了一个人。她眼泪逐滴打在信函间,润花了墨迹,透彻了心迹。
夜婀娜还是带着李谁知走开了,甚至没将自己的心疼化成声音去吵她。逝者如斯,化为流水,如果注定要淌在活着的人心间,那么只能由时间去慢慢冻结、干涸它们。
陈国。上至皇宫朝廷,下至市井黎民,一片悲凉哀痛。
宁倾负此次吊唁是以私人身份,并未通报陈国。楚天遮见到她时瞬间惊呆,不过分别了剪影的时光,她两鬓的发竟然白了。“楚大哥,”她微一笑,面容憔悴,“请带我去他陵寝。”
“你为什么变成…这样!”楚天遮心头堵的难受,既心疼入骨又痛恨不已,心疼她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白了发,痛恨的,是什么事情或什么人导致她如此。
“我知道大哥奇怪,我曾经…爱过他。”她声音恹恹的,比从前更沙哑低沉,令人压抑难舒。
“他?倾负,你、你是说~你难道爱过陈子说?”
宁倾负眼神飘远。楚天遮隐约知道,他此生怕是终究错过了一些事情,而那些错过的,恐再难挽回了。
陈国公的陵寝如座小山丘立在眼前,自楚天遮带宁倾负过来后,她就呆呆的立在这里,很久。一人多高的墓碑上,道着陈国公的名讳与生平功绩,最下角处,有行不起眼的诗词。诗词刻在一代君主的墓碑上似乎不伦不类,但是宁倾负的目光始终就凝聚于此。陈子说终究还是给了她答案,在他死后,他知道某个人肯定会来这里,会看到墓碑上的诗词,他让这个人从此知道,她真的在他心里存心过,或者一直存在着。只是,也终究只能对不起,只能选择相负。
宁倾负任由泪水浸湿脸庞,她一夜白头的情,在此刻终于被他承认。只是这份欣慰来得太迟,在悲恸笼罩下失去了它原本的意义。
寒风凛冽,宁倾负再忍不住胸口的痛楚,剧烈的抽噎一声,而后,她启唇轻吟:“三张机,吴蚕已老燕雏飞。东风宴罢长洲苑,轻绡催趁,馆娃宫女,要换舞时衣。四张机,咿哑声里暗颦眉。回梭织朵垂莲子,盘花易绾,愁心难整,肪肪乱如丝。”
楚天遮看着宁倾负,一时间不知道是景色伤人,还是她伤了这片荒凉的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