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药石难医
“你们元朝的服饰也很好看,就是一年四季,有半年都是冬天,实在太过寒冷。”
他执起汤匙,喂她吃饭。
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又说不出哪里怪异。
用完了饭,元砚知正色说道:“王上,你了解我。我行事称不上光明磊落,也算不得英雄之辈,所作所为,也仅仅称得上随性二字。我不愿受礼教约束,也并没有称霸天下的野心。但坐上这个位置后,权力让人变得贪婪,也包括我。以后的日子,我想为自己活一次。我将挥师南下,届时,还请不吝赐教。”
玉天卿:“战争是两个国家的战争,未必是你我的战争。”
元砚知摇摇头:“我们之间,定会有一场战争,关乎生死。我爱你,这不假,甚至余生都没办法再爱上别人。但,这不能动摇我国之根本。所以,我已经决定立后。我这样说,你可明白?”
玉天卿突然觉得被冷意贯穿,疼入骨血,“我可以...”
元砚知阻止了她即将出口的话:“不要说你可以做我的妃子,做我的情人,这话,是在侮辱我,也是在侮辱你自己。我知道你绝对不会接受共侍一夫这样的蠢事。”
她眼中带了些许酸意,波光粼粼的,到底是没让眼睛流下,扬起头,是一个极淡的笑意。
“好吧,我同意。你的理由很充分,也不算辱没了我对你的感情。但你多次救我,就算到了战场,我定会报答。”
即使心里期盼着,她会闹一闹脾气,说一些软话。但要是真那样,也就不是她了。元砚知蜷在大袖中的手紧紧握住,也回报淡笑:“慕容烈已经备好马车。一路顺遂。”
玉天卿站起身,头也不回的走出门。她半躺在宽敞的马车内,窗外的雪景匆匆略过。越想越觉得不对,元砚知是谁?是一只老狐狸,如此腹黑霸道的小青年会有什么立后纳妃的想法?以他的智谋,根本不用女人来帮他!
随即叫停了马车,返回元朝皇宫。
玉天卿先是联络了慕容烈,在他的指引下,来到了临华殿。这殿中极为简陋,熊熊火光之中,一个精瘦的老人正在指挥着匠人制作武器。元秉谦见了玉天卿,冷哼一声:“你还回来送死?”
玉天卿给自己找了个小板凳,道:“您老送我‘湿棉被’、冷饭冷菜、还送我一个杀人犯的罪名,我怎么也得说声谢谢啊!”
元秉谦:“让南宛灭国,不费吹灰之力将西晋纳入国家版图,你这样的女人确实不容小觑。”
玉天卿从桌上摸了几个花生:“多谢太上皇谬赞,但比起您,我还是差了许多。元砚知呢?您到底把他弄哪了?”
元秉谦目射寒星:“不听话的小子,自然要给点教训。”
玉天卿拿起一旁的兵器图,道:“原来您喜欢自己做兵器。但这弓弩有一处不妥,会降低威力。”说罢,在兵器图上一指。那满头大汗的匠人大笑了起来:“太上皇,原来是这处有不妥啊!我即刻修改,这次咱们一定能做出杀伤力极大的弓弩。”
元秉谦冷哼一声,骄傲的迈着步子走了。以后的三天,玉天卿充分发挥了“狗皮膏药”的功能,元秉谦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当元秉谦睡醒一觉,再次发现自己的胡子被编成小辫子,禁不住怒斥:“臭丫头!臭小子看上你这样的女人,也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玉天卿将杯子里的茶喝个精光,道:“爷爷,元砚知快死了,是吗?”
他听闻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怒道:“你瞎说什么啊,他从前跳了无数次寒潭,哪一次死了?不过是受点皮肉伤而已。”话说到一半,他话锋一转:“臭丫头,你又诈我!”
玉天卿食指捏起一串钥匙,神情嫌弃:“爷爷,你把钥匙放到自己的靴子里,保险倒是保险,就是味道有些怪异!但您放心,我一定把元砚知带到您这,让他给您赔罪!”
“等等,钥匙你虽然拿了,但你知道是哪处寒潭吗?”仅仅是建宁城便有上百处寒潭。即使拿了钥匙,她也未必能找准位置。
“当然知道。”玉天卿扔下一句话,往宫外跑去。
建宁城帝陵,泽淮湖。
冉冉烛火之下,从指间流淌出的是一副水墨画卷,元砚知凝视着画中人,从腰间摸出一支玉萧,空灵的萧声夹杂着冰泉之气,回荡在空旷的帝陵中。
石门响动之间,一个清瘦的身影站立。
他轻轻挑了下眉:“比我预想的要快。只是泽淮湖上的十八罗汉呢?以你现在的功力,他们并不好对付。”
玉天卿一面走,一面观察帝陵中的陈设,“很简单啊,他们每摆出一个阵法,我就脱一件衣服。就这样,把他们吓走了。”她衣服扣子扣的松松垮垮,墨发柔软的披在肩上。
他眸光一冷:“给我把你的衣服穿好了。不是爷爷囚禁我,我只是想来讨个清净罢了。我对你说的话,都是真的。你可以走了。”
她突然靠近他几步,猝不及防的拽住他手臂,当看到他手上的伤痕时,眼泪差点夺眶而出:“怎么会这样?”
他的手上面,是密密麻麻的伤痕,有上次她刺的骨钉,还有诸多烧伤,旧伤叠新伤,惨不忍睹。
“练武之人,有些伤也很正常。”
她哽咽说道:“在边境的那日,我就觉得你身上的伤有些不对劲。上次在罗什山庄,你被骨钉扎伤手,好似一点痛苦都没有!我分拣珍珠的那一日,亲眼见烛火滴在你手上,如果不是慕容烈提醒,你的衣衫都要烧着了!爷爷宴请百官那天,我偷偷在你身上洒了‘痒痒粉’,可是你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我写信问了司徒圆,她说有一种毒草,叫七星草。毒性烈,却发作慢。中毒的人,会渐渐失去痛感、五感尽失,而后,会失去心智,失去了感知情绪的能力,最后,最后会全身僵硬而死,是吗?”
见他不语,她紧紧抱住他,“是,焱山那次,为了救我,对吗?”
他下巴亲昵的在她额头蹭几下,轻声道:“焱山那次事情以后,有一天,我发现自己味觉尽失,听力大不如前,眼睛偶也有模糊之感。记得在南宛小镇吗,其实那支糖人,一点都不甜。后来,我发现我的身体渐渐没有了痛感,有几次练剑的时候伤了手,要不是阿烈,我自己一点知觉都没有。”
“爷爷怎么说?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吗?”联想到之前元砚知身上带的种种奇药,她可以肯定,元秉谦就是四清山长老之一。
他摇摇头:“焱山的气候本就奇特,正常的植物是没办法生存的,能存活下来的都是有剧毒的植物。三年了,剧毒早已侵入五脏六腑,药石难医。”
冰凉的液体一滴滴滑下,她粗暴的用手抹去,但无论如何都擦不干净,“你放心,我只是砖头里进眼睛了。不,是眼睛里进砖头了。还有,还有多长时间?”
他用帕子替她擦着眼泪,道:“大约三个月吧。玉天卿,我并没有那么伟大。我不想死,如果可以,我想一直站在你身边,无论你何时回头,我都在。我不想让你看到我七窍流血,浑身僵硬的样子。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就待在门口,千万不要看我最后一眼。”
她咧开嘴,刚想笑,眼泪鼻涕却一起流下来了,“好。”
在帝陵的三个月里,两个人抛弃了一切世俗,彼此眼中只有对方而已。随着他越来越虚弱,他不再让她近身。
玉天卿只得一日三餐将饭菜放到石门外,她贴着门,在听到一道空灵的萧声后,唇边漾起一丝浅笑。这是他们的约定,如果他没有力气说话,就会吹一声玉萧。
她靠着石门,声音有些沙哑:“喂,我们说说话吧。”
元砚知站起身,从案桌走到石门处,几乎花光了所有的力气。他轻轻扣一下石门。
“哎,我一直想问你,墨砚居也好,朝阳宫也好,你一直喜欢那种白色的花,那花叫什么来着?问慕容烈,他也只叫我过来问你。”
元砚知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却没有回话。
“我听阿姐说,你们小时候在元宫见过一面,你是从那个时候就喜欢这幅皮囊的?”这事说起来,她还是有一点吃醋,他第一次喜欢的人,其实是阿姐吧。
又是一片寂静。玉天卿只好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话,眼睛突然有一股酸意,她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不出任何异常:“燕子,让我看看你。可以吗?我保证,就远远的看一眼。”
元砚知抬眼望着墙壁,眼前是一片模糊的光圈,“不行。”
这句话,永远这么干脆。她脸贴着石门,幻想石门的另一边,是他温暖的胸膛。
三个月后,朝阳宫,元秉谦,绝尘,绝情围着那躺在床上的身影,元秉谦老泪纵横,
玉天卿站在门口,始终不曾前进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