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168
天色已经很晚了,夏初雪看着打着呵欠的王九,却没有说话的力气。
玉诀拿在手里,就好像有千斤沉重,但是她想要放下,却觉得玉诀好似粘在了手中。
王九一直都少个心眼,大半夜起夜上茅厕,也没想着为什么一个仙童会出现在茅厕的外面,说是十万火急,让他把玉诀交给司书。
这要是别人,大概会要好好想想的,半块玉诀的事情,又能重要到什么地步?
于是信以为真的王九,开始拼命的捶夏初雪的院门,直到把刚刚睡下的夏初雪吵醒。
堂耀不喜有谁靠近夏初雪的院落,洛涯算是个勉勉强强的例外,因此夏初雪怕是对王九不好,一句话都没有问,直接走到了大殿。
跟在后面的王九很纳闷,不知道司书怎么可以走得那么快。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鬼差,当然不能比夏初雪,不过这些解释都不重要,他要做的是,没有心眼的将半块玉诀交给夏初雪。
紫薇大帝说是天后已经收下了的半块玉诀,重新又回到了夏初雪的手中。
只是这一次,玉诀有了变化。
原本只是白色的玉诀,突然变成了带着血红色的两色玉诀,要不是夏初雪对它很熟悉,知道它每一个细小的划痕,很难第一眼就认出来这半块玉诀。
“司书,你的脸怎么这么白?”王九正打着哈欠,突然抬头看了一眼夏初雪,被夏初雪几乎没有血色的苍白面庞,吓了一跳。
“哦,是么,”夏初雪渐渐觉得身子开始冰冷,心脏的部位隐隐的钝痛,这次的痛,要比以往来得更严重,她听到自己微弱的声音:“你先回去歇着吧,这里没有什么事情了。”
王九刚要答应着走,再次抬头的一瞬间,却是惊呼一声。
夏初雪绸缎一样闪亮的青丝,竟然在一寸一寸的变白,银白银白,速度虽然不快,但是白得很彻底。
这个关头,王九除了用惊呼来表示他的关心和无措之外,他竟然能够神奇的想到,可能会是那半块玉诀的问题。
于是他跑到夏初雪的身边,想要从她的手里将半块玉诀拿出来,在他看来,只要夏初雪不再碰到那半块玉诀,就像是不再吃药不会觉得苦一样,可以立刻止住眼前这种奇怪的景象。
但是他的想法,显然很错误,在他的手指将要碰到那半块玉诀,但是尚未接触到的时候,玉诀竟然闪出了黑色的光芒,他的眼前闪过一片刺眼的亮光,而后,他便失去了知觉。
夏初雪的力气,将像是被抽离了出去,她眼睁睁的看着王九在她眼前消失,但却无能为力。
而在人世的那个边陲小镇,也有了变故。
十五条分布在小镇各处的血线,开始黯淡了下来,如蛛网般细密的血网,闪着浅淡的赤色,不再那么触目惊心。
怒吼奔腾着的阵,突然暂时安静了下来,墨训趁着喘息的片刻,扫向天后。
她刚刚向阵里抛入了半块玉诀,墨训认识这个东西,这是她和荆衣出生后各得半块的上古神玉,后来荆衣死去之后,他便再也未见过,今天她在阵中抛入这半块玉诀,莫非是想扰乱他的内心?
毫不掩饰的鄙夷笑过,墨训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现在这个时候,不要说这半块玉诀可能只是荆可而非荆衣的,就算真是荆衣的,他这就能够见到荆衣本人了,半块玉诀而已,轻重自然立刻可判。
但即使是这样,墨训仍然问了一句:“天后这是什么意思?想要用玉诀将我打死么?”
要是平常说出这话的墨训,只能被大家认为是在开玩笑,但是今夜今时,又是这种场景,没谁会听不出来这话里面有多少讽刺的意思。
天后并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的看着,很快,就有人帮助天后回答了这个问题。
王九,疯狂的禁术当中,青铜莲台的上方,出现了王九。
怎么会是这样?墨训和天后苍白的脸色,将他们的心情描摹得很好。
而头晕身体痛屁股火辣辣的王九,显然更是不知道。
他揉了揉直接摔到青铜莲台的屁股,终于开始张眼打量四周。
当他看清墨训那双紫得渗人的眸子时,方才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但是他的脑子显然转得不够快,所以他的第一句话问的是:“司书怎么样了?”
墨训一愣,缓缓抬头望向天后,不知她对夏初雪做了些什么。
可是此时的天后,也一样的迷茫,王九的出现,显然是在她的意料之外。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时间僵持住。
而司书殿里的夏初雪,她的头发,已经全部都白了。
她的意识渐渐的涣散,瞳仁收紧,左手下意识的互助心肺的位置,想要抑制拼命出去的空气。
大概是王九刚才的叫声太过震撼了,离着司书殿最近的文书院落里,突然亮起了灯,云逸并未睡着,只和衣躺在床上,听到王九喊叫的时候,已经冲出了院落,往司书正殿而去。
他进去的时候,夏初雪已经到了命悬一线的地步。
云逸知道玉诀的事情,快步走向夏初雪的时候,一只银亮的匕首,顺着他的袖子滑落出来,他反手一下,许多的血珠迸射出来,疯狂的涌向他的手腕。
来到夏初雪身边的时候,云逸的手里已经盛了不少的鲜血,他并没有急着抽出玉诀,而是将鲜血浇到玉诀上面,而那半块玉诀,竟然真的神奇的脱离了夏初雪的手心,滑到了地上。
可是顺着云逸手腕留下的鲜血,竟然像是有了意识,疯狂的冲向玉诀,没有一滴留在外面,就如被玉诀吞没一样。
云逸将手里涂满鲜血,将玉诀顺着正殿门口抛射出去,玉诀竟然没有掉落到地面,而是被夜空吞没,不知所踪。
看着玉诀飞去的方向,云逸松了口气,他欠下紫薇大帝的,已经还回去了。
刻不容缓,云逸飞快的转过头去,看着已经神志不清的夏初雪,将手掌放到心口的位置,一只茶盏底座那么大小的浅黄色珠子,从他的心口游了出来。
这是紫薇大帝给他的东西,支撑他形不散魂不破的定命珠子,紫薇大帝告诉过他,如果他将珠子取出来,他就一定没命了。
但是这个时候,‘没命了’那样的可怕事实,对于他是免疫的,在云逸看来,夏初雪的性命,要比他的性命重要得多。
认真算算,夏初雪是第一个关心他的人。
他欠了紫薇大帝一家子的人情,因此答应紫薇大帝到冥司来帮忙,紫薇大帝向他保证过,绝对不会轻易看着谁死去,但是紫薇大帝的保证,似乎并不那么靠谱。
浅黄色的珠子已经彻底的离开了云逸的身体,这颗维持他生命的珠子,看来要准备和他告别了。
云逸想起曾经问起的用法,狠狠心将夏初雪的手腕割开,将珠子一点一点的推了进去。
珠子要比他的划痕大一些,但是竟然十分贴合的被送了进去,云逸嘴角扯出了一个十分开怀的笑容。
咣啷一声,匕首落了下去,云逸眼前渐渐模糊,全身都像是散了骨架,没有一点支撑的力度,他挣扎着起身,但是仍在走到殿门的时候,斜身摊在了地下。
一滴泪,滑在了尘埃里。
在即将失去意识的那一刻,云逸真心的为夏初雪祈祷,希望她能够无事,他已经尽力了,虽然对于夏初雪,他有许多的不舍和抱歉。
一个身影,在云逸完全合上眼睛的时候,沉静的走入了大殿。
而此时,由司书殿飞出的那半块玉诀,就如有了生命,正疾速破空前行。
急速运转的阵法,突然出现了停顿,王九的出现,令在场的墨训和天后,都从心中由衷的意外,而这个意外,在他们看来,很可能会导致最为极端的后果。
此阵不仅因为是禁术,而无谁敢于忤逆天条去尝试,而且对于列阵者有极大的损害,若非千万个不得已,也没谁想要去尝试,化去毕生的修为。
因此眼下这种情况,着实有些考验墨训,他也不知道,下一步要如果去做。
但是想到放弃,他是不会甘心的,绝对不会。
直觉告诉他,阵法里多了这么一个多余的鬼差,一定会发生不可想象的怪事,于是他向前走了一步,想要将王九甩出阵法。
试过了第八次之后,墨训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看着王九。
要不是已经上过茅厕,王九此时就要尿裤子了。
他在陆绪的转轮殿中,曾经见过这个笑起来都带着春风的上仙,其余的鬼差说他是冥主的叔父,一个最为闲散的上仙,王九见他和蔼,平日里见面的时候,竟也不躲着,有时还会傻乎乎的和墨训打个招呼,本来是没有想到墨训会回应他的,但是墨训从来都是好脾气的和他聊上无关痛痒的两句或是三句。
可是今天,眼前这个明明长着墨训脸庞的上仙,身上、眼神上,就连他的手指尖上,给王九的感觉,都凝着巨大的杀气,叫嚣着王九身体中无比的恐慌,想要砸碎他的骨头,从他的皮肉里面穿行而出。
王九身体里的本能,对他的大脑拼命下达着指示,想要令他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是无论王九想要怎样吃力的挪动着身体,要不是有风吹过,他的头发丝儿,都是静止的。
墨训一直在不动声色的看着王九,他的挣扎,挣扎的无用,全部都已落尽了他的眼中,在万年的谋划中,他的词汇里,没有‘失败’这两个字。
移动不得的王九,已经被汗水浸湿,就算他是再迟钝,墨训眼中闪着的杀意,也是已经相当明显了。
墨训从不携带任何的利刃和兵器,就连他用的扇子,也很少有可以直接化为利刃使用的种类,他不是江湖豪侠,他是一位上仙,了不起的上仙,所以当王九在打量墨训之后,并未在他手中找到能够杀人的刀枪剑戟的时候,肩膀卸下了一个不小的幅度。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令他彻底惊呆了。
墨训的手上,不知何时凝了一把三尺长的银光,似剑非剑,似枪非枪,没有剑鞘剑柄,也不存在枪尖,只是一个两边尖细,中间扁长的银色光束,亮白得惊心动魄。
他们离的很近,墨训甚至不用再度上前半步,就可以很轻易的将银光对准王九的要害。
这样的场景,不怕的就不是人,虽然王九已经不是人了,但是他仍旧很怕。
身体不能动,但不代表不能说话,王九哆嗦着嘴唇,想求墨训放过他一命,但是墨训根本就没有表情,只将银光移到王九心脏的上方,而他原本握住银光的五指,已经松开了三个,只要他展开松松环着的食指,那个银光扎眼的利刃,就会扑哧一声穿透他的身体。
王九抖抖索索的闭上了眼睛,他没有胆量看到自己被刺穿的一霎那。
于他而言,时间似乎过去了两个百年那么多,但是他的身体,仍然没有一点疼痛的感觉,正当王九兴庆自己可以死得如此舒服的时候,并且开始思考,作为一个鬼差,自己是不是仍然可以死回冥司的时候,两声巨大的轰响,突然从他的一左一右传来。
王九睁开眼睛,被眼前的情景震呆了。
地面像是被两个巨人从地下托起,在他一左一右的地方,地面竟然以两个十分规整的长形从地底拔出,每个长形的形状都十分均匀,而且每个长形上面,都闪着好些个黄色的光亮。
墨训的手没有放下,只是深沉的凝着眉头,看着依地而出的两个制阵,这种阵法他见过,压制魔族首魔的时候,用了二十个这样的制阵,才没有令首魔挣脱出来。
虽然自觉不会如首魔一样拥有巨大的能力,但是墨训毕竟是个深藏不露的上仙,即使他不知道这个制阵是由谁做的,但是他不认为,仅凭两个制阵,就能压制得了他的阵法。
但是,他应该相信的。
就在墨训还在思考的时候,两个制阵突然开始一定角度的重合,制阵上方的黄色亮光,也逐渐的融合在一起,重叠的黄色亮光,一经融合后,便是更加的耀眼,墨训突然发现,两个制阵接合的地方,竟然压制着他阵法的主线!
也就是说,这两个制阵,绝不可能是天界在发现之后立刻催动的,如果真是那样,未免太巧了,他虽然将中心点布在小院当中,但是关节点却在小镇的树林中,声东击西的做法,也就是为了扰乱视听,以做到出其不意。
可是如今这样的状况,他是被人出其不意了。
扫过天后那张先是苍白,而后得意洋洋的丑恶笑脸,墨训知道,这两个制阵的事情,她也是事先并不知情的。
可是竟然是谁,能够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之下,在小镇里面提前布下了两个制阵,用来压制他的阵法,这个人除非已经在很久很久之前就知道,否则这样的事情,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绝不可能!
时间刻不容缓,制阵已经开始发生效用,被收进饕餮陪棺里的那些人魂,突然开始躁动起来,虽然他们的身子仍被禁锢在容量巨大的陪棺里面,但是无数只或细或粗或长或短的手指,正像游魂伸出来的指爪一般,开始向外伸展着,一点一点的向陪棺外面寻求空气和解脱。
此时墨训已经没有时间顾及王九,他抬手的瞬间,手中的银光即刻消散,一点点残存的碎片凝成诡异的亮光,开始向上升腾,飞散到两个巨大的制阵上方,亮光试图在黄色耀芒的笼罩之上寻找突破的罅隙,但是如论怎样,也没有找到一点缝隙。
时间在一点一点的过去,东方泛出了鱼肚白,银灰色的天宇上,笼着数不清的铅云。
墨训长叹了一口气,眼中的亮彩,丝丝毫毫的开始晦暗不清,这是他做过的最坏的打算,原来最后,仍是求不得。
只是最后的最后,他可不可以有机会,看到她最后一眼?
可是现在,他已经没有选择了。
无数飞散的亮点,重新聚拢到墨训的周身,亮点在墨训伸出的手上争先恐后的聚拢着,再次凝成一把绝世锋利的银光。
看到银光重新回到墨训的手中,王九的脸上全是惊慌和惧怕,深怕墨训再要对他出手,可是此刻他仍动弹不得,虽然心中断肠断肝的恐惧,也是没有丁点的办法,只能看着墨训抬起手,宣判着他的生死一线。
但是令王九奇怪的是,银光并没有向他投来,而是突然转了半个圈,停在墨训的心口,只见墨训手指微动,银光立即得令,直接挖开墨训的皮肉。
在场的王九和天后,都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尤其是王九,因为长时间的浸润在血腥的地方,已经快要呕了出来。
但是令他们更加震撼的,是接下来他们见到的场面。
只过了眨几下眼的功夫,银光突然自己抽离了墨训的身体,但是银光光尖上带着的,却是一颗心脏!
一颗紫色的心脏。
天后那张今夜白白青青了几次的脸,终于彻底的雪白了。
她实在想不到,墨训竟然一直在用紫藤喂食自己的心脏。
那样的事情,天后确实是不能想象,她体会不到,墨训曾经为了这一天,究竟忍受了多少的痛苦。
而这些,天后也有些不想知道。
荆衣从来就比她幸运,一个两个男人,为了他,都可以背叛自己的信仰和理想,甚至毁天灭地。
蔚蓝,那个她曾经威胁牵制的女子,虽然死得很惨,但是总也好过她,得了荣华富贵,得了天后的称耀,但是失去的,却是不可计数的多。
其实真正可悲的,算来算去,可能只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