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点滴在心头
芊婵街头,时候已晚。楚天遮与宁倾负坐在一个酒馆儿中,没有别的客人。因为楚天遮出手阔绰,扔给老板一个小金锭,这里被他包了下来,不过如果酒老板知道给他赏金那人的身份时,恐怕这锭金他也拿不稳。
寒夜饮冰酒,点滴在心头。宁倾负说道:“楚大哥,前次之事,婀娜已解释过了,不必放在心上。你肯借兵助我伐赵,这份情义我永世感念!我宁倾负不是心胸狭隘之人,大哥还是我的大哥,愿此兄妹情长长久久,愿楚与赫连两国世世代代亦如是!”
两人饮尽杯中酒,楚天遮说道:“那年我将你们带入陈国时,已经知道我皇兄时日无几,借着还陈国昔日对我楚国的恩惠,我带着那帮兄弟将我叔父楚煜的羽翼逐次消灭,为的就是将来那场宫闱之争!”
“帝王术,埋尽多少英雄骨!在这条路上,所谓儿女情长,只是眼中风景,楚大哥,我明白。”宁倾负心头涌起苦涩,端着酒碗,久远的记忆以为忘却,但随着对方的话,记忆竟开始渐行渐远,渐远渐清晰。
“不,你不明白,我也…明白的晚了。”他话中充满无限憾意,大好的男儿,竟然在欲言又止中哽咽了心怀。
宁倾负诧异望向这男子,她从来也想不到,楚天遮会在她面前失态,她一直觉得这个人苦恼时会以憨笑打发,或者是埋着心事一人去独处。“楚大哥,你…”
“你将我送你的笛子埋在林子里了,是么?”
宁倾负心绪一沉,“是。”
“不是我跟踪你,楚国遍地角落,都有我安排的线人。”
“楚大哥,我…”宁倾负虽然听了解释,但提防的心还是再次紧绷起来,她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犯同种错误,不能因为她认同这份兄妹情谊而疏忽楚天遮的能力与深藏不露。他的确是个侠客,她心目中一直憧憬的侠客,但那只是这男子的一小部分,更多时候,他是楚国的国主。虑及此,她硬下心肠道:“笛子本就碎了,埋与不埋,只是个形式。楚大哥,你我都不能否认,息心府的岁月太过久远,那时的你,不是现在的你,那时的我,更不是如今的宁倾负,你我的情义开始于息心府,从现在起再往下延续的,比情义要重,但情义本身,”她摇摇头苦笑,“是我们两国共同进退的利益。”
楚天遮倒着酒,慢慢端起,在思量她这番言语的过程中将酒独自啜饮,好一会儿,他在思绪游离与撤回间呢喃道:“倘若我可以选择,我宁愿浪迹江湖,带着你,带着小慈,可惜,天不许我们,但是这种命运强加于我们了,我们就真的不可能反抗?倾负,”他回了神,放下手中酒碗,将她的手握住。
“楚大哥,你醉了。”宁倾负慌忙抽手。
“倾负!”他依旧紧握着,不容她逃离,“倾负,如果我此刻说,我愿意抛弃一切,用一介布衣去换取你的信任,象从前,你能接受么?”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宁倾负生了气,怕引起酒老板怀疑,她还是压着声音,只是将身体前倾些,但是这一靠近,恍惚间,她似嗅到一丝熟悉气息,息心府月下的走廊中,她与他近在咫尺却始终隔了一层窗纱的暧昧情愫。
“我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在这世上如果有一个人了解我楚天遮,那就是我自己!”楚天遮眸中悲苦,他握着宁倾负的手在她指间徐徐摩挲,如细数一岁岁、一月月的时光,他说道,“我欺骗了你,欺骗了世人,我一年一次来到这座芊婵城,不管隔着怎样远的距离,不畏路途艰辛。世人都说我爱夜婀娜是如何痴狂,但是只有我知道,我纵然喜欢她,更想得到的却是夜氏富可敌国的财势。我想凭这份真诚落下痴情的名声,博取世人同情,赢过其余四君子!直到后来我听说你病了,病的严重,我就慌了,我日夜兼程来到赫连,却听闻你要与夜婀娜成亲,我立时发了狂,我恨我傻,我恨我呆,我恨我笨,因为得到这个消息的一刻,我才知道我害怕失去的人不是夜婀娜,而是你!所有的利益,所有堂而皇之的理由都成了扎在我心头的刺,越是冠冕堂皇,越是疼痛入心!”
“楚大哥,你,别喝了…”
“不,让我喝9能有几次这样的机会和你坐在一起。”楚天遮低头垂睑的霎那,有两滴晶莹打入碗中,他也不顾忌,用袖子抹了去,一吸鼻子抬头笑道,“来,倾负,陪君笑饮三万场,不诉离殇!”他仰脖儿咕嘟将酒咽了,但灌的急,酒从他嘴旁流出打湿脖颈,他“嘿嘿”一笑抹抹嘴角,笑中有泪,泪中含笑。
“楚天遮,”宁倾负怎能不感伤,如泣如诉的情怀摆在眼前,那么的戚然悲切,那么的真实!如果这份情怀在那年她与他刚懂“情”之一字时就敞开,现在怎么会是这种结局?“你为什么要说这些,为什么跑来,和我说这些。”她的声音中带起偏重的哭腔。
“因为…”楚天遮的眉梢一扬,这是他特有的苦中作乐姿态,“我想和你重新开始,没有什么帝王位,不掺杂赫连与楚国的利益,只是你宁倾负和我楚天遮,我不要做你的兄长,我想执你的手,走遍世间山水,走到我们白发苍苍!对了,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他说着就兴奋起身,拉住宁倾负朝外走。
“去哪里?现在?”
“是,就是现在!等会儿,”楚天遮又回到桌边抱上一坛酒,然后牵回她的手,出来店门,楚天遮一个跃身,宁倾负险些惊叫出口,两人如飞鸟掠翅越过无数房檐,又似仙人腾云揽月出了芊婵城,直到城郊。
一座小坟头,半点清凉月。“倾负,我将小慈埋在这里了,前方就埋着他的姐姐,温孤兄妹总算聚到一起。”
“你是为了这个来赫连?”宁倾负好容易驱走感伤,又迎来惆怅,“我替温孤息悲谢谢你,她泉下有知,知道小慈终于来了,应该会高兴。”
“其实我知道小慈的目的,他联络楚煜,勾结楚勿离,并下迷魂之药令我发狂发癫,他的一切举动我都在他行动前掌握,他妄图我失去民心后迎楚煜回国,因为楚煜承诺给他五座城池让他自立为王。”
“孤国已成过去,他却始终执迷不悟!你既早知,为什么还要饮下他给你的一杯杯毒酒。”
楚天遮看向她,月下清淡容颜,在银光下略显苍白。“我始终没有揭穿他,我故意说服自己,就是想看看,你昔日对他的关怀能有几分烙在他心上,但凡他有七分在乎你,就有三分在乎我,但是…”他长长叹息,万千感慨哽在喉中,实在无法说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