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六章 来,王爷,给我笑一个

有关顾泊岸的消息是在七天后传来的,倒不是因为他又闹出来了多大了幺蛾子,而是发现了他的遗体。

不是在行山镇,不是在郡城,而是在清远县。

他去了昌河居。

南宫翎颜不在清远县的日子里,昌河居里服侍的人就都被遣散了,东河郡城大乱已定,杨曦月身子弱,这一胎坐得一直不是很稳,徐箴言这次是真的下定了决心要大试夺桂,所以把大部分的时间都用在了读书上,一直是苏三妹在照顾着杨曦月,正好一场奔波之后丰泰郡郡守杨老爷告了假,就将女儿暂时接回去了杨宅照料。

南宫信元南下去南越的时候将小时也给带了去,蜗牛一个人撑不住铺子,就跟在老平头的身旁学着管账理事。定期带着人来打扫昌河居从前都是老平头自己亲力亲做的,只不过最近枯树坳那边他也得盯着点儿,所以就让蜗牛代替自己走了这一趟。

可怜蜗牛哪里见过死人,在昌河居里南宫翎颜常住的那间屋子外发现已经僵硬了的顾泊岸的时候,好悬是没当场哭出来。

急急就去知会了李爷。

“他走了。”南枯离已经从行山镇回来了。

“我知道。”南宫翎颜坐在窗前,正好看见外面被积雪压弯了腰的松,神色平静。

他走了,她知道的。两日前的那个深夜,她从梦中陡然惊醒,就好像是有人抽走了她的一丝精气神儿,突然空落落的,又泛着微微的苦。

顾泊岸是山神,那个时候她就知道了,他应该是走了。

“只是,为何他要再拖着伤重的身体回去昌河居呢?”南枯离顺着南宫翎颜的目光也朝着那枝松望了去,怔怔地呢喃。

南宫翎颜未答话,沉默了良久。“去请王爷过来一趟吧。”她说道。

等南枯离出去了之后,一滴泪从南宫翎颜的眼底掉落,摔在了地上。

细细算来,昌河居是顾泊岸出了皇宫之后第一个能称得上是“家”的地方,也是在那里,那一段时间里,他和南宫翎颜相处得最平和。所以连死他都要挣扎着爬回去。

——

“你还是要出去走一趟?”顾流年问。

“嗯。先去清远县给顾泊岸收尸,再去南越给贺烨收尸。知会花无镜一声儿,让他多带点儿人接盘,沿途我把手里握着东西放一放。等从南越回去了王都之后,我就一身轻松了。”南宫翎颜笑了笑,“或许我们还可以绕个弯儿去风云梧转一圈,他们山庄里有几种花我第一次去的时候就瞧上了。”

“好。我随你一起去。”顾流年低头笑笑,“说起来,我们之间一直是聚少离多,正好趁着这一次,我随你去走一走。”

“好啊。”南宫翎颜回头,手指节不自觉摩挲着佩在腰腹间的,八爷留给她的那一块玉,“去走一走,等我们累了,就捡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歇歇脚。”

说着,她抬头看了一眼顾流年。

只是一次很偶然的,下意识的抬头,连她自己都没有在意的习惯性动作,却捕捉到了一份让她猝不及防的温柔凝视。

顾流年一直在盯着她看。那样深沉的眸里映着那样似水的守护,就好像是在经历了狂风骤雨之后一切都沉了下来静谧之中隐隐暗藏着的劲道,看不见摸不着,可就是给人一种威压,

那是风雨之后仍旧未肯放松的紧绷。

南宫翎颜被这一撇震慑了住,有那么一瞬间,她放佛看见寒春江边才抽芽的嫩柳,在清风里勃勃而温拂。

她的心咯噔了一下:他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或者是猜到了些什么?

——

今日是难得的大晴天,顾留安拉了南宫翎颜在院子里晒太阳吃茶闲谈,顺带着指挥顾流年和谭卓文准备他们要南下去南越的东西。

顾留安偏心南宫翎颜,前几日还嚷嚷着一定要留他们在郡府里过年,哪里都不许去。结果南宫翎颜一提想出去走走,态度立刻转变。

“颜儿啊,你说你跟流年之间经历了那么多坎坷,如今可算是能一眼望到头儿了,这次出去好好游玩游玩,等你们回来后,姐姐可就盼着抱侄子了。”

“我们倒是不打紧。”南宫翎颜咧出一抹笑压下心头的那点儿苦涩,转变了话题:“只是这谭大人成日里对王爷,对郡府,对您都是衷心得紧,人瞧着也还很好,但为何已经这般年纪了迟迟未有娶妻?姐姐可知道他是否心里藏了人?”

顾留安登时语凝,脸颊绯红了阵儿,才低低嗔怪着道了一句:“好啊,白疼你了,开玩笑都开到我的头上来了。”

“姐姐这话我就不明白了。”南宫翎颜笑笑,“我明明在说谭大人的事,怎么就成了开您的玩笑了,您这算不算是不打自招?”

顾留安又是一阵恼羞,“伶牙俐齿的,不与你说了。”说罢便要扭过去头,结果才扭了一半,就看见了谭卓文。

他什么时候来这里的!

顾留安的脸更红了。

左右南枯离也是要回去南越的,就与王爷和王妃同行。

临出发之前,顾流年带着南宫翎颜去郡城的东郊转了转,虽然时值隆,一大片青黄不接的草还有一些被未彻底消散的积雪覆盖,但胜在视野辽阔,一眼望过去可见远处山东轮廓,伴着潺潺水声,倒也让人心旷神怡。

到了东郊的时候两人就弃了马手牵手散步,今日顾流年穿着月白色的长袍,与碧色罗裙的南宫翎颜站在一起,般配得紧。

整整一下午,两人就这样沉默的走着,谁都没有先开口,到了该返回的时候,顾流年突然就一把抱住了南宫翎颜,将她拥在了怀里,拥得很紧。

南宫翎颜没有太大的反应,短暂的错愕之后,她也抬起胳膊轻轻抱住了顾流年,仍然是什么都没有说。

他该是猜到了些什么了。南宫翎颜这样想。

但好在他没问。她庆幸而心酸着。

——

昌和居,南宫翎颜和顾流年到了的时候,顾泊岸已经被安放进了冰棺里。

据给他收尸换衣的仵作所言,顾泊岸的身上除了腰间被刺穿的那一道伤,还有一些磕磕绊绊的小伤,猜测他应该是躲在翡瑶河来往的船只里那些狭仄逼人的角落里搭乘来到清远县的。

南宫翎颜不愿意去想当他蜷缩在角落里,受着刺骨的风吹,拖着一副难受至极的残躯在河面上飘荡的时候脑海里在想些什么。

她只是走到了那副冰棺前,虔诚地,默默地祈祷了一句,“一路走好。”

背着弑君弑父的罪名,顾泊岸绝对不可能被葬在皇陵里,他已经已经再黑暗之中挣扎了一生,南宫翎颜不忍心他再埋到土里继续腐朽,干脆挑了一个日子火化了他,将骨灰安放在了昌和居里,而后收了一件他常用的东西进空间里,算作缅怀。

清远县里的那些铺子,南宫翎颜只留下了自己卖脂粉的玉人坊和老平头打理的那件酒楼,剩余的都交由花无镜去处理了。——那些东西本来也不是她的。

南枯离又去看了杨曦月,还破天荒的同徐箴言喝了酒。

自行山镇南宫翎颜对苏山山做了那样一件丝毫不留情面的事情后,苏家三口就回来了清远县里谋生。蓝才写过信让苏山山再回去,奈何这孩子自己不肯,他需要好好的想想,过去多年,究竟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这一天下午的时候李爷来找了承琰君,为的是将昔日受东殿诬陷而获罪丢官的那些人重返朝堂的事。

再晚一些的时候,南宫翎颜中午吃得有点多,晚饭实在没胃口,正好清风苑重新修建好了,就拉了顾流年一起过去看看。

两人十指紧扣,步履缓慢地走在大街上,似乎连风都变得慢了下来。

途径某处时。

“顾流年。”

“嗯。”

“我还记得我们在这里打过架。”

顾流年抬头一看,正是他第一次“出逃”的时候被东殿追杀他们两个携手打架的那条街道旁边,“我记得。”他说。

“当时也是傻,要早知道你是王爷,有那么大把大把的人争着抢着想要保护你,我才不当出头鸟。”

顾流年顿了一会儿,突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冒出来了一句:“我爱你。”

南宫翎颜:……“我有点累了。”

顾流年立刻蹲下了身,“我背你。”

她趴在他的后背上,下巴抵在他的肩头,“顾流年,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

“有。”

“嗯?是什么?”

“陪你,一直陪在你身边。”

南宫翎颜酸了鼻腔,“这怎么能算是事情?重说一个。”

“那没有了。”

“不行啊,必须得说一个,你再好好想想。”

顾流年边迈步走着边想,一嗅儿后又开了口,“我想做,你想让我做的事。”

南宫翎颜感觉心口被扎了好几把糖做的刀,锥心的疼,甜甜的融化。

她咧出来了一抹笑,故作镇定问:“真的?”

“真的。”

“那我现在就有一件事想让你做。”

“嗯。”顾流年顿住了脚步。“什么?你说。”

南宫翎颜从他的背上跳了下来,转到他的对面,胆大包天地伸出手指头勾了勾承琰君的下巴,然后说出来了一句惊世骇俗的话:“来,王爷,给我笑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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