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他在心里给自己画了一座牢,到现在都没有走出来过

“没想到向律师也会做这种技术含量这么高的活。”说完,苏小暖的嘴角弯成一个饱满的菱角。

向阳收好工具,又按了两下开关,确认无误后向后面走去,没接她揶揄他的话茬。

刚洗好手,苏小暖就讨好似地眼疾手快地递上两张擦手的纸巾。

“早饭吃了么?”

“自己去吃吧,我要去律所。”钢表上的短针已经指到八的位置。

“那你呢,没时间吃早饭怎么办?”

向阳低眸看她,麻花辫散开,一头丝亮的黑发像绸缎一般包裹着她。手指缠绕上她的头发,低哑的声音开腔道,“路上吃,或者到律所吃也行,那边有早茶。”

“这待遇真好。”

一大早就来给她装电灯,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这种被宠的感觉让苏小暖的胆子也大了不少,抬眼直视他,却见向阳眼眸深深地看着她,像要把她整个人都吸进去一般。

“这样看着我做什么?”声音下意识地捏得很细,还有几分矫情的味道。

“小暖,我很好,你别怕,好不好?”

她不知道她现在明明很开心,但是她的笑容怎么会有一种酸酸的感觉。在看到向阳用疼痛的目光恳求她时,苏小暖的心都快碎了,一瓣又一瓣。

手指捻着衬衫上的纽扣,苏小暖故意曲解他话里的意思,“我怕,怎么不怕?”

手腕被狠狠逮住,向阳立刻追问,“怕什么?怕我的病?”

从他的肩头上抬起头,苏小暖不想再逗弄他,“我想要你健健康康、无病无灾,如果要有一个人生病,就都给我裁了。我宁愿自己生病,也不要你生病,那样我会心疼的。”

逮着她手腕的手冰得出奇,一丝温度都没有,连他的眼神也是,平静得像一口古潭,又毫无气息。

良久,他才重新拥她入怀。

还是那句大同小异的话,曾经省城杯最佳辩手,现在词穷得只剩一句话,“我很好,你别担心。”

刚才是“你别怕”,现在是“你别担心”,苏小暖想,她总算没白费力气。

“嗯,我知道。”

“小暖……”向阳拖长尾音叫她,这是有事的征兆。

“嗯?”苏小暖不紧不慢地回道。

“明天我没上班,我想去祭拜你爸。”

话落,向阳感觉到怀里的人明显一僵。

“我早就应该去拜祭你爸,原本是想着高考毕业后……”向阳的话到此停止,没多久又接着问道,“明天刚好有时间,可以吗?”

“……好。”

临走前,向阳又想起另一件事,“和何思恺保持距离,不要走得太近。他如果只是一个普通人,我不反对你和他多来往,但他的身份不一般……”

还没说完,嘴就被一只手堵住,“虽然我和何思恺认识三年了,但是三年里我们来往的次数十个手指头都数得过来,还都是在公共诚下。向阳,我不是那种爱慕虚荣的人,荣华富贵对我来说,都是浮云。我只喜欢那个一大早就来帮我装电灯的人。这些你都别费神费力去想,知道吗?”

“我又没说不相信你,更没说你贪图荣华富贵,谁心眼多?”

苏小暖决定看在那只灯泡的份上,大人有大量,不与他计较那么多。

“我,我心眼最多,行了吧。”明明自己把醋坛子打翻了,还来诬陷她,“快去上班吧,向律师,守时是一个给人打工的人最起码的职业准则。”

向阳被推着往外走,也只能无奈地笑。

人走后,苏小暖整个人也安定下来。

既然他不想说,那她就给他保留这一份自尊心。

他跟她说不要怕,那她也不必再这样惶恐不安了吧。与他共进退,不畏惧。

刚收拾好准备整理鲜花时,苏小柔打来了电话。

“终于想起你还有一个亲妹妹?”

苏小暖这话真不是故意酸苏小柔,很明显,自从和陆韩在一起后,别说来花店,连电话都没影儿了。

“嗯,终于想起来了。明天我带陆韩回去,你要一起回去吗?”

抛去向阳是向开儿子这一层关系,其实向阳真不比陆韩差,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也很想带向阳回去,得到她妈的承认,他这么优秀,得到别人的承认简直轻而易举。

但是,这辈子,他都不能得到陆韩这样的待遇了。

“我明天还有事情,就不回去了吧。”

苏小柔没有勉强,苏小暖和她妈之间势成水火的关系,也能理解苏小暖不跟着一起回去。

和向阳约好去梅花陵园,一早竟下了一场春雨。今年宿城的雨水不算多,今天刚好就赶上了。

陵园本就路陡难行,加上春雨打湿,更是泥泞脚滑。

向阳从陵园进来后就一路牵着苏小暖的手,另一只手稳稳地撑着一把黑伞,遮住两人。

这几年,她鲜少回到宿城,但每年的清明和苏国安的祭日都会回来扫墓。

从下车来后,向阳就一声都未言语,一路沉默着跟着苏小暖。她不知道他不说话的缘由是什么,但从绷紧的脸部线条看出几分肃穆。而就是这几分肃穆,又让苏小暖觉察出他对她爸的敬重。

从头到尾,向阳都很沉默,甚至是站在苏国安的墓碑前,也是这样,让人看不出任何一点的情绪。

墓碑上没有照片,只有名字和日期,苏小暖不知道向阳看什么,就这么站立着看了一个多小时,还未见他有任何的动作。

苏小暖终于沉不住气地拉了一下向阳外套的腰带,“向阳……”

低醇的男嗓混着暮春的雨水落在空寂的墓园里,“再等一会儿,我再和你爸说说话。”

雨伞下,苏小暖的眼睛因为他的这句话,倏地泛起了红潮。这么长时间,他不是再想事情,更不是发呆,在和她爸说话吗?

可是说什么,能说这么长时间?

今天他穿着一件长款黑色修身风衣,玉立在漫天的雨幕中,立挺的侧脸在雨伞下,表情淡漠又有一些沉郁,给人孤立又萧瑟的印象。

他在难过吗?

雨伞不知道什么时候换到她手中的,苏小暖撑着伞走近向阳,手主动地和他十指相扣。

握紧后,苏小暖才发现他的手冷得几乎没有一丝的温度,似乎摸到的只是手的骨架。

“向阳……”苏小暖怯怯地又喊了一句。

向阳应声看了过来,嘴角终于对她绽出一抹笑,即使很浅很浅,也能消除她的紧张和害怕。

“累吗?”

苏小暖摇头,眼神里透着茫然,向阳放开她的手,然后又见他转眼接着看向墓碑,“那就再等我一下。”

眼前的人影突然往下矮去,苏小暖的视线是跟着他的身体往下的,亲眼看着他是怎么跪在苏国安的墓碑前的。

苏小暖却没有阻止他这么做,眼眶滚烫到压抑不住地流出泪来。

曾经她打算一辈子都对他瞒着这件事,把所有的感情都咽在肚子里,连他和沈薇亚订婚的时候都没说出来。

在眼泪垂下来前,苏小暖的视线从男生跪着的背影上转移开,抬眼看远处蒙蒙的雨雾。

爸,这个就是我喜欢的男生,他来看你了,你喜欢他吗?

地面不停地有雨水冲刷,站着还能躲避着雨,但跪着,难免会被雨水打湿。

苏小暖又怕他跪很久,十来分钟后吸了吸鼻子,将眼泪全部收起后就搀扶起向阳,“好了,有话等以后再说吧。”

修长的双腿站立起来,伞下的人影又像山一样压迫下来。

这次换他主动牵她的手,对着墓碑深深鞠了一躬。

下山时,雨势有所收敛。两边的草木都在这场春雨中焕发着新的生机,满眼的绿意,生机盎然。

过来的车是苏小暖开的,回去时则换成了向阳。椅背往后放了放,苏小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慵懒地半躺着。

“冷吗?要不要开暖气?”人躺得方方正正,就是安全带都不系,向阳只好探过身来帮人将安全带扣上。

“不冷,就是有点困。”昨晚不成眠的不止向阳一个,她也是,心事和这春雨一样,湿漉漉的。

没有开暖气,向阳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她的身上。苏小暖侧目看他,“你和我爸说什么了,说这么长时间?”

身体疲惫,连带着她的眼神也带上几分懒意,松松散散的,像只猫。

知道自己的手很凉,但还是忍不住一样,手指摩挲着她的脸颊,“没说什么,就说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不让你受委屈。”

“这点我爸肯定会同意。”苏小暖老神在在地断定道。

“小暖。”这一声,向阳明明看着她的脸,但声音莫名地有些飘忽。

“嗯?”

“这些年,你们是怎么过来的?”

苏小暖的呼吸一紧,他看她的眼神太过专注,她躲都躲不了。

还没等她回答,向阳又兀自说道,“如果高三的时候你就告诉我,我就不会让你白白多吃这么多年的苦。”

雨水悄无声息地落在挡风玻璃上,又往下一滑,滚出一道又一道水痕。

苏小暖不知道数了几条水痕后,才从前尘往事中拢回心神,“不想让你背负这些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怕……”

“你怕我会因此和你分手?”苏小暖没说完整,向阳帮她接着说道。

“嗯,万一你心里忌惮这个呢?毕竟我们之间横着我爸的一条命,不管是你爸,还是我妈,都不能接受。”

这个时候,在幽闭的车内,刚刚祭拜完亡者的心情本来就沉重,又被这连绵的阴雨下得心乱如麻。向阳才有几分明了,明白她到底有多爱他。

一如多年前,她拿着保留了五年的校牌,不停地撞着他的心门,撞开后又蛮横地赖着不走了。

“我……”话只开了一个头,向阳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当年我知道我爸出了什么事后,问过沈姨,被撞死的那位先生家里的人后来怎么样了。”

向阳声音像这雨丝,一丝又一丝地拉长,“沈姨只是告诉我,那家人搬走了,至于搬到哪里,她也不知道。”

“这些年,为了我爸,这些事我们都尽量不提及,但是小暖你要相信,我爸这些年没有一天是好过的,他是只坐了四年多的牢,但是他在心里给自己画了一座牢,到现在都没有走出来过。”

“还有我,当年的事,我知道得也不是很清楚,他们都瞒着我,不想让我知道。但是我从来没有忘记过,这世上有一个人因为我们死了,因为我们家破人亡。其实我一直想找到那家人,就算什么都不做,我就想看看他们过得好不好。”

“小暖,对你们家,我们的愧疚从来没有放下过。”

“其实你想错了,真的想错了,如果当年一开始你能告诉我,也许我也会早一天开始我们的救赎,早一天开始我们的解脱。”

“我爸不同意我们在一起,不是他对你有成见,而是不想我替他赎罪。他拒绝你,他比谁都痛苦。这些年,确切地说,是事故发生的那天开始,他没有一天是真正快乐的。我是他的儿子,我很清楚他活得不快乐。”

“有一次,他和我聊天的时候,你知道他和我说什么吗?他说他他宁愿当年死的那个人是他……”

向阳断断续续地说了很多很多,苏小暖一句话都没说,车停在陵园的入口,而她脸上早已爬满了泪水。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