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旧地重游
我放下电话,便穿穿连天的跑到盥洗间去洗脸漱口,一时觉得自己的神志有点不清楚,便舀了半盆冷水来,把整个脑袋瓜都潜在里边泌,凉了几分钟之后,觉得稍许清醒了些,便回来粉饰一番,脱掉木屐,换了双休闲鞋,便匆匆忙忙的往外边赶。将到门口的时候,便发现面前赫然的停着辆酷炫的东风蓝鸟,那造型玲珑又精巧,煞是好看,我想它要是件衣服的话我一定把它给穿上,要是块蛋糕,我肯定把它给吃了。
我刚想走过去抚摸一下,可巧那车门‘当’的一声,就自动开了。我一看才发现原来是鑫菀在里边,披着长发,戴副墨绿色的太阳镜。“咳,早啊,上车吧!”她取下眼镜,对我笑道。“这是你的车吗?好漂亮耶。”我有些意外。“没有呀,是跟朋友借的。”每当我看见那些大众、桑塔纳、奔驰、宝马什么的来宿舍楼前,把某些人送进送出的时候,就深心羡慕死了别人的牛气,曾几何时,我总是幻想着自己也有辆雷诺或是宾利什么的小车,盾在女生公寓门前,然后一身西装革履,从上到下都是展伸,头发也是一丝不苟的半依在爱车旁,等候着自己的情人,看着来往女生为我倾倒,一副深心向往如痴如醉的样子,表情就越见的神气起来,哎呀,那种感觉简直是帅呆了,酷毙了。不过现在乾坤颠倒了,自己却成了被别物色的对象,真是有意思。
上了车,鑫菀便从后坐里取出两个包来,一个给我,一个自己却打开了,于是便拿来一看,里边有双耐克鞋,还要套衣服,我不解地问道“这是干嘛?”她只叫穿上,不用多管。没辙,只好糊里糊涂的穿上了,等我换好后,她也穿起来,样式都相同,只是颜色有些差别,一看便能分出男女。“这是校服!”“咱们今天去个地方,回味一下中学时代。”“老大,没搞错吧,你这是在给我开玩笑耶。”“阿B,你不觉得这样很有意思吗!”“有意思,总觉得像在做游戏,都这么大的人了,还穿学生装,多稚气呀。”“这叫‘为尝滋味,爱上层楼’。懂吗?”她一边开车一边笑说道。大概过了半个小时的样子,我们便来到了一所中学,我认真一看,原来是育林中学。“你带我到这儿来干嘛?”等她进去好远了,我在后面落道。“这是我的母校,参观参观,这儿还行吧?”我完全不明白她葫芦里都卖些啥子药,只得不由自主地跟在后边一起瞎转。她好像对这儿的一草一树、一景一物都特别钟情似的,每到一处,便停下来盯一盯望一望,然后还要故着深情的回眸畅想一番,偶尔还要情不自禁的向着天空大笑几声。看得出她今天很开心精神,但也很神经。
我们绕着校园瞎转了好几圈,等到自己的脚丫子都快起干茧了,都还未见她有歇息的愿望,于是便极不情愿的说道“咱们还是找个地方坐坐吧,我怕这样下去,自己的双脚马上就罢工了。”她一听这话便笑了起来,“好吧,我们去那边的石栏上歇会儿吧。”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了望,却意外的发现那边有好大一片竹林,绿幽幽森森然的,给人一种清凉萧飒的感觉。竹下零零的散落着各形各异的凳和木椅,林间闲人众多,都是优哉游哉的好不惬意,果然是个上佳的去处。我们就势走过去,找了个行人稀少的位置坐下,歇足半来小时后,鑫菀便霍地站了起来,微仰着面狎,绕着椅子转圈,这时我看见了徐徐的阳光像游丝般一缕缕的泻将下来,稀稀拉拉的映在她的脸上及身上。我正被这一景象迷醉的霎那间,她便慢声细语、流水潺潺地吟道:
密密天光夜漆漆,凉风淅淅绕我衣。
歌音婉转蝉声昵,飘飘疏影舞清凄。
离散落花斑驳迹,斗转星篷月朗稀。
借得天籁寂寞语,为附心思解一曲。
这是一首多么有韵味的诗啊,我心里暗忖道。“阿B!”鑫菀念完便之后,满心惬意的样子,“你说要是这会儿也是在晚上,天空还有月亮,独自一人站到竹林间,然后慢慢悠悠的在里面走来走去,那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啊!”“什么感觉?”我一时茫然道,“晚上?竹林里,而且是一个人,难道就不怕鬼吗?”突然之间心里有了个奇怪的念头。“我看你才是鬼。”我的话立刻中断了她的臆想,重又坐了回来。“这是你写的吗?”我问道。“哪能,你觉得我有这么发达的文学细胞吗。”“发达不发达莫关系,只要有就行。”“呵,别逗了,这是我的一位朋友写的,他原来就在这里读书,写这首诗的时候,就在一个有月亮的晚上,也是在这片竹林下。”她边说边从包里取出纸和笔来,“喂,阿B,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你就不想意思意思吗?”“意思什么?今天我陪你转了大半天,也基本够意思了。”“哎,你这脖子上长的是人脑袋还是牛脑袋,当然是借景抒情,露一手啥。”说着便把文房二宝伸了过来。“老大,我早就向你坦白过了,我干这个是张飞唱戏——纯粹的大花脸。”“花脸更有意思啊,来嘛,试一下。”“哎,咱们玩点别的吧!”我回绝道。一听这话,她便气愤的把纸笔一扔,掷到我手上,冲胀着脸说道“人家叫你来,分明是想和你一起回味一下从前的时光,干嘛要这样推推搡搡的,真是不近情意,完全是瓶二锅头,是你们四川喊的老白干。”“说对了,我这人就是这种货色,不可能有你想象的那种诗情画意,我总觉得啊,人就是厚道点才好。”最后一句话把她惹得由嗔变喜。“啊,不难为你了,看你油头滑脑的,但就是没装点有涵养的乐趣。”“是是是!俺就是那种一等的粗人,哪能像书生秀才似的吟诗作画!”“好了,既然不想写,那品评一下总是行的吧。”“你让我品评什么?”“小子,可给我记住了啊!”说着便立起身来,背着双手,做出一副浅思微虑的样子,活像个女诗人。
妩媚
老眼昏花云鬓莫,遥问阿山去几何
忽逢路旁桃李开,佯笑强露两酒窝
云游
一生悠悠一声婵,叠翠红花两怀绵
借问渔舟椅处,绿柳飘去水云间
一口气她就念出两首来,听了之后也没啥感觉,完全不知道它所指何人、所韵何物、所喻何事。此两首是诗又不像诗,不扣现实也不沾浪漫的边,像是婉约又有点厚气的味道,实在是搞不清它属哪门哪派,是什么风格的诗,于是只好模棱两可的说道“好诗好诗!妙哉妙哉!”鑫菀见我没筋没骨的回答,便笑着问道“只是好只是妙,得说说它都好在哪里,妙在何处呀!”“这个嘛……这个嘛!”我揣摩了半天,还是没点头绪,“先暂停一下,让我想想台词,这是需要极强的概括能力和语言组织功底。”“那得用心点哟。”正当我遭受公牛挤奶而一筹莫展的时候,突然之间联想到个问题,便对鑫菀说道“这两首和刚才那首都是出自同一个人吗?”“嗯。”她鼓了鼓眼珠子,“对,都是ta写的。”“那这个ta是单人的他还是女旁的她呀?”“你好生奇怪哟,问这个有啥关系?”“关系可大了,首先得弄清写诗的人是男是女赛。这样才有针对性塞,不然我就是信手涂鸦,说起来也空泛无力。”“哇,你真能牛,绕了半天想的竟是这个问题,那你自己觉得呢。”“我觉得嘛,如果他是个男的,那一定是个失意的男生;要是个女的话,那她也一定是个惆怅的女生。”“那ta究竟是男是女呢?”鑫菀一下子变得极感兴趣似的。“以我对文字的敏感,我断定ta决对是个女的。”“是吗?何以见得。”“ta的诗风触景生情,言辞幽慢而细腻,一点多不粗狂。”“哦!”鑫菀不以为然的样子。“那现在你说说这诗都有些什么味道。”“味道到没有,就只有点感觉而已。”“啥感觉?”“这就像你喝了半杯白开水,你能说这半杯白开水有好处吗,不见得,但我总感觉的刚才喝的是半杯而不是一杯,而且这半杯呢,里边装的是白开水,而感觉不到它是矿泉水。”“唉算了吧,你这人老没正经。”她失望的感叹道。“我也觉得今天我是在对牛弹琴而不是借景抒情,并且弹琴的人是我而不是其他人。”鑫菀模仿着刚才的话说了一遍,弄得我俩都笑驼了背。论诗完毕,便在竹林里闲转两圈,一时觉得没啥值得再留恋的了,我们便离开了育林中学。鑫菀把车驾到市中心停当之后,我们便开始步行绕城、转街、买小吃、溜商场、逛春熙。最后我们闯进了一家名为‘姿威’的百货商场。鑫菀随便捡了些时尚衣料,还要了好些名贵的化妆品,当走到男士区的时候,她立刻停住,说给我试套西服,一听这话我笑得牙都快掉出来了。“算了吧,你就别逗我了,你不看我这体型的人,像是穿这玩意儿的吗?”“试试吧,穿上一定帅气。”“这种东西对阿B来说纯粹是盲人戴眼镜——多余!你要是真想给我买,就挑件休闲服好了。”“真的,你穿上这身绝对性格,”“别闹啦,今天你已够高兴的了,还想拿我开心不成。”“好吧,就依你。”在收银台买单的时候,鑫菀就没开现金也没刷卡,好像只签了个纸条便提着几大包,扬长而去了。而且那边的服务员还笑盈盈的向她道好。我一看这情景就直纳闷,难道共产主义社会到了吗,买东西可以不用钱,于是急茬茬的跟过去道“喂,老大,这么嚣张吗,你还没给钱呢。”“走你的吧,我穿了隐身衣,他们看不见的。”说完她便扯住我,一溜烟地溜了。我们就这么潇洒地偷,反扒小组也没前来追捕,一时间我还真以为她就是那个传说中的茅山道士。
在育林中学的时候,我没能顺鑫菀的意,她心里像极不热乎的样子,一路上都是抑郁不堪的。为了浇灭她那玫瑰花儿受冷不艳的失意,我便提议去三环飚车,她一听这话很有意思,便满心欢喜的答应了。上了三环,看着如此平整而宽阔的大道,心里真想驰骋一把,可她一上来就显露出女性那种特有的温柔,开得极其平稳秀气,速度怎也上不了100,于是我便抢过去道“鑫菀你这不叫飚车,而叫开车,来让我给你露一手,让你体会到什么是动感速度。”“好吧,看你咋表演,但得醒着点可别闹出事来了。”“好咧!坐稳啦!”我一驾上,记数指针就猛跳到160,不过感觉还没达自己能操纵的境界,于是便继续踩油门,只听到耳边风声呼喳喳的乱响,公路两旁的景物像乱箭似的往后狂射,全身上下只感到撕心裂肺的挤压,整个人就像要飞起来了似的腾云不已,好几次超车都差点吻了人家屁股,幸好这辆蓝鸟不是好色之徒,只是想挑逗一下,并不急于去亲密接触,这些险情最终都被我的鬼斧神工给破解了。鑫菀看到车开得太快了,惊得双眼直鼓,两个腮帮子也不停地上下抖动,“阿B,漫一点,漫一点,这么快会出事的。”“放心吧,没有的事,这点算什么,你叫我开宇宙飞船都绰绰有余。”她看到我每次都能化险为夷,也就渐渐的放下心来,快绕到城南高速的时候,她便完全放下心中的凝惑,也跟着闹起来。为了逗她开心,我便使劲浑身解数拨弄飚车伎俩,越到刺激处,她最是惊喜交迫,欲罢不能。当我们快到成南立交桥的时候,一下没留着神,便把路边交警的摩托给撞飞了。结果把那两个护路使者给惹恼了,心想居然跑到老虎屁股上拔毛来了,是不活腻了呀。我在后视镜里看得明白,那两个厮拉响警报,加足马力,凶神恶煞的跟了上来。鑫菀见势就慌了,“阿B,完了,完了,我们要被逮了。”我安慰她道,“没事的,这得看谁的轮子大谁的转得快了,给我坐好了哈,我让他们老鼠捉猫去。”他们就这么穷追不舍的落在后面,我不慌也不乱的开着,看着要追上了,便加足马力呼啸而去,看着隔远了,便又把速度降下来侯着。几乎都快绕了半个城了,他俩还锲而不舍的样子,紧紧地向党中央靠拢。也许是吃不上热豆腐心里犯急,看得仔细,走在前面的那个突然间丢掉头上的钢盔,唾一把口水,狠狠握了握捏火器,誓死来个龟兔赛跑。我一看他发雄的憨劲,弄得自己心里也是一阵寒颤,遭啦,他们要和我玩命了。心怯之下,我呼的一声,便把速度挂到了200处,这傻逼,见有逃跑之嫌,也跟着加大烟囱的噪音系数,不过这很不幸运,不知是用力过猛,还是玩过了头,居然把发动机给点燃了,摩托车浑身上下都冒起烟来,我看他这下子不是来找我的茬,而是该去找火警了。鑫菀看到后边的车冒烟了,也笑得死去活来的。最后这场惊心动魄的追捕与反追捕斗争以一辆摩托车的报销而告了终。看着这样的结局,我俩都狠狠的松了一口气,“唉呀,刚才好吓人哟,差一颗米就被逮了。”“放心吧,有我再没人敢说当交警是件容易的事。”“看不出你的车还开得这么棒!”“才晓得啥,你也不打听打听我老爸是干啥的?”“干啥的?”“开三轮的。”“不是吧,这能扯到一起吗?”“不过是给县长开三轮。”“这么说你老爸还是个高级驾师咯。”“其实这也是被逼的。”“被逼?”“对,原来他也是开出租的,不过我每次回去都把他那辆车子搞得伤痕累累面目全非,几弄几不弄,便把他给弄破产了,一气之下便不开出租了,最后跑到县太爷那里捞了个专职司机的位置坐起。”“原来你的车技都是以牺牲你老爸的心血为代价的呀!”“差不多是这样吧。”
回到学校,已是很晚了,鑫菀把我扔到轩辕居门口之后便一溜烟散了。从那天起我对她的感觉是越来越情迷,对她的了解也是越来越迷离。她开的那辆别致小车是从何而来的呢,虽然她承认是借朋友的,但从车里的饰物,以及气味来判定,这车十有八九是她自己的,那不是个很富有的人吗?还有今天为什么要带我去她以前的中学呢;更有在‘姿威’商厦的种种行为完全让我搞不清她是个什么样的人,究竟有何背景,实在找不出能解释这些问题的一丁点线索来,而且她为什么要同我这样一个二不刮五的人厮混在一起呢?再是那天夜里在‘借心亭’上种种怪异的表情及其琢磨不定的内心隐讳——这些东西交织在一起,混乱得我的神经都快绷断了,感觉她身上的每一个地方都是一处迷宫。在我的生命中她是如此的遥远,但却又是如此的临近。以自己如此发达且健全的想象力,也莫法解开那层层神奇而又缥缈的面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