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立风雪
叶知欢都差点忘了，她来到这个世界是因为进入了叶如珂的身体，同时也接盘了已经发生在她身上的命运。
当时叶如珂到榆城方家求助，反而险些被她未婚夫方朔的娘方林氏给下药，然后躲进了方朔的密室。那个时候秦不白已经假扮方朔将近一年了，那真正的方朔呢？估计是因为染病，早已不在人世了。
秦不白和她一起去找九灵枝，那对方家来说，就是方朔和叶如珂两个人一起凭空消失。他们该不会把账记她头上了吧？叶知欢默默地想着，榆城方家是晏城方家的分支，万一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挺亲近，想要杀她来给方朔报仇也不是没可能的。
叶知欢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唉，当时太匆忙了，怎么就没妥善处理好那件事呢？她第一次见方浔就觉得他不是个简单的人，要是与他为敌，后面不知道还有多少麻烦事。
“知欢，你看起来有心事啊，来和姐姐说说。”自从澹台夫人收了叶知欢当义女，澹台明湘就开始自称为姐姐。当然，在叶知欢的坚持下，认亲仪式非常简略，就一家人吃了顿便饭，这事也没什么外人知道。
“我的心事就是我什么时候能有一个姐夫啊？”叶知欢促狭地笑。
“好啊，叶知欢，你不叫我姐姐就算了，还挖苦我，你还想不想知道你家秦不白的消息了？”澹台明湘哼了一声，假意要离去。
叶知欢立马抱住她的胳膊，笑得乖巧又讨好：“好姐姐，有消息了？快告诉我嘛！”
澹台明湘鼻孔朝天，又哼了一声。叶知欢一直抱着她的胳膊晃，晃得她受不了，才粗声粗气地说：“幽都府的人昨晚就已经在溪宁州了，快的话明天上午就能进晏城。你这下高兴了吧？”
叶知欢一听，眉眼舒展，像一朵朝阳花盛开，满脸光彩，嘴角似一弯弦月，挂着掩饰不住的笑意。溪宁州就与晏城相邻，想到秦不白正离她越来越近，她恨不得立马就飞出去迎接他。
她虽然没有立即飞奔出去，但在辗转一夜之后，她起了个大早就跑到城门外，等着秦不白的到来。
这个时节晏城冬寒越发地重，这几日更是大雪纷飞，积雪已能没住小腿，街上走动的人都少了，城门外更是一片素白，人迹寥寥，只有几树寒梅和穿着鹅黄衣衫的叶知欢给天地添了几分颜色。
身为修炼者，叶知欢自然是不怕这点风雪寒冻的。不过，哪怕她没这一身修为，都不会觉得冷，从知道秦不白快要出现开始，她从心脏里泵出的血液就格外炽热，足以抵御沂海国的一整个冬天。
叶知欢在风雪里来回踱步，踱到中午依旧没等到秦不白的人，却等来了一个中年妇人。
“叶如珂，果然是你！”那妇人向叶知欢冲了过来，面目狰狞，眼里充满了愤怒和仇恨。
叶知欢并不认识她，后退几步，问道：“你是谁？”
“叶如珂，你个贱人！你杀了我的朔儿，还换了名字，假装不认识我！”那妇人目眦欲裂，恨不得想用眼神杀死叶知欢。
叶知欢一下就明白，这妇人是方朔的母亲方林氏，果然以为方朔是被她给害死了。
“方朔不是我杀的。”叶知欢试图解释。
方林氏眼睛猩红，哪里听得见任何解释。“小贱人，你不要狡辩，你进方家之后朔儿就消失了，我派人找遍榆城才在城外发现了他的尸体，不是你干的，还能是谁？我要杀了你，替我儿报仇！”说着，她手里出现了一把短刀，向叶知欢刺来。
叶知欢也没法继续解释，她又不能说方朔早死了，后来的方朔是秦不白假扮的，这可是秦不白的秘密。
方林氏修为低微，只有固元阶的实力，叶知欢动动手指头就能将她反杀。不过，叶知欢也理解她的丧子之痛，想想还是先打晕好了。但她还没动手，方林氏就倒地了，在她身旁飘落了一朵紫红色的梅花。
同时一个人走了出来，是方浔，他的手里还拿了一株梅花，也是紫红色的。只见他将梅花随手一扔，面无表情地说道：“方兴，把人带回去，好好看着，别再让人跑出来了。”
随后就出现一个赭衣男子，将躺在地上的方林氏往肩上一扛，迅速消失。这人叶知欢也见过，就是她第一次见方浔时，他身后跟着的小厮。
然后方浔微笑着向知欢走近，只是这笑容，没有一丝温度。“叶姑娘，又见面了。不知我该叫你叶知欢还是叶如珂？
叶知欢警惕地看着他，说：“这个世上已经没有叶如珂了。还有，我没有杀方朔。”
方浔右眉一挑，仍旧挂着那不冷不热的笑容。“其实，你是叶知欢还是叶如珂，你有没有杀方朔，我根本不在意。之前派人杀你也不过是我家老太太的意思，方林氏求到了她那里，我才随便派了几个人。没想到，发现了很有意思的事情。”
“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叶知欢听得迷迷糊糊。
方浔又走近了些，脸都快贴上叶知欢的了，吓得叶知欢连退好几步。“一介孤女，凭空消失，再出现时不仅改了名字，还和秦不白、百里越、云时、澹台明湘这些人关系匪浅，实力也不容小觑，是不是很有趣？”
叶知欢是真被搞糊涂了，不明白方浔到底要干嘛，她看着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
方浔又是一笑，这次笑得倒是生动了一些，漆黑的瞳孔里映着叶知欢的身影。“叶知欢，你可要一直这么有趣下去啊。”说完就转身走了。
叶知欢顶着满头的问号，在风雪中凌乱，茫然，甚至产生了一丝怀疑，继青媚、太一古桑之后，她是不是又遇上了一个脑子有缺陷的？
叶知欢很快就将方浔抛之脑后，毕竟等秦不白才是她心里的头等大事。
叶知欢眺望着前方，眼睛都看得发酸了，只恨不能看到千里之外。午后雪势更大，小小的叶知欢在密密的雪花里随时都像会被埋掉。澹台夫人已经遣人来劝了三次，让她回府里去等。
但叶知欢都将人打发回去，她对自己说：再等一下就好，也许他马上就会出现了。
等待时无事可做，她就看着从天上倾倒而下的雪花，伸出手掌，开始数有多少片雪花落进了她的掌心。一片，两片，三四片……
每次数到三位数的时候，她就混乱了，又从头开始数，当她不知是第几遍数到一百八的时候，天色都暗得不见远方，而这时有一个白点出现，乍看还以为是片雪花，近了之后叶知欢就看清了，那是一匹马。
那是一匹身体雪白的马，黑色的鬃毛迎风而舞，四只马蹄踏雪而行，额头上的雪花印记在叶知欢的眼里越来越清晰。她知道，这是骆雪国独有的骆雪马，骆雪国经年飘雪，骆雪马只是踏着雪花就可以凌空飞驰，速度绝不输给云时的披星龙马兽。
叶知欢忍不住嘴角上扬，但眼里又不争气地泛起泪花，她想憋回去，可五官都激动得不听她的控制，不是因为骆雪马，而是因为骑着马的那个人，那个她满心挂念、日夜期盼的那个人，终于来了。
她看着骆雪马落在她前方一丈远的地方，秦不白下了马，一步一步地走向她，幽深的眼睛里闪耀着光芒。
“知欢，我来了。”他的声音低沉而厚重，将这几个月的思念和相见时的喜悦都浓缩在里面了。他看着又哭又笑的叶知欢，感觉这段时间里，心头空掉的一部分终于回来了，完整了。
叶知欢听见他喊的那一声名字，在眼眶里挣扎许久的泪珠滚落，心里热热的，痒痒的。
两个人四目相对，天地间万物都模糊不清，只有他们眼中的那个人是清晰的。
秦不白越走越近，直到他的鞋尖和她的只有一寸不到的距离。他低头看她，轻柔地为她拍掉落在肩上的、头上的、睫毛上的雪花，眼中心疼闪过。“在这里等多久了？”
“不久，只要你来，怎样都不久。”叶知欢全部心神陷进了秦不白的眼神之中，说话都有了一股呆傻之气。
秦不白越发心疼，怎么会不久？她身上的积雪那么厚，她的耳朵脸颊被冻得那么红，雪花落在她的衣衫上被体温融化成水，很快又结成了冰，柔软的布料都冰出了棱角。
他心里也像是掀起了暴风雪，以摧枯拉朽之势摧毁了常年横亘在他心中的那道墙，发出了巨大又安静的声音。不待他多做思考，他已经将叶知欢拥入了怀中。
“本来今早就能到的，昨天路上出了点意外，才耽搁了。”秦不白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这是叶知欢和秦不白的第一个拥抱，她被拥入怀中的一瞬间，就像从寒冬跌进了暖春，冰雪都化作了一湾池水，春晖潋滟，又充满了不真实的感觉。
许久后，叶知欢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嗯。今天的雪下得好美。”在她眼里，雪已经不是雪，而是纷飞的花瓣，舞动的蝴蝶。
“等四方祭结束，我带你去幽都府，那里的雪更美。”秦不白脑中已经浮现出画面来，他和她并肩站在银装素裹的幽都山上，看天地苍茫。
“好。”叶知欢的脸往秦不白的胸口贴得更紧了些，将这句承诺在心头过了好几回，只觉得每个字都似在糖里滚过一般。
离别相思苦，重逢喜难言，两个人都舍不得放开彼此。
“幽都府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吗？”叶知欢想起来问。
“嗯。”秦不白只给了一个字的简洁回答。
叶知欢早已习惯他少言寡语的性子，并不觉得奇怪。但她没有看见，当时秦不白脸上短暂出现的复杂神情，似在为什么事而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