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回 不破不立 向死而活

承载着无数历史和禁忌的清微天,就这么被她焚了个一干二净。

这或许是将离的业火都无法焚去的罪恶。

她是不管了。

万丈火海陡然浓缩,裹挟着那股至阴龙血冲入她身前那道虚幻的魂体,既是至阴之力,又是同脉同源,她几乎能看到他血肉一点点再生出来,数息功夫,果然就生成了一具苍白森冷的肉身。

这一场逆天复生,走到这一步,才算是到了关键。

龙凰之体,阴阳两合。

她反手自灵台中逼出一缕金色的火苗,那火苗纤细的燃在她指尖,散发着醉人的金光,凝聚了无穷的伟力。

火焰贴上龙躯,至阴遇上至阳,有轰鸣声传来,这两股力量沸腾般的彼此湮灭着,这过程那样熟悉,她一瞬间湿了眼眶。

小心翼翼的操控着,她将满身火焰无穷无尽的渡入他体内。

在那具森冷的仿佛可以冻结一切的躯体内,第一缕火焰几乎是瞬息间就消散于无,连带着紧接而来的十数道火焰,那都是她的本源之火,却一道接一道的在他体内凝结成冰,湮灭成无。

甚至连她执他的手,都冻成青紫之色。

至尊血脉,哪有那般容易成就。

可她毫无退路,也不可能只在这里就放弃。早在初见,她就可以将石头里的禁忌火焰与他分享,又何况是如今这般挚爱于心的夫君。

百道火光,九成湮灭,唯有一丝融进他血肉,这就足以让她振奋。

左手相执,右手掐诀,她将一身火焰源源不断的送过去。以百倍千倍之力,去点燃他的生命。

清微天外围,她以诛仙塔和浮沉珠两枚神器之力加以封印,是以这样短暂的时间里,上天入地,无人知晓。

可九幽之中的那人,隔着千万重空间,终于寻到她的身影。

耗以十倍元神之力,陆童惊愕的看着这一幕。

这的确是一条路。

可她到底只是个一万多岁的孩子,怎么会明白逆天的代价。

若是仅仅一个咒语,一点本源气息就能复生一个神,那他们这些人这么多年又是在做什么?就算再加上那泼天的龙血,也是不够啊…

更何况那是三界之中万古以来,最为强大的一种血脉。

她手中紧紧捏着那串念珠,骨节发白。

白染每一步都没有做错,只是终究低估了逆天的含义。何谓逆天?当世无人比她的本尊,那位魔族的始祖更明白。

那是以骨换血,以魂换灵,有逆天之求,便要有逆天之舍。

“她会看到的,她终会看到,可是又会如何选择?”陆童低低的声音回荡在这片无人之境。

在浮生的记忆里,她看到曾经的林夕说过这样一句话:许多一念间的事情,决计不能预料。

那是他崩溃疯魔的边缘还紧拽着最后一丝希望的模样。

九天之巅,万里黄泉,那个从来战无不胜的男人,握着浮生的手,那样紧。

好像只要松下一点力气,便会从此永堕深渊。

那是他们十多万年前的故事,那场不能预料里,最终是参与其中的全部的人,永失所愿,共堕深渊。那是他们那个时代的不可挽回的结局。拥有再强大的力量都不可挽回的结局。

而如今这一局沉寂中就要爆发的动乱,又会因谁的一念之间,而走向怎样的方向?

她安静的看着。

星辰不再,清微天一片浓墨死寂,唯有当中一团炽热的火光,包裹着两具令天地失色的美好躯体。

她几乎耗尽了所有的修为,跌落了神境,又抛却了仙元,可还是不够,好像只差一点却还是不够。

红润的唇几乎咬出血来,她再一次将自己压榨。体内存着的灵气没有了,便将那些宝器灵药化为精纯的能量,这能量都用完了,就用自己的肉身去燃。

为了救回他,哪怕最后自己散尽修为,只剩下一口气,那也都值得。她一点都不怕重新来过。重新来过,她要每一分时光都陪伴着他,让他此后余生,只有爱和幸福。

她带着这样的信念,化去了所有的宝器和丹药,终于在这一股滔天的能量快要耗尽之时,燃醒他一丝微弱的神念。

喉咙里发出惊喜到心碎的声音,她紧紧捂着唇,几乎不敢相信。

她真的成功了,她将他唤醒了。她真的做到了。

小心翼翼的维护着这一点脆弱的神念,她再次渡入无穷的烈焰,泪眼朦胧的看到那神念一点一点的壮大,一点一点的从被动化为主动般的支撑起他的肉身。

在碎裂中碰撞,在湮灭中融合,他的眉心处,神念之力万河入海般汇聚起来,掀起万丈的波涛,成功凝聚成两道血脉真身。

真龙和天凰。

一龙一凰,交缠嘶鸣。是完美的平衡。可为何始终不能脱凡入圣化为龙凰?

她停了手。

在她对面的无尘,已经栩栩如生,面上有血色,肌肤有温度,经脉之中灵力流转,心脏之内血液冲刷,可为何不肯睁开眼睛,就好似个活死人一般?

她握着他的手,又捧着他的脸,亲吻他的唇,她一瞬间想了无数,可最终满眼迷茫。

时间一分一分的过去。这具完美的肉身里,那两道血脉真身忽然间开始消散去。白染一惊,顾不得神魂委顿,连忙又调动起天火将之艰难维持。

到底缺了什么?难道她付出了这么多,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最后终是功亏一篑?

不行,不能,绝不能。

她闭上眼睛,这一刻毫无杂念,直接将灵魂都点燃。

也直到她这样几乎走入绝境的时刻,她才终于发现不同。

那道以她至阳烈焰凝成的天凰血脉,终究是没有灵魂,而没有灵魂的血脉,又何以与龙血交融,成就真正的龙凰之体。

原来是缺了这里。

她双手颤抖着,露出一个释然的笑来。

这笑里全是血与泪。

没有半分的迟疑,她将整个人,整颗心,整具魂都点燃。

就这般化身火焰,火焰里隐着她美好的轮廓,一只手依旧紧紧握着他的。

全无退路,果然是全无退路。

唯有真魂之火,注入他那道凰脉之中。恍惚中,她看到那具天凰虚影长鸣一声,终于鲜活无比的飞舞起来,飞舞着,腾地一声在他眉心灵台燃起涅盘之火。

远古天凰一族,不破不立,向死而活的涅盘之火。

那不是传说,她看到了,那火焰竟是这样美丽,它带着毁灭的力量燃烧出生命,她看的醉了。

“原来我就是你涅盘的火。”

“原来,我就是你涅盘的火…”

她唇边是极动人的笑意,手指交缠,紧紧相握,就这么看着这场倾世芳华的涅盘之焰。

这是他的新生,是他的重新来过。

也是,她的最后。

她倾尽最后一点力气,用虚幻的身子抱住他。

她已燃尽肉身,只剩灵魂。

可她还能拥抱他,拥抱他温暖的身体,在他耳边落下一声又一声呼唤。

“无尘,你知道吗,原来我曾是浮生手上逆天改命又作恶多端的魔器。原来我还有这样厉害的过去,呵呵…”

她温存的蹭着他的肩,他的发,在火光中,低低诉说着一件又一件。

“无尘,你走的那么匆忙,你都不知道吧,原来我那时是有孕了。”

“都说龙族血脉强横不易繁衍,怎么偏我们那么快…”

“而且你肯定猜不到会是两个吧,一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大的是正经的龙脉,小的却是消失已久的凰族。这是我们的福气啊,几日前他们才刚来到这个世界,我原先看不到他们,然后那时候我看到了,一下子就喜欢上了…”

她落下泪来。

“无尘,他们生的很好看,很可爱,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只是现在还看不出是更像我些还是更像你些,但不论像谁,都是不错的,对不对?”

“还有无尘,我尽力去替你报仇了,我也,我不知道你…总之我尽力去替你报仇了…”

火焰中,那道凰影嘶鸣着一点点被焚为虚无,几乎全无气息。

她亦是跟着胸中一滞,但还是紧紧搂着他,一直说。

“无尘,无尘…你留在三途河边的那道影子,我见到了,时间久了些,但我见到了,你怎么那么傻,还留了影子给我,后头怎么又不告诉我…”

“无尘,我知道的,我知道你…很多事情都不能理解,也无法像旁人一样去接受,我其实都知道,你都不知道我知道对不对?”

“可是我疏忽了,我该更在意些的,无尘…是我不好…”

她喘息着,神魂皆颤。

“无尘,原来涅盘是这样的,你看,我的火焰从前只能杀人,如今却能救人,你看不到,我告诉你啊…”

炽热的火焰里,于毁灭中新生,伴随着一声嘹亮的凰鸣,一道耀眼的金光在他眉心闪耀着从火海里跳跃出来。

那是脱去腐朽的灵明,是斩去死亡的重生。

亦是她这具几乎透明的灵魂最后一点存于世的残留。

她终于伏在他的肩头痛哭起来,却不是哭自己,不是哭诀别,不是哭这世上任何一个人。

她只是心碎的想到他后头无数个日日夜夜。

那日日夜夜里永远都不会再有她了,不会有她陪着他了。

双足消失,手臂化无,她唯剩下满面的泪痕,嘶吼着喊出来:“无尘,没有我,这一世,你怎么走啊……”

那往后的日子,你怎么一个人再走下去啊。

那失去挚爱的痛苦,那炼心蚀骨的折磨,你怎么办啊…

忘了吧。

她已经感觉不到痛,感觉不到消失,感觉不到一切。

犹记得那些时光里,她陷入百年沉梦,孤苦了半生行走,犯下那万千罪孽,还饮了十年的苦酒,最后在业火焚身里寻求一场解脱,却还是不能忘却,终是不能放手…

我又如何能让你同我一般,去经历这些地狱般的生活。

“无尘,忘了吧,忘了我吧…”

忘了你那对绝情狠心的父母,忘了那一场丑陋不堪的表演,忘了元崖,忘了九萝,忘了未欢,忘了所有人…

“你说,你一身骨血都还给他们,无尘,你还了,你全都还了,骨血还了,性命还了,什么都不欠了,以后就忘了吧,都忘了吧…”

她一声轻过一声,一句慢过一句。

却倾尽此生万般柔情。

灵魂归于寂灭前的那一刻,是将熄的火焰,连眼泪都不存。

她抬起头,看到他的脸,看到他眉心处的天凰真身终于完成涅盘,交缠着,与真龙之血融为一体。

她的夫君回来了,在血脉交融的那一刻,她就散尽了神魂。

可她的那一念是如此之强烈,强烈到不容就这般逝去。

强烈到至死不休,终于,她看到了,她看到他缓缓的,睁开双眸。

那双眸子啊,依旧盛满了诸天星河,明亮的让她只消一眼便永世沉沦。

那是她的夫君,她的殿下,她的神明。

她白染一生最爱的无尘。

一念将散,永世诀别。

她看着他清澈的眼睛,落下最后一份爱。

“无尘,忘了吧,你要忘记,然后…重新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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