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临渊公主

“皇姐,皎皎一向给你宠得无法无天了。快看,这一通训话,可把她都吓住了。”一人身披火红的坎肩,水红的宫装锦衣,上面芍药恣意绽放。她自梅林中款款而来,体态婀娜,语音曼妙,眉目间含着三分的娇媚,七分的倨傲。

细看她的容貌,竟与凤墨影如今这宿主的五官轮廓有些相像。

敢如此与她说话的人,自然是六皇妹凤羽影。

她与当年的太子凤昳影乃同父的妹妹,其父又是先皇夫。不知当年先皇夫是如何在先帝在世时早已为她求得了一纸保命的诏书,又为她赐婚与镇国侯府的蓄爷沈燃。

若不是当年先帝忽然驾崩,又要守孝三年,她也早已与镇国侯府蓄爷婚嫁了。

她如今身份特殊,又有诏书保驾护航,故此在宫中也放肆了一些,不像其他人一样夹着尾巴做人,审视着女帝的脸色过日子。

“皇妹说她还小?”凤墨影淡淡一笑,掠了一眼凤皎皎的装扮,说道:“以前归以前,如今她已及笄,这等后宫宴会就不应参加了,有些规矩也该懂得的便应懂得。”

她的一番话,说得凤皎皎不禁后退了几步,往另一位姑姑凤羽影的背后藏了藏。

实在是觉得的今日这位女帝姑姑与以往很是不同了呢。

屏障后方的雪灵染听见前面的对话,手中的动作一顿,幽黑的双眸微微闪了一下,继而又拿起长案上的勺子,继续将香料粉末倒入他面前的青玉圆底钵中,轻轻地嗅着里面的香气。

青夜离的紫衣在他的眼角余光处掠过,脚步声渐行渐远,已转过了屏风而去。

面前的正较量正烈,恰巧青夜离一转身出了屏风,藏在凤羽影身后的夜皎皎当即就甜甜地朝他唤了一声:“青姑父。”

这一声叫唤,让凤墨影与凤羽影几乎是同时默了一默。

青夜离只是淡淡一笑,也不应她,也不回拒她,双手朝凤羽影与凤皎皎行了一个平礼,分别道了一声:“见过临渊长公主,见过明昭郡主。”

凤墨影心中思疑,而后又似有了一些了然。听了凤皎皎如此的称呼,竟敢当着女帝的面叫唤青夜离为“青姑父”,而称她为“姑姑”,因此前女帝才对她与旁人有所不同?

一切皆是因为凤皎皎的一声胆大妄为的称呼,这一切又只是因为一个人,她那个心心念念喜欢的这一个人,夜青离。

他婉拒了她的皇夫之位,而凤皎皎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无意无知的一声称呼,让前女帝感觉自己与那人的距离亲近了。

痴人一个,可惜,可叹!

凤墨影再一次打量向那个露出半张脸来时不时怯怯地窥探向她的凤皎皎,一时间抓不准这个少女的用意。她却不敢以最单纯的心思去猜度这些分分秒秒都生活在这一泓皇权深渊之上的人。

在她沉思的这一瞬间,面前的双方已见过了礼,除了之前已手执梅枝,现下去领罚的人外,余人皆一同间过了礼。

“青姑父,你们这是在作什么呢?”凤皎皎眨了眨眼睛,又大着胆子向青夜离打探道。

青夜离风姿斐然,淡淡一笑,回答:“陛下正邀臣等在东苑赏梅。”

凤羽影忍不住接了一句:“皇姐好兴致!”

凤皎皎却不理会场中的暗潮汹涌,连忙说道:“本宫还听到了击鼓声,闻到了美酒香气,这梅花林又极美,这宴会非同一般啊。”她转了转眼睛,盯了斐玉晏一眼,转睛向凤墨影,可怜兮兮地问道:“陛下,既然沐王爷都可以参加,那就不是纯粹的后宫宴饮,为何我和长公主姑姑就不能参加呢?”

经她这样一提,凤羽影的目光回转,也落在了斐玉晏的脸上一瞬,面上欲笑非笑,那眼神却似是意味深长,语调更是阴阳怪气:“你陛下姑姑邀请沐王爷入宴,却没有约我们入宴,自然是有她的道理。”

她回首看了凤皎皎一眼,看似责怪般地以长辈的口吻道:“孝子家家的口无遮拦,你懂得了什么?”

此刻,斐玉晏的长案面上还恰巧不恰地放着那截梅枝,凤墨影也恰巧看在那枝梅枝上。

凤羽影眼角余光一直不离凤墨影,此刻目光也跟着落在那半截梅枝上。心中不由疑惑,这上面到底是有什么寓意?

斐玉晏虽受人挤兑,但脸上神色依然淡淡,看不出喜怒。端正持重地坐在席上,开声却是道:“此刻席上的皆是男眷,按照宫中的礼仪和规矩,似乎本王在此也还并不唐突。”

凤羽影闻言,脸颊上当是一燥。这个斐玉晏言语间就回将了她一军,还不带脏字地骂了她不顾身份、不知礼仪。

鲜少有人敢如此地对她逞口舌之能,当即狠狠地剜了他一眼。然论地位他是异姓王,她是长公主,平日里也与她平起平坐的惯了,但若认真论起来还是他这继承于并肩王的沐王爷更尊崇一些。

如今,她所依仗的不过是先帝的一纸诏书;而斐玉晏所依仗的却是他沐王府对于整个凤曦国的功勋。

凤羽影嘴角僵硬地撇了撇,双唇轻动将想要说点什么。

凤墨影却是在席上视若无睹地说道:“今日的宴席便到此为止罢,寡人也乏了。”她淡淡地看了青夜离一眼,见他默然颔首后,便起身径直地朝梅林的另一端走了去。

身后的紫珞与绛璎,还有来仪殿的一众宫女们亦当即纷纷紧随其后。

当斐玉晏第二个离去后,梅林中余人亦是通透之人,一一向凤羽影与凤皎皎行礼告辞归去。

最后,只晾了凤羽影与凤皎皎在梅林当中,与剩下来收拾残宴的宫侍。

凤羽影恨得脸色发白,气不打一处来,握在袖中的双手指尖蜷缩成团。她盯着主位后的屏障看了片刻,而后快步地走向前去,转了过去。

只见这后面竟也设了好几张长案,此刻上面还放着一捆捆的梅枝和一些纸墨笔砚。

她心中有些疑惑,正想找一个宫侍过来打听打听。

身后却有人开口道:“回长公主,这些是陛下准备给各宫送去插瓶用的梅枝。而这些纸墨本是想让人画下今日梅林宴饮之景,谁不料,陛下因凤体违和,提早摆驾回宫,未能让人留下佳作。”

听着这温文尔雅的口吻,不用回眸,凤羽影也知道是那个青夜离了。

凤羽影冷哼一声,心想竟还留下一个看场子的,口中却笑道:“皇姐近日行事越发有雅趣了,真是可喜可贺呀!”

青夜离面上八风不动,仍是一派文雅地道:“此地要起风了,还请长公主与郡主移驾他处,以免贵体受寒。”

他温文亲和地说来,竟让人无法拒绝他的好意。

凤羽影转身望了他一瞬,此人面相清俊如画,气质矜贵无比,若是她的太子皇姐还在世,他当是皇夫之人。想到此处,心中更恨,恨他如今的一脸纯善温和、谦逊知礼、进退有度,皆是为了维护那一个女子,一个心狠手辣地夺了别人皇位的女子。

她不由朝他上前了几步,以只有两人可闻的声音说道:“你本该是一个应为先太子殉葬的人,为何要为别人说话?”

凤羽影眼眸如毒箭般盯住他,唇角的笑意流露出了一丝的残酷。

青夜离微微躬身,朝后退开了两步,才向她行了一礼,温和笑道:“长公主请!”

凤羽影见他想要避而不答,正想说自己还要在此观赏游玩一番,不料登时一阵疾风吹来,夹带着雪沫朝她的脸吹了一个正着,连带嘴里都是一阵的冰冷。她浑身一抖,为何方才倒是不觉得此地如此寒冷。

她一错眼,才发觉了先前围住梅林的帐幔已经不知何时撤掉了,寒风正一阵阵地往里刮来。

身后的凤皎皎更是“哈欠”一声打了个打喷嚏,望住那些宫侍,满脸尴尬地上前挽住凤羽影的手臂,娇声软语地央求道:“皇姑姑,还是赶快离开这里吧!拆了帐幔后,冷得我浑身发抖了。”

凤羽影还想借故朝青夜离发作一阵,不耐凤皎皎在耳边一个劲的催促,弄得她有些心烦了。此地的风也是越发的大了,最后不得已,冷冷哼了一声,扯住凤皎皎的手,恶狠狠地道:“走走走,到我宫中吃甜糕去。”

凤皎皎随着她走过青夜离身旁时,朝他迅速地眨了眨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睛,粉嫩的面上带着一丝狡黠而俏皮的笑意。

就像往日那般,仿佛在说,青姑父,这次又帮了你,可不要忘记人情喔。

青夜离亦笑了一笑,垂了下眼睫。

待她们走后,梅林里只剩下了就快清理完宴席的几个宫侍在搬着地上那些已寥寥可数的梨木长案。

他垂下的眼眸,看向了自己左腕的那一条暗紫色的璎珞珠子手链,脸色淡漠如水。他当真应为先太子殉葬吗?

青夜离想笑,嘴角却翘不起来。

自从有了那一张帝皇所赐的婚约开始,他就已是一个身不由已的人。

他曾画地为牢、作茧自缚,却因此害死了别人。

而他自己又该欠着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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