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6章
紫瑾悠悠一叹,“成碧,姑且让我再这样叫你一次吧,其实你的性格很好,如果不是因为一开始就知道你不是寻常女子的话,我们或许会成为很好的朋友也不一定呢。”
见对面那人不语,紫瑾也不在意,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最开始见你的时候,就看出你步伐极稳,内息不乱,知道你是一个武功不弱之人。”
朱成碧对这话的反应不过是冷冷一笑,“说什么废话呢娘娘,不是要逼供吗,能不能快一点。”
紫瑾浅浅一笑,回身将珞铁丢到经年不息的碳盆里面,“不急不急,再等等。”
见朱成碧面露不屑,紫瑾轻笑一声,“在我的家乡有一种说法,一个人如果自戕而亡,那么他的灵魂十有**都会在原地盘旋,会知道阳世发生的一切事情,只是我们见不到罢了。”
见朱成碧有了反映,紫瑾笑得越发开心,“你喜欢煜王对不对,只是不知道他知不知道呢,要是他在你毁容的时候知道了,你说,他会不会很感动?”
朱成碧似乎信了,面露惶恐之色,正巧这个时候烙铁也已经好了,紫瑾神色不变,却不再说话,只是将烙铁在朱成碧的脸庞四周游移,好像在打量哪里更加适合。
感受到近在咫尺的烫人的温度,朱成碧一动也不敢动,头发被烧焦的气味让这个面对帝王的雷霆之怒而面不改色的女子好一阵紧张。
紫瑾不禁有些心酸,如果煜王没有将朱成碧送进宫来,如果朱成碧没有那样死心塌地的跟着煜王,这个让人心疼的女子,结局是不是会不一样?
也许她可以布衣荆钗,平凡的度过她的一身,有疼爱她的丈夫,也有孝顺的孩子。
可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和也许。
紫瑾看着朱成碧几乎都快哭了出来了,那个就算是在后宫都一脸高傲的女子啊,就在一个虚无缥缈的鬼魂的威胁面前,丢盔弃甲。
烙铁入水的声音让朱成碧放松下来,嘴角甚至勾起一抹清浅的弧度。
“早知今日,”紫瑾悠悠一叹,掏出绢帕细细的擦着朱成碧眼角的泪珠“又何必当初呢。”
或许是紫瑾有哪一句话刺激到了朱成碧,或许是因为觉得自己在心爱的人面前好歹保存了容貌,又或者是因为一口气绷了太久。
不管是因为什么,之前在帝王的面前都十分高傲的人儿,这一刻,突然放下了所有的伪装,猛然大哭起来。
紫瑾静静地待在一旁,也不做声,知道朱成碧发泄完了,这才将帕子入水绞了给她擦脸。
帕子冰冷的温度让朱成碧冷静下来,若不是因为她被绑在了刑具之上,那通身的气度,紫瑾可能都会以为她还是在那宫廷楼阁里面的,高傲的妃子。
“我想我刚刚是错了。”朱成碧缓缓道,“你说得对,如果不是立场,还有经历过的东西的话,我们或许会成为很好的朋友也不一定。”
紫瑾没有打断她,就听着她如同在说着别人的故事一般说着自己的往事,只是面颊上的泪珠,让朱成碧看起来不去她表面上平静。
“我出生在一个小山村。是家里面的幺女,曾经有一对疼爱我的父母,还有几个对我很好的哥哥姐姐。”
见紫瑾好像反应过来一般瞪大了眼睛,朱成碧语带哽咽,“对,是曾经,有一年,村子生了旱灾,又不知道从哪里跑来了蝗虫,粮食颗粒无收。”
不看紫瑾,朱成碧又自顾自的说着,目光翩眇似乎看到了遥远的远方,“我的父母,把粮食还有水都留给了几个孩子,而后来,他们不在了,村子里的人觉着都是孝儿好欺负,就想要来抢我们的粮食。”
“之前友好的邻里乡亲在粮食的面前,已经没有了人性。我的大哥哥,是个从来不会和人红脸的男孩,那天他却凭着自己抵挡着村民们的进攻,我看着他倒下,也看着村民们在短暂的慌乱过后,抬着他纷纷退去。从那之后,村民们很久都没有再来骚扰我们,我也再也没有见过大哥哥。”
紫瑾紧皱着眉头,她想她知道隐藏的意思,朱成碧还是笑着,好像亲人们就在他的眼前,“后来啊,我把粮食都留给了剩下的哥哥姐姐,我离开了那个村子,在快要饿死的时候遇到了王爷,是他救了我,再后来,我身体好了,带了很多的粮食回到那个小村子,可是,我却没有再看见我的哥哥姐姐,他们都不在了。”
说到这里,朱成碧已经泣不成声,可是话语里透着狠意,“之后是王爷收留了我,我越来越漂亮,王爷也对我越来越好,有一天他跟我说需要一个女子进宫,我答应了,然后那个村子里的人都不在了。”
这个故事说完,整个牢房里就只剩下朱成碧的抽泣之声。
良久,紫瑾才开口,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口干得不成样子,“所以你……才会为煜王效力吗?”
朱成碧又恢复了笑眯眯的模样,“对,我不知道我的兄弟姐
妹到底是怎么不在的,可是那个村子里的人,都该死!”
不想要再提起之前那个残忍的故事,紫瑾转移话题,“那么,我想要再问问你,煜王对你只是利用,你都能够如此的死心塌地,皇上呢?他虽然没有对你特别宠爱,可是也从来没有苛待斥责过你,你,到底喜不喜欢他?”
“皇上?”朱成碧反问,似乎并不理解她为什么要这样问,“皇上是帝王之身,在他的世界里,女人只是玩物而已,就算是你,如此肖似前皇贵妃,也曾经倍获荣宠,你就能够保证,你是爱他的吗?”
紫瑾并不回答,只是又逼问道,“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只是想要知道,你到底有没有真心的爱过皇上。”
朱成碧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皇上啊……他很好,真的是明君,这一世算是我负了他,我负了他……”
见朱成碧这般模样,紫瑾叹了一口气,转身便要走。
“等等,”朱成碧突然出声,“在行刑的那天,我可以再跳一次凌波舞吗?曾经有人跟我说,我跳得很好看。穆澜依,麻烦你问问皇上吧。”
紫瑾回头看了看已经彻底平静下来的朱成碧,还有地上的煜王,郑重的回道,“好。”
皇帝听了紫瑾说的事情,有些怔愣,好像是很久之前,还是太子的自己,在兄弟的宴席之上,对一个穿着红衣跳舞的女子说过,你跳的舞很好看。
“好,就依了她吧,”皇帝淡淡的道,“她一向喜欢红色,往日里不能着,这次便给她正红的舞衣吧。”
三日过后,正是艳阳极好的天气,朱成碧被侍候着沐浴宽衣,等到那袭正红的水袖舞衣拿上来的时候,她好像有些怔愣。
将脸埋在舞衣里面,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朱成碧不着痕迹的擦干眼角的泪珠,看着牢房一角放置的梳妆台,以及琳琅满目的首饰盒,朱成碧挥退了身后的侍女。
娴熟的用着惯常的东西描眉画眼,用着檀木梳子轻轻的梳着一头青丝,中间无数次热泪盈眶,却没有掉下来一颗。
到了最后,轻轻的抿上艳丽的口脂,对着狱卒伸出手,微微行了一礼,“劳烦小哥了。”
顶着一路上所有人惊奇的目光,朱成碧到了刑场,在脱去枷锁的那一刹那,她好像又变成了少年时期只需要跳舞的少女,有一个身着月白团龙袍的少年,笑着对她说,你跳的舞很好看。
随着监刑官的令牌落下,朱成碧就着结尾的动作,触柱而亡,她的眼中似乎有什么遗憾,可是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她的眼睛望着远方,里面好像有星河,就好像,她一直憧憬的东西,就在她的眼前。
在摘星楼的皇帝听了这个消息,迎着太阳传信人看不见他的表情,好像过了很久,高高在上的皇帝似乎很是疲惫,“好,朕知道了,至于如何收敛,就很煜王一样,在京郊找个清净的地方,好好的安置了吧。”
传信人了然皇帝的口谕,行礼退下了,第二日,京郊竹雪多了一个合墓,无碑无牌,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生平,想来后来的人要是看见了,也只会感叹二人恩爱之极吧。 事已至此,自当已经了结,皇帝留下来一些人打扫战乱过后的痕迹,带着一众人归途。
许是怜惜紫瑾久经奔波,皇帝特意为紫瑾准备了一辆马车,四匹马的车,比一般的马车要平稳得多。
这一日,朱成碧和煜王的事情已经解决,紫瑾自当十分的放松,正倚在马车里的塌上懒懒的翻书,却有人轻轻的扣着马车车窗。
以为是皇帝有什么事,连忙撩起帘子,去见完颜玉正骑在马上,弯着腰笑眯眯的看着她。
“澜依姐姐,你还好吗?”完颜玉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任就攀谈着,“你的身子一贯不怎么强健,这次可还好?”
紫瑾看她骑着马别别扭扭的样子,噗嗤一笑笑了出来,吩咐车夫停一下,又道,“你若是来找我,给我解闷儿的,就快些坐到马车里头来。这骑马哪有弯着腰的,仔细不摔了你。”
完颜玉嘿嘿一笑,不是很在意的样子,“我们匈奴人向来擅长骑射,我可是从小都在马背上长大的,这点小事怎么能够难倒我呢。”
正这样说着呢,被骑在胯下的马就十分应景的一阵乱动,完颜玉措手不及,险些被颠下来。
看着紫瑾揶揄的神色,完颜玉耳根子都红了,佯装生气的捏了捏马的耳朵,又被嫌弃的抖开了。
紫瑾笑眯了眼睛,再次邀请,“你就进来吧,我实在是无聊的很,整日里头都没有个说话的人,你就快来陪陪我如何?”
难得看到紫瑾这般小女儿情态的模样,完颜玉嘿嘿一笑,从马上翻身而下,快速的进到了紫瑾的马车里。
“紫瑾姐姐,”完颜玉又想起之前的问题,“你还没有告诉过我,你身体怎么样呢,不准不说!”
紫瑾伸手戳了戳他的额头,看她捂着额头呼痛,这才笑眯眯的说道,“行啦,别担心了,我身体好得很,没事。”
完颜玉有些不信,又将她从左到右,从上到下,反反复复的看了好几遍,甚至伸手大力地在肩背处狠狠地拍了几下,这才敢相信,紫瑾的身体没有问题。
紫瑾被她这几下捣鼓得哭笑不得,生怕他又给自己来几下子,连忙挽住了完颜玉的手,“好啦,我都说没事儿了,你还不信,来,跟我说说你最近怎么样?”
完颜玉这才消停下来,老老实实的坐在紫瑾的身边,手里拿着一块糕点慢慢的吃着,“这段时间也还好没有什么大的幺蛾子,只是,我还是有些担心你。那天晚上你还有惺子被那穆什么,给绑啦真的没有什么事儿吗?”
紫瑾不由得失笑,“穆什么?那是秦嘉勋,是我义父。好啦,你就放心吧,我就不是好好的还在这儿呢吗?”
完颜玉还是闷闷不乐的样子,紫瑾只好实话实说,“行啦,我就告诉你吧,那天晚上义父绑我只是一个诱敌之策而已,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危险。”
完颜玉一听,险些气炸,“澜依姐姐!煜王心狠手辣,你怎么知道不会有实质性的危险?那样的情况,要是真的有什么危险,谁可以救你!哎呀,你怎么这样子冒险啊,你是不是傻啊!”
被完颜玉这么一通吼,紫瑾也有些不好意思,当即表示自己以后肯定会很小心很小心,见完颜玉还是不放过的样子,紫瑾急忙转移她的注意力。
“你听,”紫瑾做出噤声的手势,“外面怎么这么闹啊。”
完颜玉刚想要说些什么,紫瑾就直接走出马车,站在车辕之上,看她这个样子,完颜玉生怕这祖宗不小心给摔倒了,连忙也跟过去。
只见外面的吵闹声,并不是其他什么东西发出来的,而是一个侍卫正在驱赶着一大串的太监侍女,他们似乎知道如果自己就这么被驱赶了,就一定没有生路可言,哭声震天。
紫瑾眉头紧皱,认出那些人是服侍朱成碧的宫人,心下不忍,对着赶车的老车夫道,“劳烦您去将那侍卫唤过来,本宫有些话想要问问他。”
那老车夫诚惶诚恐的答应了,自去叫侍卫过来,那侍卫很有眼力见儿的过来,笑得谄媚至极,“小的李二,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紫瑾向来不是很喜欢这样的人,只是淡淡的问道,“这些人是何来头,为何要将他们的驱逐?”
那侍卫很是殷勤的回答道,“这些人都是如意阁的奴才,昀妃谋反,保不齐这些奴才里头也有些什么人生了反骨,所以还是一道处理了的好。”
原本以为紫瑾一向和朱成碧不和,听到这个消息应当很是高兴,却不想紫瑾当即沉下脸来,“谁告诉你要一并处理的?集体关押起来,自有他们的去处!”
那侍卫似乎是受了什么人的嘱托,面有难色,迟迟不动。
紫瑾眉尖一挑,“怎么,一个小小的侍卫,难道本宫还差使不动了?!”
见紫瑾生气了,那侍卫连忙道,“娘娘您误会了,并非我存心不听您的命令,而是这群人真的……难保不会有什么反心,若是让他们留下来,恐成祸害呀。”
紫瑾定定的看着他,“本宫说了,这些人,另有安排,要是以后发生了什么事,本宫自然第一个接着,这样也不行吗?”
侍卫叹了一口气,回身将那些人撵到马车前,“娘娘仁德,你们可以不用跟我们走了,还不谢恩?”
好些太监宫女死里逃生自然很是激动,一个个的磕头不止,吉祥话一溜儿的往外说。
唯有作为朱成碧贴身侍女的玉竹,直挺挺的跪在哪里,看着那些人千恩万谢,眼底的嘲讽都要溢出来了。
等到那些人安静下来,紫瑾这才向玉竹看去,“以后,好好的活着吧。”
却不想玉竹毫不留情的啐了一口,冷冷道,“他们会感激你,我可不会!主子生前就不喜欢你,那么我也不会接受你的施舍!如今娘娘去了,我又怎可独活!”
紫瑾与侍卫俱是一惊,等到想去阻止的时候,却发现玉竹已经咬舌,再无气息。 眼见着玉竹咬舌自尽,紫瑾一惊,又觉着她忠心护主,刚刚想要说好生对待,却不想完颜玉此时却突然发难。
“这婢子竟然如此不知好歹!”完颜玉怒气冲冲,“就她主子犯下的罪,她十条命都不够偿的!”
知道完颜玉的性子,紫瑾也不在意,“好了,你跟她计较什么,别失了身份。”
“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完颜玉好像觉得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她怎么可以这样!”
在匈奴人的眼中,犯了错的奴婢若是说被恩赦不受惩罚的话,对上位者肯定是感恩戴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