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没贪过一分钱
那时候,安装一台程控电话,要花很多钱,话费也很高。
在我们工程处,家里有公用程控电话的,没几家,我是其中之一;一般领导干部家安装的都是铁路内部电话。
有一天,纪委书记心血来潮,查了所有家里有公用程控电话的话费,结果我家的最少,而且少得很多。
我的廉政事迹,就又多了一条。
最后的结果是,纪委发了个专题简报:《廉政典型——李玉秀的先进事迹》
“你和香港李老板说像你这样廉洁的干部,内地不少于百分之八十,有根据吗?”石云问。
“随口说的,能有什么根据?老人家活着的时候,说人的时候,常说百分之九十五和百分之五。也就是说,一百个人中最多有五个坏人。老人家讲工作的成级和不足的时候,成级总是十个指头中的九个指头。问题总是十个指头中的一个指头。
“我和香港李老板没敢说百分之九十五,也没敢说是十个指头中的九个指头,怕人家香港老板说我说瞎说。我就放着胆子说了百分之八十。”我说。
“闹了半天,你这是放着胆子说的,你还觉得你说少了?你现在对任何人说:廉洁的干部,内地不少于百分之八十,你看谁信?”石云憋不住笑。
“我在商丘的时候,公司盖了新办公大楼。想把家具也换一换,买一些铁皮办公柜。有两个人到我办公室推销。我去商场看过,觉得他们的价格挺低,就买了十几套。货到付款后,他们又到我办公室,给了我几百元钱,说是回扣。
“我坚决不要,他们说这是厂家给的,是我应当享受的。买东西拿回扣天经地义,没有任何问题,支出来就退不回去了,让我一定收下。我说,他们在外边搞推销也不容易,他们就自己留下吧。他们见我死活不要,就说了,在商丘搞了这么多年的推销,我是第一个。他们是洛阳的一个厂。我从此知道了,为什么一说采购,大家都争着去,原来有回扣跟着。
“但是,即使现在,在我们的国家,好的和比较好的干部,我还是认为是多数的。要说是绝大多数,我不敢说。
“我在位的时候,因为我们是外地驻沪企业,新区区委专设一个内联办公室管我们。常和他们打交到,觉得那些人真好。工作尽职尽责,服务态度也特别好。从主任到底下干事,一进他们的办公室,就像到家一样,他们个个都像亲人。
“企业有个习惯,到年节要打点各路神仙。我就和行政办公室要了一些购物卡,一张卡一千元,给他们送了过去。我交给了主任,告诉她自己留两张,其余人每人一张。她坚决不要。我说真不是送礼,企业有这个习惯。她还是不要,我就硬留下走了。后来她告诉我,见我是实心实意,她不好送到纪委去。他们就自己兑换成现金,捐给了贫困山区。从此,我就没给他们送过任何东西。
“上海的各级干部,我感到他们绝大多数都在努力工作。否则,上海的各方面工作,不会搞得这样好。还有苏州的干部,我也有同样的感觉。这几年,苏州的各方面工作,搞的多好啊?但往北走,就不一样了。特别是我们的家乡,感觉特别不好。
“有一次在火车的卧铺上,我遇到了一个从中石油刚退下来的大官。卧铺间里,几个人正在哪骂当官的,说wuguanbutan。这年头骂当官,成了很时髦的事。当然,这边刚骂完当官的,不妨碍那边遇到管他的官,他会变得怎样的趋炎附势。
“人家骂当官的,咱只能听着,谁让我们那么多的干部那么不争气呢?反正人家不知道我是个当官的,反正人家不是在骂我。但是,有一件事,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那个从中石油刚退下来的大官,也跟着一起骂当官的,骂得还比别人都凶。他是下铺,我是中铺,我本来一直在中铺躺着。实在听不下去了,我就从中铺下来,让正骂当官的人先停一停。他们不知怎么回事,就停下了。
“我问从中石油刚退下来的大官:‘领导:我可以问您个问题吗?’已经下台了,还被叫领导他当然很受用。而且,我们相互介绍过,我的职务也不低,还在位置上。被这样的人尊称为领导,可能要更舒服些。
“他说,随便问,他知无不言。于是我问他:‘领导:恕我直言,您在位时贪腐吗?’他马上回答,他从不搞那一套。我接着问他:‘那您为什么刚下来,就和大家一起骂我们这些在位的wuguanbutan?我告诉您,我虽然没您官大,但也做了一辈子的共产党的干部,我没贪过一分钱。您们退了,享受着那么好的待遇,您知道这些待遇是哪来的吗?是我们这些还在干工作的人干出来的。我们这些在岗的人,或许没什么功劳,没做出什么大的贡献,但我们在努力的工作,我们在维持着这个国家的正常运转。
“这几个兄弟骂我们当官的,骂我们wuguanbutan,我无话可说。因为我们有那么多的贪官,抓出了那么多的贪官。鲁迅说,燕山雪片大如席,燕山有雪就不算夸张。因为我们有那么多的贪官,抓出了那么多的贪官,能不让老百姓骂吗?
“虽然我自己很冤枉,虽然我听着心里很不舒服,但得听着。谁让自己是当官的了?谁让有那么多贪官?可是,领导,您不一样,你从岗位上才下来几天?您怎么可以和大家一起,事不关己的骂起我们这些干活的人。您别忘了,在不久前,您骂的这些人还在和您并肩战斗。您这样对待我们,您这样的骂我们无官不贪公平吗?您不会认为,这个国家,就您一个人不贪,所以您退了就wuguanbutan了吧?
“这位从中石油刚退下来的大官被我说得满脸通红,一句话也答不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但是在后来的旅程中他对我特别的客气,特别的尊重。其它的人,也对我充满敬意。而且,从那以后,别处怎么样我不知道。但在我们那个卧铺间,再没有人骂当官的,更没有人再骂wuguanbutan了。
“我那次是回哈尔滨出差。老班长和徐莉大姐知道我回去后,张罗了个小规模的同学聚会。大概有十四、五个人,坐了满满一大桌。到场的大多是科局长,在那些个同学中吕克混得是最差的。他总觉得自己才高八斗,一生不得志。喝了点酒开始发牢骚,发着发着又开始骂当官的,一口一个wuguanbutan。
“满桌子差不多都是当当官的,没一个人说话。我拍案而起,一个个的问在坐的贪了没有?问到谁谁都说没贪。问到牛志民,他说他不是党员。我说他是大学的付校长,不是党员也是党的干部,因为这个国家的政权姓共。我追问牛志民,到底贪了没有?他也说没贪。全问完了,都说没贪。我就问大家。既然你们都没贪,那吕克骂当官的wuguanbutan的时候,你们为什么谁都不说话?大家谁都无话可说。
“我然后正告吕克:如果我不在。他愿意骂谁骂谁,愿意骂什么骂什么。但当着我的面,不许骂wuguanbutan。因为我干了一辈子共产党的干部,没贪过一分钱。看到我的大义凛然,吕克吓得赶紧闭嘴。
“退休以后有一年我回商丘办事。一进处机关大门,我进门卫室打内部电话。门卫室有五、六个人,正在那议论着什么。其中有几个人认识我,很热情的上来和我打招呼。我打电话的时候听到他们是在骂当官的,骂当官的wuguanbutan。因为我在电话里约一个人,约好我在门卫室等他。打完电话我没走,听他们越骂越起劲,我听不下去了。
“我说你们骂可以,打击面不要太大,因为我干了了一辈子共产党的干部,没贪过一分钱。听了我的话,几个不认识我的人用一种很敌意的眼神瞪着我。那眼神分明在说:你算哪根葱,我们愿意骂谁骂谁,愿意骂什么骂什么。这时候门卫说话了:‘这是李玉秀、李书记,他有资格说这话。’认识我的人也随声附和,这时候看我的那些敌意的眼神,变成了敬意。
“石云,我真不愿意听wuguanbutan这句话,觉得很窝囊、很窝火。所以现在每逢有人问我:退休前干什么?我都说当工人,真不想受这些贪官牵连。”
听了我的话,石云哈哈笑了。她说那次同学聚会的事,她听徐莉大姐说过。
大姐说:“玉秀那个人,真的是一身正气,鬼都害怕。就吕克那坏脾气,换上别人早打起来了。可玉秀那么不客气的训他,他屁都没敢放。”
“现在,我回过头看,我在位的所作所为。说我一身正气、两袖清风,我觉得自己基本上还是能够当得起的。不是自己的思想境界有多高,不是的。只是常常想到公司的那些职工,特别是那些工人。自己的工资、待遇比人家高多了,家庭生活也比他们好多了。再有非份之想,天地不容。”
“能够常把职工群众放在心头,本身就是一个企业领导干部最难得、最可宝贵的。”石云说。
“你说的有道理。”我说。
“我前一段时间,看了一篇文章,里边有这样一段话:一个对人民群众怀有深厚的感情的领导干部,一定会平易近人,善于与人民群众打成一片,时时刻刻把人民群众的冷暖放在心上。而不会盛气凌人、脱离群众。一个对人民群众怀有深厚的感情的领导干部,懂得群众是真正英雄的道理,善于向人民群众学习。会发自内心的尊重别人。而不会自以为是、唯我独尊。一个对人民群众怀有深厚的感情的领导干部,能深刻懂得自己的权力是人民群众赋予的。会公平办事,公平待人,会珍惜手中的权。,而不会滥用权力,更不会骑在人民群众头上作威作福当官做老爷。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尽管对人民群众是否怀有深厚的感情也很重要,但毕竟不是不可或缺的,但对于领导干部,这则是绝对不能缺少的。
“这段话引起了我的关注,现在,我越发觉得这些话说得有道理。因为,我从你的身上进一步得到了验证。”写作使石云越来越关心各种社会问题。
“是吗?但是我现在想说的是,要说我一尘不染,我真的是愧不敢当,真的。因为,我也有很多的问题,很多的毛病。”我在沉思,我在反思。
“你有什么问题?你有什么毛病?”石云不解的问。
“不是没有问题,不是没有毛病,而是很多。比如,那次纪委书记心血来潮,查了所有家里有公用程控电话的话费,结果我家的最少,而且少得很多。是的,我对家人要求很严。但并不是我们没有用公家的电话,打过私人电话。比如,我有专车,有专车司机。但我的车并不是没为自己、为别人办过私事。我母亲到我这来,我就多次从徐州到商丘一百多公里用公车接送。”
“这不很正常吗?你太小题大做了。”石云好像松了口气,她显然不愿意她最爱的人,有什么问题,有什么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