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月下遇仙
“青云殿”外暗卫严守,殿内灯火通明。
“你说你见到了昔日左相之子,唐清逸?”凤墨影不无惊讶地复问道。在她回拢于继承的记忆中,那应该已是一个几年前的尸首。
何缘还活在世上?当年又是谁救了他?
沐颜身上刀剑伤颇多,幸未伤及肺腑要害。如今已止住了血,换了衣衫,服了固气凝神的药物。凤墨影特赐他坐下回话。
他道:“容白将军撤走朝阳台的兵将后,臣在那里留下了暗桩监视庙里的和尚。暗桩发现下山采买的和尚其中有一人形迹可疑,暗中跟随,却无故失踪。下面的人将此事上报回来,臣便跟了他留下的跟踪线索,在小镇上郊外的野林里发现了一座荒废已久的宗祠。”
北堂渺负手站在一旁,闻言始终无动于衷,敛容一贯的冰雪催人。
“你在里面发现了什么?”凤墨影忍不住问道。
沐颜人长得斯文俊秀,此刻纵然负伤在身,言谈举止仍是文质彬彬,语气分毫不乱:“宗祠里面有一堵墙设有机巧,里面藏有暗室。臣到之时里间并无他人,但里面榻案橱灯具备,且并无尘埃,显然有人在此居住。”
凤墨影心中隐隐觉得此事将揭开另一些她未曾得见的隐藏珠串。
“案上还有书籍笔迹……”沐颜回忆道:“那些书上的注解和案上的笔墨皆是出自一人之手。”
“唐清逸的字迹?”凤墨影反问,据她所知,唐清逸也是当年京中八子之一,字迹别具一格,直与青夜离并驾齐驱,几可传世:“但字迹也可被他人所仿?”
沐颜颔首:“臣当时惊疑之下,亦曾作如此设想。但是谁想要引臣去这么一个地方,又是设了怎么的一个局?是想要将一些掩藏已久的事情揭发出台面,还是要将事情引导去他想要的方向?”
凤墨影眸光亦随之暗了一暗,问道:“你可曾亲眼瞧见了唐清逸?”
沐颜叹了一口气道:“若不是亲眼所见,臣又岂敢妄下定论。”
凤墨影不禁挑眉。
沐颜道:“臣尚未从暗室出去,便听闻外间脚步之声。急熄灭了折子,藏身于暗处。不久便有两人进来,点火燃灯,相对而坐。一人赫然便是唐清逸,纵然容貌气度已不同于以前世家弟子的风流华贵,但一个人的言谈举止的习惯还有有所保留的。”
北堂渺此时眼中也不由飞掠过一丝讶异。
凤墨影的心中更是如鼓急催,“那另一人是谁?”
沐颜眼眸幽深,“并不知晓。他们似有事相商,但随即察觉有异,许是臣刚在室内燃过火引或是别的细微处。察觉他们神色不对,臣便利用随身携带的火雷子炸开了暗室的墙壁,脱困而出。随即招惹了他们一路追杀,臣曲折反京,始终是未能甩掉他们,幸得今夜巧遇了陛下的车驾,才得以逃过一难。”
凤墨影的拇指按了一按眉心,朝北堂渺吩咐道:“你立刻通知容白,让他反扑追捕逆贼。再看暗卫是否将活口留了下来,让楚子瑜去审一审他们,看看是否有线索追寻。”
北堂渺即刻应诺,于殿中召来暗卫,将凤墨影的命令嘱咐了下去。两名暗卫随即动身,分头行事。
安排了妥当后,沐颜因伤,特准他留宿在了“青云殿”偏殿。
凤墨影便动身回往“来仪殿”。
洗漱过后,她盘腿坐在榻上,梳理着自己的思路。
如今她又恢复了孤家寡人的状态,许多的事情又只能依靠自己。
随着记忆的回归,很多事情都浮出了水面露出了它本来的面目,使得一些以前模糊不清的拼图亦逐渐清晰了起来。
当年,前女帝并没有利用宓漪来牵制青夜离,在宓漪的牢中饭食下毒的人亦不是她,那么究竟又是谁呢?谁要利用宓漪?又是如何让宓漪这样来行事,甚至在多年以后还能利用她的死来陷害前女帝?
这一记心机计谋不可不谓深远,令人不寒而栗。
是当年的唐家人所为吗啊?
若沐颜所见的人当真是唐清逸,这未死之人不远走天涯,而是悄然匿藏于帝都附近,其目的只怕已是一目了然。然,他又与朝阳台的和尚有所勾连?除此之外呢?
翻过一天,已是八月中秋。
祭拜完月神,宫中大宴群臣。此事不可避免,而在凤墨影的眼中,有种经费在燃烧的焦灼感。
殿上歌舞升平,丝竹响彻云霄。
乃至烟火在宫阙上空炸裂,凤墨影恍惚地生出一种隔世的寥落感。眼前耳边皆是喧嚣热闹,而她始终一个人坐在孤家寡人的位置上,面对着下面各怀心思的众人,魑魅魍魉,不计其数。
不知不觉中,她便有些放纵自己,在百般热闹中,一杯接一杯的喝着杯中酒。大概是不曾停歇的连轴转,太费心神了。一根弦总是崩得死紧,既做不到事不关己、游戏人生;也做不到没心没肺、醉生梦死。
唯有被各种道义、责任在重压下,孜孜前行。
但有时候,人的情绪一旦上来,就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前生,好歹亲朋好友一起赏月分食月饼瓜果,互相调侃言笑、拉个家常,扯个皮,甚至是打一场手游,或是执行任务。虽与眼前的热闹无法相比,但带着窝心的温馨和踏实的存在感。不像如今,纵是眼前琳琅满目,亦觉出一种空虚、清冷来。
酒过三巡后,凤墨影就借醉离开了宴席。
她吩咐紫珞偷偷扛了几坛酒放在御花园的杏林湖畔,美曰其名道自己需要亲自叩问天道、梦游广寒宫。
实则,就是远远地遣开身边的人,想要独自发会儿呆,喝会儿酒。
她知道有北堂和暗卫在外面守着,纵使自己喝得烂醉如泥也安全无虞,便难得一次趁兴敞开来喝。一手枕在脑后,躺在湖畔的石舟里,一壁仰望月色;一壁饮酒,慢慢地才咂摸出一点趣味来。
雪灵染辞别了宴席,随后到了杏林。
北堂渺尽职地拦住了他,冷然道:“陛下有旨,任何人不得入内。雪公子请回吧。”
雪灵染脸色淡然,问道:“陛下可是在林中喝酒?”
北堂渺道:“陛下的行止,我等岂可随意议论?”
面对着眼前人若有若无的敌意,雪灵染察觉他对自己上一次的算计谨记在心外,还有一丝别的情绪。他眼眸如水,细细地打量了他片刻,露出一丝无奈,凑近北堂渺,用只两人可闻的声音道:“陛下不宜醉酒,北堂大人可能劝阻。”
他目光流动,意有所指。
北堂渺对于凤墨影身上的毒心知肚明,自然知道她不宜喝酒,但是以他的身份自是劝阻不了的。
他默然了一瞬,便有了些松动,低语道:“我如何信你?”
雪灵染轻叹一声,道:“若我有什么图谋,上一次……就已经可以了。若陛下当真不愿见我,北堂大人上一次也该受到责罚了,不是?”
北堂渺心中似有些不适一闪而过,他冰冷的脸上微微地一蹙眉头。尚未能体会过来,雪灵染已是从他的身边走了过去,直入杏林之中,朝着前方的湖畔衣裾轻漾而去,步履轻盈如仙,恍惚间有种月下谪仙分花拂柳的雅致风韵。
北堂渺回身瞧住他的背影,只觉得心头有些哽塞,但亦并无阻止。白衣如霜,在风中飒飒作响,心中却在暗暗地思量:希望他真的能劝得动。回想起上一次在桥亭里,凤墨影怔然望住他打量的眼神,里面分明有着期待,他便默然地握紧了身边的‘辟离’剑。
湖畔林中有人长身玉立,衣衫渺渺。缓缓朝她走来,衣袂于风中曼飘,宛如流风回雪,说不出的飘然仙逸。
凤墨影躺在石舟上忽然的回眸,醉眼迷离,只觉得自己可是遇到了林中花仙、天九神子。
她意识有些飘忽的坐起身来,表情仍是很冷静,但实则早已贪杯喝至了微醺。
雪灵染走至湖畔立定,与她隔了浅浅的一带水相望。
凤墨影蓦然笑道:“神仙哥哥,你下凡辛苦了。”
雪灵染抬眉一怔,旋即蹙眉,心道:莫不是已喝得醉了?他脚下一点,轻轻跃上石舟去。
他衣袂翩飞如蝶,长发如丝,清朗的月下更是容色俊美无暇,整个人都是沐浴了一层神圣而洁白的微光。墨凤影忽地朝他伸出一只手,一壁挣扎着起身;一壁嘀咕道:“别摔下水里了。”
雪灵染抿唇一笑,和一个酒鬼无法说理,只好伸出一只手给她握住,低语道:“我摔不下去。”
凤墨影却是醉眼昏花,脚下一个踉跄直朝人家.的怀里扑了过去,饿虎扑食似的,食相有点难看。
幸好来人并不介意,一把抱住她。倒是被她猝不及防地撞了一下,对她又是毫无防备,竟倒坐在石舟上,被她的牙齿磕在了嘴唇上,“嘶”地一声吃疼。凤墨影正好扑在人家的怀里,登时一股清馨吸在鼻子里,半醒半昏地抬起眼眸来,正好落下一双温柔无比的绝美眼睛里,被眼前的人眼神摄了一下。
她虽醉了,还记得后退一下,尴尬地笑道:“对不住,对不住,我脚滑了。绝对不是故意碰瓷的。”
雪灵染面对着醉鬼笑道:“没事儿。”
凤墨影眯眼笑了一笑,又问道:“没撞伤你吧?”心里同时暗忖:怎么神仙都这么轻飘飘的?不其然地在脑海里掠过了一句醉鬼的结论:身娇体柔易推倒。不不不,太失礼了,不该有这种龌龊的想法。
她深呼吸了一下,捡起自己此时仅有的一点清明,指了指身边的酒坛,问道:“你……喝酒吗?”
雪灵染皱眉地看着她身边横七竖八的酒坛,一时无奈,坐在那儿好言相劝道:“我不喝酒。我喝醉了,谁管你?你也不要喝了,跟我回去,好不好?”
一听这话,凤墨影就有点懵圈了,打了一个酒嗝,才道:“你们神仙都这么随便的吗?我们才第一次见面,你就让我……跟你回去?”她眼神里透出一点警惕地望住他,心道:美是很美,但是太轻浮了。
雪灵染不由失笑,转眼道:“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你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