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152
洗念池中池水冰冷彻骨,夏初雪以为他是不会再说,便要起身离开,魂魄却突然说道:“报备?”
夏初雪想了一会儿,终于明白他的意思。
魂魄一切往生记载,都要在幽冥司司书殿内留存,这魂魄不知从哪里知道此事,但看样子,却是并不想为此事麻烦。
夏初雪指着这池子道:“其实,想跳的多,真到最后,大多都放弃了,几千万个魂魄里面,能有一个就不错了。”
那魂魄有些不解,蹙着一双浓眉。
夏初雪只好继续好心解释:“原因我或多或少的问过,不过是‘不舍’吧。”
魂魄微微摇头,嘴角噙着一丝丝的冷笑:“自找苦吃。”
夏初雪见他入意已决,俯下身去,背对着那魂魄,在池中划下一个隐形法印。
池水冰寒入髓,夏初雪不禁打了个寒噤。
法印已结,夏初雪站起身来:“一个时辰内,你若是进这池子,便是能如所愿,若是耽搁差池,便是再无机会。”
说完此语,夏初雪待要转身离去。
那魂魄开口问她:“你是谁?”
夏初雪答他:“你在意这个?”
魂魄摇头:“也不是,我就是有些好奇,我不用报备,就可以如此池子,追究下来,是不是你难辞其咎?”
夏初雪挑挑眉,觉得不可思议:“你是在担心我?”
那魂魄答的毫不迟疑:“没有,就是问问而已,”说着嘴角挑起一抹清冷的笑:“我自己都自顾不暇了,哪有心思担心别人呢。”
夏初雪突然心中颇是慈悲为怀,想送这魂魄一脚,把他踢到洗念池中,以完此劫,只是想起天后谆谆嘱托,夏初雪只得试着淡泊,回首转身,再不迟疑。
洗念池外温度渐升,不如池边那般凉寒,温回大地。
洗念池中水汽蒸腾,水波浩渺。
夏初雪出得洗念池,正见药司从东边走来,夏初雪将手中玉盒交给药司,略微寒暄数语,就要离开。
她从身后叫住夏初雪,面上带着笑:“司书怎么走的这么急?我这还有些酥点,都是司书喜欢的口味。”
酥点的诱惑不小,可算算时间,夏初雪也确实不好耽搁,只得违心说道:“今早吃的东西太多,吃不下什么了,若我从人世回来,再来尝尝。”
红药司笑笑:“司书真是说笑话,好像不再回来一般。”
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是想回来的。
奈何桥下往生花正浅眠酣睡,尚未被魂魄气息唤醒,因此空气之中,也就少了很多迷醉的花粉气息,难得有些清浅意味。
她极少来奈何桥,尤其是这么早。
嗅了嗅空气中微微清凉的潮湿气息,夏初雪似真似假的回道:“我也就是随便说说。”
既然是夏初雪推迟的坚决,红药司也就不便再加挽留,但仍是匆匆用小食盒包了些细点,谢过夏初雪所赠物件,送她离了奈何桥旁,直见她走远,这才回转,开始一天的忙碌。
大概是方才洗念池旁寒气过重,这一路往幽冥门走去,夏初雪觉得身上稍泛着冷气,有些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
离约定好的时辰还有些时候,夏初雪待得邻近幽冥门时,却见堂耀已然是立于门首,两旁的鬼差噤若寒蝉,连呼吸都不敢过重,只轻轻的喘着气,看样子憋得蛮痛苦。
见夏初雪终于出现,堂耀疾步上前,拉着夏初雪的手,舒了一口气道:“我还当你不会来了。”
在鬼差面前,这么被堂耀拉着手,夏初雪瞬间脸红,可堂耀的力气她早就领教多次,便也就不再白费力气,只笑着道:“我是打算食言来着,但是担心主上把司书殿拆了,所以没敢。”
听夏初雪话中似是烦恼,堂耀一个紧张,手上力度没能拿捏得住,把夏初雪的手箍得有些疼,微蹙眉尖。
看夏初雪神色微变,堂耀方才回过神来,一叠声的道歉,夏初雪笑着摇摇头,轻声道:“我们走吧,这里太凉了些。”
刚才堂耀方一握住夏初雪双手,便觉得他手上微凉,但惊喜之间,也就没有多想一层,忘了她身体羸弱,受不得寒气长久侵袭,听得夏初雪一说,方才想起,不禁有些愧疚,赶忙左手拉起夏初雪,从幽冥门径直而出。
两旁鬼差叩于幽冥门左右门旁,头伏在地,诚惶诚恐。
从人世进入幽冥门,程序颇为简单,但若从幽冥门进入人世,则尚有十二道生门,十二道死门,二十四道门旁皆有各殿鬼差轮流值守,不分日夜。
因此这幽冥阴司,对于寻常魂魄而言,实在是有进无出。
幽冥主大驾自然无谁敢挡,他们一路走的顺遂,如果不是堂耀非得握住夏初雪双手,夏初雪更觉心中宽慰。
只消半盏茶时光,堂耀便带着夏初雪,来到了一处小镇。
数月前他们曾经路过此镇,但因急于赶路,只在镇边匆匆而过,并未入得镇内。
镇子位于北方,规模不大不小,风景算不得如诗如画,人烟也不太稀少,很宜隐居。
当时洛涯独去镇中买了大包,把小镇中的风光吹的天花乱坠,堂耀昨日要夏初雪陪她独处些时日,夏初雪便想起了这边陲小镇。
只要夏初雪能够答应,于堂耀而言,便是欣喜非常,地点如何,其实并无所谓。
正巧小镇中一户人家出售房屋,要去江西投靠做生意发了横财的儿子,堂耀毫不讨价还价,付足了银子,钱房两讫。
那户人家本就是狮子大开口,生怕堂耀反悔,虽是商定好了五日后交房,但堂耀第二日陪夏初雪去看房时,那户人家早就溜得干净。
对于金银钱财,堂耀向来并无概念,夏初雪见事如此,也就没有再提,堂耀虽不在意钱银方面,但被人类随意耍弄,必须是极大恼怒,弄不好一个怒上心头,统统杀死解恨。
不知是不是洗念池旁寒气入骨,夏初雪来了人世不到五日,便开始生病。
病是不能随便生的。
夏初雪先前只是咳嗽喉痛,之后就是流涕发热,再过了段日子,便是一齐发作,只痛不快。
她不想麻烦,开始只令堂耀找些人世大夫,药是吃了不少,但病却不见痊愈,要不是夏初雪苦口相劝,堂耀恨不得将一群庸医杀之而后快。
这样病了足足半月有余,堂耀终于忍耐不住,上天庭寻了好些灵草仙丹,数量多得不行,说是为了有备无患,夏初雪猜想,药仙神农肯定会坐在地上哭个三天三夜,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功夫给药兽做甘草栗子了。
每日被堂耀管着,夏初雪倒是吃了不少的仙丹灵草,可她体质不佳,虽是好草好丹的养着,这次一病从始至终,仍是一月又半。
以往夏初雪生病的时候,纵然堂耀外出有事,只要是知道了消息,一定不管不顾的照样回返幽冥,理直气壮的冥司有事需要处理,至于公事还是私事,那就没谁敢于置喙了。
但是夏初雪从来内敛,虽说是在病中,堂耀若是去司书殿过勤,夏初雪也是不喜,因此纵然焦心,堂耀仍不能时刻照拂。
这次夏初雪生病,因和堂耀同在人世,少了是非口舌,他们一处朝夕相对,堂耀能时时照顾夏初雪,虽是辛劳,心里却是十分高兴。
他们住的院子中有一水井,每日清晨,堂耀便早起打水,做以一天的用度。
淘米切菜,起火造饭,这对堂耀而言,都是首次尝试,虽然堂耀身怀天万年的精纯法术,但这庖厨一事,也是从头学起。
一个简单的炒鸡蛋,堂耀在灶中勤练了三天,直到葱花嫩而不焦,鸡蛋松软可口,这才端给夏初雪品尝。
只有米粥,堂耀倒是难得速成,煮得也是最多。
白米中放些绿豆,便是绿豆粥,要是放些红枣,就成了红枣粥,小米粥也很金黄软糯,加了绵糖的八宝粥,泛着丝丝甘甜。
病来如山倒,病走如抽丝,夏初雪病势来得凶险,但去日悠悠,晃了好些时日。
月半以来,每当夏初雪高热不退,堂耀便也用些民间土法,用帕子浸渍凉凉的井水,给夏初雪敷头散热。
虽说堂耀是仙家体质,但数日连续的不眠不休,也难免更是清瘦。
夏初雪看在眼里,心中是许多的不忍,数次想要开口劝他休息,但每每欲言又止。
对于堂耀脾性,夏初雪是相当了解,如果苦口良言能有效用,以往也就能少了许多麻烦。
这千年以来,夏初雪一直忧心忡忡,心中难得安宁,虽然行事已是斟酌二三,但也难免不有些许差池忧虑,担心种种事端。
既然难得清闲度日,夏初雪也就乐得暂时无所事事,没了海量的文书文卷,少了梓萝的许多麻烦,不去担心无数后果,也是一种奢侈的悠闲。
既然堂耀不会主动返回幽冥,夏初雪也就不再开口询问,守着平静的小镇,过着人世生活。
街坊邻居都很好客,虽然也很八卦,恨不得把堂耀夏初雪的族谱翻上一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