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161

见堂耀一直不说话,凤主捅捅他的胳膊:“我的想法是不是令你很惊喜?”

“是惊奇!”堂耀冰冷冷的看着他,紫色的眸子染上了重彩。

凤主虽然是男子,也不由得心尖一跳。

也就是在堂耀面前,凤飞才不敢自赞绝世的容颜。

“其实你也不喜欢现在的天后的,”凤主提着心尖小心谨慎的低声说:“何必为这个生气,难不成……你是为了天帝?”

如今的天后,他那位端庄的姨母,对他很厚看,就表面而言,很尽责。

作为长辈,她该做的,以及不该做的,全都被她做过了,堂耀不言不语不动不行,乃是仍旧顾及了他们之间维系的血缘。

可是这种微薄的顾及,如果真要到了不得已,恐怕也要崩碎了,那种本来就很薄弱的平衡。

堂耀眼睛里已经全都是冰碴子,有些‘你要是再敢说一句,就等着死’的意思,凤主缩了缩头,将身子放回到藤椅里。

他们父子的心结,真是不死不休没有尽头啊,照这个样子下去,凤主有点不好的预感,说不定会两败俱伤体无完肤呢。

如果真是那样,凤主心中叹了口气,堂耀亲生母亲的死去,根本就没了意义。

其实有很多事情,本就是没有意义的。

“你是要告诉我,紫薇大帝和姨母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堂耀问凤飞。

“这个……,”凤主斟酌一会儿,才缓缓道:“说不好,但是很多事情都很巧合,有些事情太巧合了,就不太自然了。”

抛开最早的事不说,云逸是紫薇大帝塞到司书殿里的,虎兽又是紫薇大帝送的,虎兽的行踪,堂耀看得很清楚,就连洛涯审它那次,堂耀其实也是知道的。

怀慵的到来,是因为云逸或明或暗的插手,夏初雪救下怀慵求她救下的那人之后,洛涯很愤怒,梓萝很无知,唯有云逸,他的表现,有些矛盾的奇怪,令人生疑。

而夏初雪救下的那人,竟然是紫薇大帝和命格托付她去点化的人界天子,在所有天界仙家里,夏初雪对他理所应当的最为熟悉,所以就有了义不容辞。

如果命格只是自己去求夏初雪的话,或许夏初雪未必会答应,但是因为有了紫薇大帝,夏初雪便是不好多退却,可是命格实在害苦了星君,难道真像凤主说的,星君的胸怀宽又广?

凝望着深夜,堂耀觉得,凤主说得或许是对的,很多的巧合连在了一起,就令人生疑了。

“咦?”凤主探了探头,往院墙外张望。

“是姨母那里的仙娥,”早在凤主听到之前,堂耀就已经从脚步声里听到了。

“你倒是很熟悉,”凤主知道堂耀对天后那里的仙娥都不太待见,稍有些讶异。

“每次姨母有事情,都是派她来的,”说完这句话,堂耀的眼睛已经定格在了院门上。

仙娥因为是深夜到人世,并没有穿着七彩霞衣,化了一身人世女子的普通衣服,本来靠着衣服提升气质的仙娥,怎么看就都觉得平常了,凤主撇撇嘴,有点失望。

这次仙娥来,本就是为了找堂耀的,凤飞常年不着天不着地的,仙娥自然没有见过他,只是知道他既然和堂耀在一起,能够平起平坐,肯定不是普通的仙家,因此虽然不认识,还是颇有礼数的对着他们行了拜礼。

“什么事?”堂耀问得很简洁,并且没有让她起来的意思。

对于这样的待遇,仙娥似乎已经习惯了,面色仍是平常,没有一点变化,只是应道:“天后病中,想让帝子回去探望,以解思念。”

“哦?是病中还是病重?”凤主听说天后病了,瞬间恢复了生气,一改刚才慵懒的神色。

仙娥眼眸中闪过一抹惊讶之色,她虽然觉得堂耀身边这个必然是上仙,但是上仙她可见多了,对天后的态度,心中如何不知道,但是表面都是毕恭毕敬的,这位上仙,显然就奇怪得多了,听着话中的语气,竟然是在盼着天后死一样。

想到这里,仙娥不由自主的望了堂耀一眼,心里希望他能说些什么,哪怕有点可怕的眼神也好,但是仙娥望见的,却是对着自己可怕的眼神,心头一紧,迅速低下头去,不敢再抬起来。

“你还没有回答凤主的问题呢,”堂耀声音很平静,对着仙娥道。

原来竟然是凤主,仙娥多少听到过一些凤主的传闻,这位的出离跳脱,那在天界之中可是前所未有的。

可是比起行为奇特的凤主,堂耀似乎更可怕一些。

仙娥摇了摇嘴唇,拼命抑制想要发抖的身体:“不是很清楚,蝶绫对于医术之类一窍不通,也只是负责传话而已,只是……天后已经卧床好些天了。”

“卧床好啊,”凤主插话:“多休息多睡觉,少思想少计算,这样利于强身健体。”

仙娥的头更低垂了一些,不知凤主的意思,但也不敢不说话,只弱弱的应了一声‘是’。

“蝶绫?”凤主重复了一下仙娥的名字:“天后似乎特别喜欢蝴蝶一类的东西啊,住的是蝶雨宫,连自己仙宫里的仙娥,都是用蝶字命名的呀。”

堂耀点头:“听说名字里都有个蝶字,是这样么?”最后这一句,显然是问仙娥的。

仙娥如履薄冰,但仍是应道:“是,蝶雨宫里所有的仙娥,名字里面都有一个蝶字,都是天后赐名的。”

“以前不这样?”凤主显然很乐于弄清楚这个问题。

“是,”仙娥答道:“是近几百年才这样的。”

“你知道的倒是不少,”凤主笑嘻嘻的。

仙娥不知何意,只好答道:“蝶绫在蝶雨宫中待了将近千年了,因此知道的多一些。”

凤主显然满意了这个问题,于是开始纠结下一个问题:“你刚才说天后思念堂耀,这样不好吧,我是觉得呢,天后应该更思念天帝才对,你这个词,用得太奇怪了。”

思念也有很多种,其实知音知交之间,无论年轮辈分,许久不见说个思念,也不算太过,凤主的性格根本就是不走寻常路线,用词奇怪的事情,于他而言就是吃饭喝水一样的随意,但是今天,他是存心要在鸡蛋里面挑骨头的。

冷风在仙娥的额头擦出一层冷汗,被凤主这么一问,又一层冷汗覆在了上一层冷汗的上面,仙娥的背已经俯得很低了,几乎就要贴在地面。

看差不多了,凤主也不一定非要她回答,转而问道:“天帝和天后,他们的各种生活,都还和谐么?”

“感情那种东西啊,”凤主砸了几下嘴,对着堂耀问:“你说是什么?”

望着仙娥刚才跪着的那一块地方,堂耀看着夜风将地面的水渍慢慢的擦干,没有回答他的话。

“想要的人多,得到的人少,”凤主总结道:“有点千金难求。”

“万金求得到?”风不小,水渍很快干了,地面又是浓烈的黑,延伸着夜晚的足迹。

仙娥已经走了,走得很狼狈,带着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真正认真生气的堂耀,是相当深不可测的。

“我这是一种具有喜乐方式的表达,”凤主有点痛心疾首,认识这么久了,堂耀怎么就没有一点幽默感呢?

“你讨厌姨母,”不是问句,对于这个答案,堂耀其实早已心中了然。

“她不惹人讨厌么?”要不是被她抓住了把柄,也不至于那么麻烦,他和堂耀的交情,凭的不是什么地位等级,而是真正的推心置腹。

这就像你总在高处感慨不胜寒,突然有一天,你发现也有人能和你站在同样的高度,那种不再孤独的感觉,是很微妙的。

以至于对于堂耀,他仍是心存愧疚的。

事从情急,这是个道理,而且很多时候,这是个天理。

当初洛涯虽说是为救下夏初雪闯入法场,但是冲动之下杀了凡人,因此犯下了天条,但是归根结底,是洛涯携带夏初雪去往人世的。

要不是洛涯的所谓帮忙,很多事情便不一样了。

历史的偶然性,可怕的必然。

当时夏初雪的心意,是要一心求死的,其实洛涯做的事,根本就是好心办了坏事。

除了自己这么一座靠山,凤主真的想不出来,还有谁能让洛涯躲过天惩,但是代价也是惨重的,那就是他和堂耀的交情。

一边是看着长大的侄子,一边是万年的挚交,两座山都压在胸口,总要有个选择。

他知道堂耀很强大,有着足够能力保护自己,这个认识,他在很久之间就已知道了,于是抉择面前,他放弃了堂耀。

结果在他的意料之中,也在他的意料之外。

说服自己,其实最难。

他做了一件非常错误的事情,根本就是泼出去的水,没有寰转的余地,真正的覆水难收。

今天能和堂耀坐在这里这么平静的对话,对于凤飞来说,已经是一种奢侈。

既然错了,就像男人一样的承担,他是一族的族长,纵然平日如何的放、荡,该担当的,仍要承担下来。

“当年的酒里……,”凤主下了磐石一般的决心,打算破釜沉舟。

“什么都没有,”堂耀打断他的话,喃喃的重复一遍:“什么都没有。”

凤主不可思议的看着堂耀,迎着凤主的目光,堂耀侧过头去与他对视,嘴角扬起一丝苦笑:“凤飞,你觉得,我还有多少可以失去?”

夜凉如水,一直透到了心里。

或许他错了,堂耀也不是真的强大到无敌。

凤飞垂下眼眸:“对不起。”

为等这三个字,堂耀等了很久,他的耐心,总算有回报。

夜很漫长,也很短暂。

夏初雪起来洗漱过后,往院子里走,行过小径一半,被堂耀截住。

“回去吧,”不是商量的口气,但却仍说得很温柔。

是说回房?愣在原地想了一下,夏初雪才恍悟,是冥司。

“怎么了?”她能看出,他的眼中有一丝疲惫。

“姨母生病了,说是想见见我,凤飞有事要走了,我不可能放心的把你一个人留在人世的,”他的语气很轻很柔和,就像是在给夏初雪催眠。

原来凤主名字是凤飞,无论是从洛涯的嘴里,还是堂耀的嘴里,夏初雪都从未听过,洛涯称呼他为‘那个家伙’,堂耀则是一直称他‘凤主’。

没有等到夏初雪的回答,堂耀以为她并不愿意,正想再劝她的时候,却听夏初雪道:“那就回去吧,也出来好久了,”不知道司书殿里如何了,她也有些担心。

还有冥司,她也多少有一些眷恋,那里竟也给她一种家的感觉。

明明在很久很久以前,冥司对于她,是最想要逃离的地方。

怎么突然之间,心就变了呢?

“不过,”夏初雪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看着堂耀紧张等待的目光:“要先吃过早饭。”

“好,”堂耀迎着晨曦笑道,脸庞染着朝霞的华彩。

在这个小镇住了许久,难免会生出一点点感情来,夏初雪本来以为,这顿早饭会吃得有些伤感,但是事实上,有凤主的地方,就不会有这种担忧。

饭桌上很愉快,凤主谈笑风生,说了好多的笑话,例如魔族的那个大魔头曾经发生的糗事。

要不是凤主说起,夏初雪都不知道,原来五大神兽国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夏初雪突然想起狐国的那位女国主,不知她现在如何了。

托付她照顾梓萝的事情,自己都还没有认真答谢过,夏初雪心中掐算着时间,想着要不要去看看她。

凤主很善谈,只要他一开口,就能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夏初雪抽空看了堂耀一眼,他们两个,很不相同。

但却相识相知了如此久,还有那个青冥,无论是身份、背景还是所处的立场,都是那么的迥异,但却能和谐无害。

缘分和际遇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真是很难懂的。

“夏初雪,你要不要去凤族做客啊?”凤主嘻嘻哈哈的提出邀请:“这个时候正巧有种稀有的竹子开花,难得一见呢。”

“竹子开花?那样竹林很可能会枯死的……,”竹子很少会开花,都传征兆不详,夏初雪倒是没有那么想过,只是花谢后即死,怎么都有一点凄美的不舍。

“这也不一定,那些开花之后立即枯萎死去的竹子,大多都是生长的时限到了,很多仍是长势旺盛,并不像传闻的那样,”凤主如是说。

以前就听洛涯说过,不是他自夸自话,但是要论看竹的佳处,确实就是舍其他而独存凤族,六界当中所有的竹子品种,就没有凤族没有的,而凤族里面奇特的竹子种类,别的地方更本就见不到。

她不是没有去过凤族,但只是去观礼,并未深入进到凤族的地界,但即使只是略走了几个地方,四处都是火药味十足。

想到这些,夏初雪有些迟疑,竹子没有错,竹子栽种的地方,就不太好了。

堂耀第一时间就看清了夏初雪的神色,遂开口代她回复:“不必了,离开冥司这么久,也该先回去看看,等到得空的时候再说。”

既然堂耀已经开口了,那就代表没有寰转的余地,凤主点头称好,也不勉强,继续猛吃。

吃罢早饭,他们一同出去送张大娘和小包,一老一小行李不多,只雇了一辆马车就绰绰有余,凤主去买了二十个大包,算是给小包的别礼。

小包本来因为别离哭得挺伤心,见了大包立刻笑得嘴都合不拢,凤主笑言,原来包子还有治愈的效用。

毕竟作为邻居共处了一段时间,张大娘拉着夏初雪的手说了好一阵,在把她的手捂得很热之后,张大娘终于结束别语准备道别。

挑开车帘,小包率先跳了上去,对着堂耀他们挥手,张大娘的一只脚已经踏上了车辕,却突然转过身来,菊花褶子脸上布满笑容,对着堂耀和夏初雪说道:“你们小夫妻也该准备准备离开了,既然怀了身孕,一旦打起仗来,可是危险着呢。”

笑容僵在夏初雪的脸上,张大娘终于坐到车中,车把式一声吆喝,拉车的酸枣大马迈开蹄子,徐徐上路了。

清晨,辰末巳初,暖阳正驱散晨寒。

凤主却觉得身上冰凉,禁不住打了个抖。

“我有身孕了?”夏初雪眸色如利剑。

凤主沉默以对。

“是谁的孩子?”这是个关键的问题。

凤主继续默然。

夏初雪突然话锋一转,体贴的问:“还是说,凤主有了身孕?”

如果可以,此时此刻,凤主倒是真的希望,传说中有了身孕的那个是自己。

原来冰冷的气质,也是可以传染的,凤主隔着衣服搓了搓胳膊上争先恐后立起的鸡皮疙瘩,内心狂泪不已。

凤飞抬头,想向堂耀求救,没想到对方的眸色更尖锐,像是要化身一并利刃,将他穿个透心凉。

“这个……,”凤主胆颤心惊:“我就是一时顺嘴了,也不算是有意的。”

堂耀手扶额角:“你要真是有意的,就不能站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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