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回 我不收弟子
后来予安的寝宫有了名字。叫玉安宫。
玉安。予安。玉,安。
而那位可爱的小公主,她说她还要再想想。
想了几日也没什么结果,之恒就跑去偷偷告诉她,若公主想不好,是可以命礼宫的仙官为她想的。
如此甚好。
小公主开心了。随着之恒杀去了礼宫。
白墨听到这桩事的时候,只是笑笑。
迟晚晚却是挑了眉:“你可知,无尘去将那玉面银鱼一族的血统命数给整个改了去?”
白墨看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那孩子挺感动。”
白墨嗯了一声。
“我那时候告诉他这桩事,他反应还挺大。没想到后头竟不声不响就去做了这许多。”
白墨又嗯一声。
迟晚晚咬了咬牙,压着嗓子尽量平静道:“无尘他,还是挺开明的。”
“嗯。”
“……”
迟晚晚一甩袖就走开了。
白墨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皱了皱眉,取过又一枚玉简,仔细审阅起来。
人间三千,地府九重。
当那位年轻的至尊从上清境禹余天走出来的时候,却还是一路沉默着,来到东荒最边界的一处修真大界。
东极界今日其实挺热闹。
无尘站在云头上朝下看,手中拈着那粒念珠,看了好一会儿。
原来凡人渡劫飞升是这个样子的。无尘也是第一回看到。
掏出一盏灵茶,他在云朵上盘坐下来又观望了一会儿。不是很明白这个资质是怎么修炼到这个地步的。
或者运气很好,或者吃了很多苦头吧。
三十三重天罚一道道劈下来,落在凡人的身上,是斩去肉骨凡胎,再渡出来仙根灵脉。
凡人要想飞升成仙,便就是要走一遭这样的折磨。
只可惜这人前一步斩的彻底,后一步却迟迟渡不出来。
渡不出来就算了,还有个人一直在云彩上看着他像看笑话。少年一分心,连喷了好几口血。
慢。
他如今已是走到了凡人修行的最高境界,且又是在这般强横的渡劫现场,有哪个凡人能在那滚滚天雷中坐下看戏?
自己是糊涂了,那定是个仙人吧!
这世界果然是有仙人的。
少年一激动,又喷了好几口血。
眼看这人血就快不够用了,无尘收起茶杯,起身理了理道袍,便接着朝东行去。
“仙君留步!”少年急了,竭力喊出来。
无尘回头看他一眼:“你叫我?”
少年连连点头:“不知仙君能否助我一臂之力?”
“不能。”
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少年霎时间脸色苍白如纸:“为何不能?”
“就是不能。”
少年盛怒之下喷出最后一口血来。摇摇欲坠,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无尘看了看他:“还有事吗?”
“你!”
也不知是何处激发了斗志,也不知是哪里沟通了天道。少年咬牙切齿的看着那道蒙蒙白光中的无耻仙人,一瞬间竟是渡出了点灵脉了。
真是天不亡我。
少年连连掐诀,牢牢把握住这一瞬时机,从滔天的雷霆中缓缓汲取出生机,一点一点的凝聚着自己的仙身。
看来是运气很好了。
无尘看着这一幕,又停下步子。眸中闪过一点赤金颜色,扫过那少年。
只可惜,即便运气好了些,终究是不能一跃至金仙境,此番渡劫成功,至多可到真仙境中期吧。
三十三重天罚连绵不断,正如少年体内节节攀升的气息。
脱凡入圣,得以永生。少年掌心汇聚起暴风般的灵潮,压抑着兴奋,将境界提升到真仙境,又一路冲到了真仙境中期。
无尘看着这场景,嘴角不自觉添上点笑。
可眼睛一眯,那少年仍不知足,竟想趁着这点残余的雷霆之力再上一个境界。
无尘想了想,伸出一根手指,朝那雷霆海洋中心处一指点去。
轰轰隆隆。
暴风般的灵潮一瞬间涌入少年体内,而后狠狠压缩,少年一震,赫然发现自己的境界不升反降,已然跌落到了真仙境初期!
雷霆散尽,风暴平息。
初得仙身的少年带着满腔的怒火跃到云头上,正要同这位仙人理论理论,不肯帮他便算了,为何还要害他?
无尘也没拦他什么。从云彩的边缘处稍稍往后退了一步。
可那少年跃到他身前后却一下子呆住:“你们神仙都长得这么好看的吗?”
无尘挑了挑眉:“大概吧。”
少年怔了一下,忽然回过神来,熊熊怒火烧上灵台:“我问你,方才可是你出手搅我修行的?”
无尘点了头。
他竟还能这般风轻云淡的态度。少年没忍住,召出剑来,当即便要一决高下。
两根手指轻轻夹住他墨色长剑,无尘只是这么一个动作,随意的连头发丝儿也没能飘动一下。
“你这个资质,若是眼下强行提到真仙后期,只怕日后是再难有所突破了。”
少年一怔,对面那仙人两根手指看上去没用一点力气,可他竭尽全力也再不能将手中宝剑挪动分毫。
无尘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松了手:“根基深厚些方能行的长远。”
原来是这样么?
少年将自己的仙身检视了一番。虽是初期境界,但似乎真的比方才短暂停留在中期境时还要凝实许多。
有些难为情的将剑收起来。少年恭敬一礼:“是在下误会仙君一番好意了。在下是东极界的修士,姓任名昊,不知仙君如何称呼?”
无尘看着他这一双眼睛转来转去的打量个不停,没说话。
果然,少年急了起来,却是忽然往他身前一跪:“仙君修为高深,功参造化,不知可否收任昊做弟子。任昊定会一生侍奉!”
无尘惊了一下。转过身:“我不收弟子。”
我不收弟子。一句话说的又轻又淡。可任昊却一下子愣住了。
只这轻飘飘的一句,就像是解了千万年的封印。
少年捂着头,记忆里撕扯出无数个画面。有成千上万的血肉残尸,有幽暗阴森的黄泉末路,有总是一身茶色的姑娘,有一碗碗烈性十足的药汤,还有,还有…
“姑姑…姑姑…”
那是多少场轮回前的微小执念?
为何总是要修行?为何一定要飞升成仙?还有,为何每每看到厉害人物,总会忍不住去问上一句,可否拜入座下,收为弟子?
原来不过是要等一场重逢。圆一次心愿。
“我想起来了…”少年模糊了双眼,无力的跪坐在那朵云彩上,抬头去看那位身形挺拔的神仙,“可为什么不是姑姑?”
无尘皱了皱眉,他方才就觉得这少年的元神有异。
“你说什么?”
任昊抹了一把眼泪,咬咬牙站起身:“是任昊冒犯仙君了,不知仙君可识得一位常穿白衣的仙子,她姓白,眼睛是金色的。手上戴着蓝色的储物镯。她…她说若我能飞升成仙便会收我做弟子…”
他说着说着又湿了眼眶。
指尖念珠一顿。无尘缓缓收紧手掌。白衣,金瞳,蓝色的储物镯。还姓白。
他一扬手在半空中凝出一幅画面来,声音略略急促:“你说的,可是她?”
他像是看了一千年那么久。
任昊其实从不知他的姑姑长什么样子。但那画面里的仙子,一定就是她。
他舒了一口气:“姑姑说若我能飞升成仙便会收我做弟子。总算我如今成功突破了。不知仙君可否告知姑姑如今在何处?”
手指拂了拂。那画面散去。
无尘看着他,看了一会儿。
“仙君?”
可无尘还是半晌无言。云层下是万丈红尘烟火鼎沸,云层上是浩浩苍穹寒冷孤寂。
最后他在任昊又一声询问中微微垂下眸子,声音无力:“她不在了。你若愿意,我可以收你做弟子,替她教导你。”
“她不在了。救你是在两万年前,陨落也是在两万年前。不是死于仇敌之手,没有什么未了的恩怨,没有忘记你这桩事。”
无尘淡淡的回答了几句任昊的问题。
少年许是方才度了一遭生死劫难,又回忆起往昔。而今乍然得知,便只有愣愣的。
“你那时只是一个凡人。是如何还能记起她?”
任昊闭上眼睛。
“那时我与姑姑分开。被鬼差带到孟婆庄。那日当值的孟婆是一位心软的姑娘,我求她不要抹了我记忆,她很为难,当时我的这桩事在地府闹的动静不小。后来我便告诉她,其实我只想记得一个人。”
“姑姑救了我,教导我,护着我。最后还承了该我领受的罚。十四岁满门被灭,姑姑就是当世唯一真心待我的人。我报了仇,却还没有报答她。那位孟婆便答应我,给我留了这么一点模糊的东西。”
“虽然我不知我已轮回几世,也不知时光翩跹,便是仙界也已过了两万年。但她告诉我,但凡我生而为人,便会踏上修行之路。心中有着一点执念,想要飞升成仙。”
任昊面无表情的看着无尘,却看不见无尘,他眼睛里飘过那日的地狱画卷。
画卷里是破败的孟婆庄,白衣的阴差统领面上覆着凶恶的鬼面具,将他带到这里便匆匆离去。
孟婆庄内有一位姑娘,辫子长长的,站在她的锅前看他,身旁是那位黑衣的阴差统领,范无救。
他跪下来求那姑娘,那姑娘沉吟半晌终是不能应他。
他就说其实他只想记得一个人。
后来他听到那位黑衣统领笑声古怪,说了句:“人生若无痴,那也太无趣。遥遥,你便应他。”
然后他便被灌下了孟婆汤,记忆混沌之前,是姑娘对他说:“但凡你生而为人,便会踏上修行之路。心里有个想寻的人,一路这么找下去。”
他最后焦急的问出来:“可我如何得知?”
黑衣统领摘下了鬼面具,嘴角翘起,幽幽一句:“你说你想拜她为师,她会如何答你?”
“我不收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