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二 银川
银川引着云秋染进屋,手脚利落的给她沏了好茶,坐在云秋染对面有些局促。
公主府出来的大丫鬟比普通小姐过的都要滋润些,即使嫁人也不会是低门槛。这小院不大,内里的布置却十分讲究,有香薰,有鲜花,布置的紧凑又温馨。
云秋染问道:“你丈夫还没回来吗?”
银川勾了勾嘴里,轻轻摇头:“河神大典刚结束,他的酒楼客栈每天人都很多,这几天夜深才回来。”
“哦?他开的是酒楼和客栈?有几家?”云秋染露出好奇的表情。
“不多,三家,生意尚可。”
角沟镇就在魏城边,面积不小,人来人往像个小城,在这里酒馆和客栈生意是最好的。
“以你们的财力足以买个三进三出的大院子了,怎么只住一个院落的小院?”
“是我要住着的,我不喜欢人多,院子小住着有家的感觉。我当丫鬟这么多年还有什么不会的?最多再请个婆子帮忙打扫就是了。”
谈起丈夫,银川紧绷的肩膀不自觉的放松下来,她确实嫁了个好人家,看得出来她丈夫对她不错。
“即使到现在你都还不愿意相信你的公主未曾有害你之心吗?”
银川僵住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面前的杯子。
云秋染等了一会,不自然的眨眨眼。替这么久眼都不眨的银川眼睛疼。
“我知道的。”银川细如蚊声的开口:“公主是我遇到过最宽宏大量的主子。”
“其实我是内疚,觉得没脸见公主。当时在马车上银钩以自己的命救了公主,也救了我,可最后我连公主都没有保护好!姜大人或许对公主没有非分之想,可他毕竟是男子,被有心人传出去,公主……若是我早点找到公主就好了,让公主一个人在野林里担惊受怕这么久,还和一个陌生男子待了一晚上……我……想想就后怕极了!”银川双手捂着脸,指尖湿润一片。
“既然你不会有害公主之心,公主也并未怀疑你,姜大人对公主没有半点逾越,你担心的事情没有一件发生,到现在你还怕吗?”
银川哽咽声渐小,轻轻摇头:“我天生不聪明,脑子笨,不及银钩办法多,也就一手绣活能拿的出手,走大运得了公主赏识成了大丫鬟。我怕谁利用我蠢笨成了伤害公主的刀……我娘就是这么死的。”
云秋染握住银川的手,大夏天,她的手心却凉凉的,银川不自觉的回握,想将自己手中的温度传一点给她。
“你该相信你的公主。”云秋染道:“你的公主聪慧,高贵,并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她是从皇宫里的妖魔鬼怪堆里冲出来的,坚韧,机灵,看人的眼光比谁都厉害。她为什么会选你当贴身大丫鬟?真是因为你的绣工吗?”
银川顿住了,她从来没有想过这问题。是啊,公主身份尊贵,什么样的绣娘找不到?就算心仪她的绣品提她做府中绣娘就好,为什么要让她当大丫鬟呢?她不聪明,做事不如银钩谨慎,性格不算讨喜,不会逗公主开心……她为什么呢?真是走了狗屎运吗?
一直以来银川给自己撞大运的解释忽然站不住脚。公主不是天真的姑娘,未搬出皇宫时遭受过多少陷害,别说她身边的人,就算当时只是在公主寝宫洒扫的小丫鬟都觉得骇人——她也是其中之一。最后公主不光活了下来,还在一堆姐妹中脱颖而出成为皇上最疼爱的女儿,其中艰辛银川都不愿回想,满是心疼。
想到这儿,银川眼眶隐隐泛红,手不自觉的握紧。
“你曾经也这样紧紧握住公主的手,心疼的望着她。”
银川心中猛的一颤,目光错愕的划过云秋染的脸,最后落在了二人相握的手上。
云秋染的手和公主实在是差远了,手指到掌心都是硬硬的老茧,粗糙骨硬。不像公主的,柔若无骨,细嫩修长,指甲修剪整齐,缝里一点污垢都没有。
公主,她竟然记得……她记得……
“你怎么跪在地上?地板多凉,当心跪坏了膝盖。”
银川一转头就看见一位衣着华美的小女孩,双手轻搭腰间,姿态比教规矩的嬷嬷还要标准。天色早就暗了下来,淅淅沥沥下着小雨,连月亮都没有。她身后却空无一人,没有一个仆从跟随。
在皇宫的朝鸢宫中,如此模样的非这里的主人——四公主莫属了。
银川吓得忙跪拜在四公主面前:“四公主万福。”
四公主不由轻笑,声音清脆,还带着未经变声期的奶音:“让你别跪,你反倒还趴下去了。别怕,屋里闷我溜出来走走,没和别人说,你也别说。”
银川点头,发誓般的保证自己绝不说出去,又惹得公主忍俊不禁。
皇家规矩,笑不露齿,公主哪怕心中再想笑,也得忍下去用帕子挡住上扬的嘴角。
小女孩白净可爱,特别是笑起来一双浅浅的酒窝让银川一个女的看了都心中动容,要是真笑起来,酒窝应该要更深,眼睛还要再弯一点,像月牙。虽然知道直视公主是大罪,可银川收不回视线,脑中莫名勾画着公主弯眼嘻嘻笑的可爱模样。
视线中忽然伸出一只小手,银川回过神来,发现公主将手伸到她面前,道了句:“起来吧。”
银川迟疑又小心翼翼的将手放到公主掌心,冰凉,她第一反应竟是双手反握住这只小手,用自己掌心的温度包裹住它。
公主明显一愣,抬眼看她,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紧张心疼的脸。
怎么感觉像是心疼自己孩子呢?
“公主,奴婢送您回去吧,下了雨的初秋寒气大,担心身子。”银川站起来,这回低着头不敢再看了。
公主嘴角含笑,被扶着走了两步,忽然银川放开了她的手上前两步蹲在她面前。
“你这是……”
“公主,您的鞋湿了,奴婢背您回去吧。”
公主这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脚底的湿意,不过让丫头背回去实在是……反正寝宫没有人会看见,公主眼神微闪,敛下情绪,弯腰趴在银川背上。
银川稳稳当当的背起公主,轻飘飘的体重让她心中诧异,再怎么是个孩子也不该这样轻啊。
身后的公主似乎察觉到什么,问道:“我是不是很重?”
银川连忙摇头:“不……反倒是太轻了。”
她们在的走廊离寝宫不远,但银川走的每一步都谨慎小心,生怕脚底一滑摔了背上的瓷器娃娃。一段路胆战心惊的走完了,刚推开寝宫的门,安神香的味道丝丝缕缕钻入银川鼻尖,她向来迟钝的神经忽然敏锐了起来,或许是一路以来神经都绷着,又或许有其他原因。银川在门口轻轻放下公主,对公主道:“请公主在此稍后,奴婢进去看看。”
公主没有出声,安静的站在门口,下巴一点算是同意。
片刻后,银川从里面拿了一双鞋和燃香的香炉出来,那香炉已经没了烟。
银川替公主换好鞋子,才支支吾吾对公主道:“公主,奴婢不注意将茶泼在香炉里了,奴婢给您换一个。”说完不等公主出声,匆匆去了香房,不知道的定是以为她心虚。
谎话说的离谱,生怕别人听不出来似的。公主无奈摇头,目光触及香炉时,眼中一点温意消失的一干二净,哪里像个十二三岁的女孩。
银川是寝宫的洒扫宫女,对这些东西耳熏目染熟得很,重新换好没有异常的香,马不停蹄的跑回去。
公主还在门口等着呢!
等跑到寝宫门口,却空无一人。银川心提到嗓子眼,快步走进寝宫,终于瞧见了那个尊贵的身影,而她的身边是大宫女常月。
常月瞧见她手中的香炉,眉毛皱在一起,抬手就是一巴掌,银川跌倒在地,手还护在香炉上。
“不知好歹的东西,公主的熏香也是你能动的?”常月指着她骂道。
常月平时对她们非常严厉,对不顺眼的人甚至到了苛责的地步。伺候公主也并没有尽十分的心,只因是皇后送来的,公主一直不曾替换,就算提了第二个大宫女没过几天也会因为犯错而被贬去其他宫中,长久下来只留常月一人。
银川好在没被打懵,忙跪拜在地:“公主赎罪,奴婢不小心碰倒了香,已经为公主换了新的……”
“公主的熏香重中之重,你也配换?香倒了你不会来问我吗?谁知道你安的什么狼子野心?”
“公主!奴婢没有!”
四公主似乎是困了,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手轻轻一挥:“香是我让她换的,一点小事别在这吵吵嚷嚷。常月,检查一下香,没问题就燃上吧,本宫乏了,你下去吧。”
银川在宫中许多年,再笨也知好歹,她明白公主在保她,连忙诚惶诚恐的退下了。
关好寝宫的门,隐约听见常月的声音:“公主,谨慎起见奴婢还是再去换只香吧。”
公主懒懒道:“不用,我特地让她取的清檀,今晚就点它吧。”
“可……”常月似乎有话要说,不知为何没有继续开口。
银川心中似浪涛般汹涌,久久不能平息。公主怎么知道她拿的是清檀?
公主怎么会相信自己知道她的喜好?她只是个洒扫小宫女啊!
一种被信任的喜悦涌上来,银川说不上来这种感觉,大有只要公主需要她上刀山下火海绝无怨言的决心。
第二天,她被嬷嬷挑刺,罚跪在昨晚跪着的地方,不同的是昨天在走廊下,今天在细雨下。这雨下下停停,就是不放晴,银川乖乖的跪着,连个喷嚏都不敢打。昨天得罪了常月,这顿罚是必然的,只不过昨天公主已经表明是她的主意,常月若是过分了就是在打公主的脸。冷是冷了点,回去喝碗热汤裹一下便没大碍了,银川乐呵呵的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