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欲买桂花同载酒
事情都解决了,苏易宁睡了个好觉。山河入梦,绮丽非常。
西太后大概对人世没有什么眷恋,把埋在历史扉页中的种种说出来,就合上眼,与世长辞了。
慕容甫初为西太后举行了国丧,下令全国三日内,不准食肉,一律吃素,白衣加身,为其哀悼。
算是他最后为她尽的孝心。
下葬的那一日,说来奇怪,明明是夏天,却出人意外的微风阵阵。慕容晚跪在她的灵柩前,哭得不能自已,轻衣搀着她,送了西太后最后一程。
她的陵墓与慕容北在一起,生前满是遗憾,死后终得圆满。虽然她这一辈子都活在仇恨里,可幸运的是她遇见了这世上最爱她的人,还为他育有一双儿女,即使非她所愿,然而到了这个地步,那些遥远的记忆只剩下模糊的影像,仇恨在时间的推移下也渐渐变浅,漫长岁月之后,只留下了未说出口的隐约爱意。
莫仲溪也把所夺取的兵权交还给了慕容甫初,慕容甫初没有杀他,下旨三日后将其发配夷北。
尽管他和云封各为其国,但这一次,不可否认的是,云封确实帮了他大忙。
慕容甫初回到蒙越的时候,朝中的重臣都被换了个遍,只剩下几个德高望重的老将军,莫仲溪没有赶尽杀绝,以防引起众怒。但他们年纪实在太大,根本就拿不起当年与他们常年为伴的长刀了。
他只好把自己暗中培养的那一批勇士拿了出来,但寡不敌众,一旦正面交锋,他也没有把握一定能绝地逢生。好在云封出手帮了他一把。
昨晚看到殿外的士兵,惊喜远大于惊讶,他也明白了云封的自信是从何而来。他对蒙越的了解比他以为的要多得多,而他这一次也是有备而来,为了冥河引的解药,他做足了准备,带着身边最得力的手下前来,不仅达到了他的目的,还顺水推舟,让他欠了一个人情。
果然做的一手好买卖!
二人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放眼望去,只看见云雾缭绕,青山耸立。
“这次,多谢。”慕容甫初半靠着半人高的墙壁,还是向他道了谢。
“我并不是特地来帮你,只是时间紧迫。否则我可不想趟这趟浑水。”云封说完话,转身欲走。
“我还有一个问题。”
“我不觉得我有必要回答。”他没有停下步伐,沿着台阶走了下去。
“要是我没记错,君木莲是大陈先帝宠妃,当今太后……”他的话散落在风里。
那么云封,你又在图谋什么?
苏易宁和张霖在慕容甫初安排的住处等云封回来。云封还没等到,却等来了宋允和慕容晚。
她不明所以,让他们进了屋。
“宋先生和冥月公主怎么来了?”
宋允对慕容晚道:“公主先出去吧。”
转而又对张霖道:“张侍卫也先回避一下,在下有些话,想要对苏公子说。”
张霖道:“皇上让我守在苏公子身边,没有他的命令,不敢离开半步。”他早就对宋允抱有警惕之心,就怕他趁着云封不在,到苏易宁面前瞎晃悠。
宋允还没说话,慕容晚就已经恼了:“你……”
他拉住了她,低声道:“你先出去吧。”
她立刻柔顺的点了点头:“那我就在外面等你。”出去之前还是不放心,朝张霖扬了扬拳头,只是,威胁性实在是太弱了。
苏易宁看着她的背影:“我真是羡慕先生。”她坐下,摇着杯子。
宋允坐在她对面,笑道:“公主是个好姑娘,我配不上她。”
“我以为我配得上的姑娘,谁知道进了宫,只能说命运无常。”苏易宁第一次见他在旁人面前这样直白,颇有些惊讶,但她就是他口中的那个人,这时候也只能讪讪地笑着:“那还……真是不巧了……”
张霖在一旁冷冷地道:“宋公子既然知道她已经进了宫,就不该存不该存的心思,害人害己。”
苏易宁瞪了他一眼,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那先生到我这儿来是?”她不明白,和她说这些干什么?
“我想烦请你,替我带一封信给她。”说着就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信,放在了桌上,推到了她面前。
张霖又道:“苏公子住在宫外,见不到娘娘,这封信,宋公子还是收回去,免得落人口舌!”
苏易宁又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以前还真没发现,这张霖话这么多!
“这封信你收着吧。要是不能送到她手中,你就代她看了。等见到她,替我告诉她一声即可。”
苏易宁还是要拒绝,他却已经走远了。
看着静静躺在桌上的信,信封鼓鼓囊囊的,大概是除了信,还装有其他的东西。她犹豫了好久,还是拿了起来,盯着它出了神。
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
等等!他怎么笃定她认识他说的那个人是谁?张霖肯定不会告诉她的,云封更是不要去想,可他就这样把信给了她,还说什么传达不到就直接让她拆开看,他已经知道了……
想到这儿,她立刻就打开了信,张霖见她的动作,就要阻止。她一个眼刀丢过去,刚才的事还没找他算账!
信上寥寥数语:我与公主定于八月十五大婚,有时间就来喝一杯喜酒。另外,如果你回到永京,不必立刻回宫的话,代我去看看家中老父。落款,永京宋允,字迹俊逸飘渺。
信下面放了好几张银票,她重新叠好,放了进去,收好。
张霖看不下去了,在一旁酸酸道:“娘娘不会真的要替他送过去吧?”
“张侍卫,我觉得,你的话真是太多了,要让你主子好好管管!”
张霖一肚子苦水,天底下没有属下比他更委屈了!他这也是为了皇上和娘娘的幸福生活啊!
苏易宁才不管他什么用心。
慕容晚见宋允出来,眉眼弯弯地跑过来挽着他的手臂,走出了院子。
她站在窗前,目光有些涣散,往日的片段一一闪过,她想起这段日子的种种际遇,多少和他有些关系,她和他应该是朋友了,何况他是除了阿喜之外第一个知道她真正追求的人。如果不是种种不可抗的原因,她想,他会是一个很好的知己。
她一直认为,世上有两件东西是最难得的,第一,是至真至纯的感情,第二,是只需一个的知己,二者如果兼得,人生就可以了无遗憾了。
只是这一别,恐再见无期。
来日大难,口燥舌干;今日相乐,皆当欢喜。
那两个人走了好一会儿,云封就回来了。张霖默默地退了出去,还轻手轻脚的掩上了门。
她忽然觉得腰上多了一双手,温柔地环着她。
云封的脸埋在她的颈窝里。
莫名的叹了一口气,她道:“云封,我……”
“你什么?”她停顿了太长时间,他等得太久,温热的鼻息喷吐在她的脖子上,痒痒麻麻的,却像一只只蚂蚁爬在她的心上。
“我其实……还挺喜欢你的。”她闭上眼睛,把十六年的所有勇气都拿出来了,才艰难地从唇齿之间蹦出这么几个字。
“你说真的?”
苏易宁身体一僵,他的这反应,是不是太平淡了些?
他微微一笑:“我爱你。”她有些失落沮丧的脸上瞬间欢欣洋溢。他环着她腰上的手稍稍加重了力度。
她心中有许多想说的东西,可是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只是很温暖,比春天,还要暖上几分。
她的不确定,她的怀疑,在这句话面前,溃不成军。
转过身,恶狠狠地回抱住他的腰,嗫嚅道:“你说的话,要算数!”
“自然……”
……
宋允和慕容晚的婚期订好了,在他们离开之前,她将请柬发到了每个人手里。
“你们要是有时间,一定记得来喝一杯喜酒!”
从她说话的神情来看,她是真的很开心。虽然还没从西太后的死讯里回过神来,但气色看上去要好上很多了。苏易宁对这个姑娘很是心疼,她还很年轻,就经历了人生的大悲大喜。
她不确定,宋允会是她的良人。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她没有任何理由不祝福他们。
于是她跨上马,对在阳光下的两人道:“在下就先祝二位喜结连理了,他日若是有缘再见,咱们再好好聚聚!”
宋允看了她好一会儿,看得她有些不自在,才听见他低声说了一句:“多谢。”
她点点头,没多言,拉着马缰绳掉了一个方向。
慕容甫初与云封说了几句话,不多时,告别就结束了。
“有朝一日,我会再一次踏上陈国的土地。”说到底,他还是有些不甘心。
“恭候大驾。”对他这明晃晃的挑衅,云封回答的很平淡。
时间不早,该启程了。
身后有哒哒马蹄声,愈来愈近。
三人回头一看,是利剑一样的女子驾着快马追了上来。
慕容甫初没有食言,放了她。
“吁——”张霖看着来人,问道,“雪玉姑娘,你怎么来了?”
“还有我——”她后面又跟着一个青衣少年,骑着一匹黑马,声音回荡在空悠悠地大漠上。
她勒住了马,目光小心翼翼地扫过云封,低声道:“我想和公子一起回去。”
张霖偷偷看了看苏易宁,心想雪玉啊雪玉,娘娘在这儿呢,你不是让皇上为难吗?
让他惊讶的昰,苏易宁先开口了:“那就一起回去吧。多一个人,也热闹点。”云封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夏沅陵小声地跟在她后面说道:“不是一个人……还有我呢!”
苏易宁失笑,摇了摇头,扬鞭,马儿像离弦的箭,步步生风。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不知道是哪位诗人写出了这样的诗句,真真是人间奇观!
……
连夜赶路,用了好几个日夜,终于回到了永京。路上倒也没发生什么事情,只是苏易宁路过当初的那个小客栈时,果然没有见到一个人影。她在心里腹诽了一句,看来还真被那个店小二说中了,钟如意果然搬走了。
至于这次她去了什么地方,除了她自己,还有那个店小二,谁也不知道。
苏易宁多少有些遗憾。
云封让张霖替雪玉和夏沅陵安排住处,自己则跟着苏易宁在街上四处走走。
她回到永京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了永京街道卖糖人的张大爷的住处。
开门的是一个小男孩,十一二岁的年纪,见了生人有些怯。
苏易宁连忙表明身份:“我是以前那个姐姐,让你二叔替我画像的那个。还记得吗?”
宋韶好好看了看,还真有些像,有些不确定地问:“您真是那个姐姐?”
“那当然了。”看他盯着自己身上的衣服,解释道,“我让我家车夫偷偷带着我来的,所以穿了这一身衣服。”说着,指了指站在不远处的云封。
“那我去喊爷爷。”宋韶确定了她身份,十分高兴,朝院子里大声喊道,“爷爷,贵人来了!贵人来了!”
张大爷依然和往日一样,在搅着糖浆。看他毛毛躁躁的,斥责道:“什么贵人?臭小子,净说些胡话!快把书读完了,过来干活儿!”
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一个男装的苏易宁端端正正地站在他面前。
“还真是老了!”他擦了擦脸上的汗,接着干活。
“张大爷。”
老大爷惊得手一抖,颤颤巍巍地说:“贵人怎么来了?”
苏易宁让宋韶把他扶了进去,简单地跟他说了事情始末。最后把宋允给她的银钱全都拿了出来,递给了张大爷,道:“宋先生在蒙越很好,托我把这些东西带给你们。”
张大爷的老妻仍然躺在床上,苏易宁垂下眼,又道:“你们有了这些钱,日子好歹好过些。”
宋韶在一旁问道:“姐姐,二叔想家吗?我可想他了!”
望着他稚嫩的脸,她于心不忍,于是道:“自然想的。你二叔也很想你。等他有时间,就会回来看你。”
“好,那我一定好好读书,等二叔回来的时候,我就把学的都背给他听。”张大爷把孙子捞进了怀里。
苏易宁摸了摸他的头:“你二叔知道你这么用功,肯定会很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