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回 他已长成了一个男人的样子
灵界玉明宫,他们约定好每隔七日迟晚晚便来助他恢复些许前世记忆。
近来白墨倒比从前空闲许多,迟晚晚便来的勤了些。
“其实我说你也不必介意那个六殿下。我看他也是没什么恶意的。”迟晚晚喝着茶,看了两眼白墨。
“谁都可以,龙族的,不行。”白墨垂眸,取过一张白纸铺在案上。
他近来空闲许多,脸色却越发冷淡了。
迟晚晚轻叹一声:“未必就会那样。”
“好了,别说了。”
迟晚晚闭了嘴。只专心看他作画。
可看来看去:“你这画的是谁?我怎么没见过。”
手下一顿,他也有些意外:“你没见过?”
这是他近来总会在睡梦中见过的一个人,只有一个背影,头发很长很长,一直垂到足下那么长。
迟晚晚皱了皱眉,凑过来大半个身子,白墨往后一退。
“只有背影么?我分辨不出来,你确定是浮生记忆里的人么?别是你自己幻想出来的,嗯…喜欢的姑娘什么的…”迟晚晚怎么也认不出来,便开始胡诌。
“我没有喜欢的姑娘。”
心中滋味有些莫名,迟晚晚意兴阑珊的落了座。
“那你也是挺不正常的。”
白墨皱起眉。迟晚晚小小翻了个白眼又闭了嘴。
“她如今怎么样了?”
“这几日都在那个地方待着。”迟晚晚饮着茶,又补充了一句:“很老实。”
白墨点点头:“我的事你先不要同她说。”
迟晚晚默默感叹自己的先见之明:“我都明白,你放心吧。”
神色一动,他似乎又想说什么,双唇嗫嚅了半天又罢了。
白墨瞟了他一眼:“我会挑合适的时候。”
迟晚晚摇摇头:“我倒不是担心这个,小染儿还好,大不了拉她一起下水,左右她前世也是同咱们在一条船上的,但你父亲…你如何打算?”
白墨眼神暗了下来。
迟晚晚又道:“我那时虽不同你上战场,但白禾这个名字…我还是知道的。嗯…挺有魄力,也有手段。”
白墨看了他一眼,目光微微颤抖:“当年…我可有和父亲…”
知他所想,迟晚晚连忙摇头安抚:“没有没有,当年在战场上白禾算是后起之秀,最辉煌的那一段时间浮生都在万荒宫不曾出去。她那个时候已经不大想再出手了。”
白墨很明显的松了口气。
迟晚晚笑了一下:“你也不想想,若真是战场上见过,他哪里还有命在,更别说还能娶妻生子封神做将军了。浮生那个时候的手段,说无人可敌真的一点都不夸张。”
沉默片刻,白墨问他:“你认识她的时候,她就已经这般无人可敌了么?”
迟晚晚嗯了一声:“总之从我记事起,她就从来没有败过。”
“所以她前半段的人生,你也并不知道。”他似乎有些失望的样子。
迟晚晚想了想,叹道:“我不知道她之前的人生究竟是怎么样的,但一定很痛苦。她曾对我说过,她从前一点都不爱喝酒,就像你现在这个样子。”
白墨看向他,目光闪烁:“我一点都记不起来这些。”
迟晚晚长叹一声:“你不记得我倒放心些。或许她之前的模样真的就如你现在这般,如果是这样,我实在想象不出,会有怎么样的事情能把你逼成那个样子。我也真不愿去想。你知道吗,她后来有多爱喝酒,她那么多年,她只饮酒。”
白墨明白他的意思。他从来不喜欢酒的味道,同样无法想象自己有一天嗜酒如命的样子。
“若真能好的全部记住,坏的全部忘记,若真有这样的事,倒好了。”白墨收回了目光,苦笑一声。
迟晚晚一笑:“有啊,只怕你不肯。你若肯,便不要再去记起,全由我来告诉你,好的都告诉你,坏的都忘记。你可愿意?”
白墨瞟了他一眼,冷笑:“只怕好的都是你,坏的都是旁人了。”
迟晚晚哈哈一笑:“那是自然。”
复又轻叹:“不过本来也是么,你不记得了而已……”
天上一日,凡间一年。
天上人笑谈这片刻,凡世人却已数日时光过。
这数日时光,那场席卷了小半个大陆的祸事也终于把消息传到了七玄镇这个地方。
七玄镇的人其实并不知道黑炎门、真阳宫和穹光之国这样的地方究竟有多么了不起,但当他们听到这几个地方的山门和都城被同一个人给血洗了,还是会觉得非常震惊。
五十多年过去了,当初那个幼狼似的少年终于长大。
他如今已有元婴境大成的修为,实算是一方高手了。五十多年的时光,对于修行着且不断突破的人来说,其实只是很短暂的一小段,他应该还是少年模样才对。
可他已长成了一个男人的样子。
轮廓硬朗,眉眼锋利。
白染想起那个穹光之国的公主,她一身白裙不过一个呼吸便来到那座原本金碧辉煌的宫城。她看到安茜的长鞭断为两截,身躯也断为两截。
举刀的正是任昊。
她一个恍惚便现出了身形。眨眼四顾,血流成河。
心中蓦地一沉,她扑过去探那些人的口鼻,一个一个,全无气息。
“姑姑…”
一袭玄衣满身戾气的男人愣住了,他看到的那个身影那样熟悉。
他看到她在满地残尸里行走,裙底沾满了血污。
姑姑的白衣从来那样干净,每回染脏都因自己的事情,他不自觉便扔了手中长刀。
她放出强大的神念,一瞬间探过整片皇城,竟全无活口,竟全无活口!
她无力的呆在那里,直到身后传来膝盖磕地的声音。
以元婴境的修为做这样的事,终究勉强,他其实也受了致命的伤,不过原本他一点都不在意,因为他已经报完仇了。
白染转过身,看到他面上染血的样子,闭了闭眼睛。
“姑姑。”
他跪下来,仰头看她。这么多年在刀尖上行走,在悬崖上生活,他被磨炼的心硬如铁,可如今大仇得报,再看到当初领他走上修行路的那个人,她还是那么美好干净的样子,他一下子就流下眼泪。
“姑姑…”他垂下头抱住她的腰,哀声痛哭起来,“姑姑,我好想你。”
白染看着这一地血腥,她又悔又痛:“你知不知道这是多大的罪过!你这个傻孩子,这般杀业,你如何承受的起啊!”
伤口流出炽热的鲜血,他仍旧跪的笔直:“我不后悔,姑姑,我不后悔!”
白染看着目光执拗的任昊,胸中怒意翻涌。
作为凡人的任昊,他哪里知道地府的残酷,冥王的厉害,那一场场审判,一重重刑罚,那都是蚀骨炼心的啊。
她看到那把刀,那是她当初留下给他防身的。
这都是自己的过错。
白染拧着眉,一手按着他的肩:“我同你说过什么你都忘了是不是?我告诉过你人有转世轮回,这不过是你须臾一世,地府里走一遭便全都忘记,你又何必做到这个地步?你可知你造下这样的杀孽,很有可能会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的,那便再无以后了,这都值得吗?”
他看着痛心疾首的白染,眼中蓄泪:“姑姑说的话,我都记得。可任昊只有一世,没有来世,来世不是任昊。现在这个我只有一位父亲,一位母亲,一位兄长,他们都死了,我只想为他们报仇。”
她看着那把自己递出去的屠刀,悔的无话可说。若当初自己思虑周全些,再多同他开解几句,或许能化去他的执念,若当初自己思虑周全些,或许便不会给他留下这样的宝器,若当初自己思虑周全些,或许从一开始便不该救他…
为什么从来都是这个样子?为什么所有事情都会变成这个样子?
暗淡了五十多年的金瞳一点点亮起来,她捂着额头,奋力压抑着满身快要沸腾的血液和暴躁的火焰。
金瞳闪烁,她一下子看到了遍地密密麻麻的新魂从尸体上挣脱出来,那都是他的刀下之鬼,一个,两个,上千个…
他们都怨毒的看着跪在地上说着不后悔的任昊。却被她的至阳天火压制的不敢动弹。
须臾工夫,便有大队的鬼差赶到,为首二人,一黑一白。
他们乘着玄风浩浩荡荡而来,带着地府阴司森冷的气息。
白染皱了眉,下意识的便反身将他挡在身后。
任昊已无力再起身,他看到自己是在一个被保护的位置,这么多年自与她分别他再也没有待过这个位置,心中的那一股气一点点的就散去了,连同许多执念一起。
白染将天火强压了下去。
为首那两道身影也终于得上前来,二人看见周身仙气的白染,对视一眼,俯身叩拜:“地府阴司鬼差统领范无救、谢必安,拜见仙上!”
“二位统领请起。”白染目光复杂的微微挥臂。
利落起身,两道幽深影子皆是笔直修长,目光锐利,唯面上覆着一层凶恶的鬼面具。可她金瞳里看的清楚,这两位鬼差的统领,黑的俊朗,白的儒秀,都着实生了一副好皮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