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百花楼
云秋染道:“你要证据?”
阿章冷笑道:“没有证据,大人说的话便都是作不了数的。”
云秋染嘴角勾起,道:“绣娘,凉桂是否喜爱丹蔻?”
绣娘道:“是,几乎日日都要换颜色。”
云秋染道:“照你说的你自出去便不会再碰到凉桂,那么你解释一下你衣服后背的玫红色丹蔻油是如何粘上去的?在场的女子我可都看了,除了凉桂无一人涂了玫色。”
阿章脸色唰的变得惨白,扯过衣服一看,果然,他后背的衣服上有一道浅浅的玫色,冷汗顺着脊背滴到腰带上,忽的狡辩道:“这是……这是我之前帮她拿丹蔻的时候不小心蹭到的。”
“确实有这种可能,可是今日凉桂除了手上涂的丹蔻,还用了细小的花瓣作点缀。你的衣服上不光染了丹蔻,还粘了新鲜的花瓣,说明这丹蔻就是你今天粘上去的,芽吹去找凉桂时你已经出去了,而花瓣是芽吹帮她贴上的,在芽吹走后你又来到了这个房间,你回来干嘛?后背这种地方想不小心蹭到凉桂手上的丹蔻,还是有一点难度的,除非是把她扛起来。”
阿章道: “也有可能……”
“你想说这是你将她救下时染上去的?”云秋染抱手,冷笑一声道:“先不说其他,她即便涂完丹蔻便上吊去了,那她吊死这段时间里丹蔻也干透了,如此你又如何解释白绫之上一点丹蔻未沾到反而你衣服上却沾到了呢?”
阿章脸色已经从惨白到发青,瞪大眼睛,连连后退,吼道:“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杀他!她……她……是她,是她该死的!她该死!!!该死!!!”
云秋染面无表情道:“她何处该死?”
阿章捂着脸,颤声道:“我……我……是她先害死了青玲啊!!!”说着,眼泪涌出,嚎啕大哭了起来。
“啊!”绣娘捂着嘴,指着他道:“你……你莫不是青玲的……哥哥?”
阿章哭道:“是……是我!”
温河忍不住问道:“青玲是谁?”
绣娘显然很吃惊,半晌才道:“青玲曾是百花楼里的姑娘……”
以前的百花楼并不是现在的这栋楼。三年前,百花楼还是这街里颇为有名的歌舞楼,当时掌管百花楼的也并不是绣娘,而是她那处事圆滑,善识千里马的姐姐,闻娘。楼里的姑娘也不似现在都是接客的,她们分作两类,卖身的和卖艺的。
青玲是闻娘招进来的,当时的青玲面容虽不是特别出众,但闻娘瞧中了她那双天生便是弹琵琶的手。闻娘的眼光在逍遥街里数一数二,她点头的姑娘必然大火,青玲也不意外,两年多的**,第一次上台时,青玲的《风铃吟》出神入化,余音缭绕,在逍遥街造成了不小的轰动,从此散千金只为一曲青姬曲。
闻娘很是护着青玲,不光为了她的一手绝世琵琶,更是从心底里喜欢这个姑娘。闻娘总是对绣娘道:青玲是个好姑娘,善良,干净,充满希望,一双眼睛总是笑嘻嘻的,让人瞧了欢喜得很。
但是逍遥街这种地方,一个人太如意,便会有很多人不如意。三个女人一台戏,这逍遥街里最不缺的就是女人,最不少的就是是非。尤其是青玲这样没什么心机的姑娘,即便有闻娘护着,可背地里使绊子的人大有人在。不夸张的说,若是可以,逍遥街的女人恨不得一人一个小人用针戳死她,最明显的便是同为百花楼,以凉桂为首的女妓们,那时凉桂不叫凉桂,唤辞月。云秋染能理解她们对青玲的恨意,辞月是卖身的姑娘,容貌艳丽妩媚,极美,这样的美貌是她最大的优势,在青玲来之前,她是骄傲的。虽也会弹琵琶,但也只是与客欢好时取乐罢了,她在不同的男人身边周旋,费尽心力留住他们,让他们为她神魂颠倒,言听计从。但一切的一切,抵不过青玲台上玉手轻拨的一首相思曲。她不费力的可以赢得一片掌声,她费心血留住的客人只是听到青铃的琵琶就这么轻易的成为她的拥护者,对他们来说,青玲是仙女,她是可有可无泄欲的布偶。
这种女人的恨意太可怕了,妒火将她烧的渣灰都不剩,变成了另一个恶魔。不意外的,她对青玲动手了,在一个夜晚,她将青玲推下水,向水中不停的砸石头,见青玲可怜又无助的在水中起起浮浮,辞月笑了,这样明艳动人的面容,笑起来该是艳丽妩媚的,但在暗沉的乌云之下,她的笑让人脊背发凉,丑恶至极。
那一次没有成功,闻娘及时赶到救下了青玲,辞月被当场抓住,这幅面容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辞月明白,她这一辈子完了。
念及旧情,闻娘只是将她赶出百花楼,这事一出逍遥街自然容不下她,她怨恨,不甘,在百花楼门口一顿大闹,最后力气用尽,狼狈的离开了。本以为这事已经告一段落了,但一个月后青玲还是死了,死相及惨,被人溺在水中,断了五指,还被割了腕。
没有人知道是谁做的,有的人即使心里隐隐猜出来,没有证据,也不敢乱说。
青玲死了,多少人心里不是松了口气?唯有闻娘,她真心喜欢青玲,完全当她是自己亲生女儿一样对待,如此惨烈的死法完全刺激了她,没过多久,病逝了。
闻娘死了,百花楼倒了,里面的女姬女妓走的走散的散。绣娘拿着闻娘留给她的最后的财产以及剩着无处可去的女妓,找了个楼院,亦开了一家百花楼,但绣娘天生胆怯,生意自然做不大,更不用提赶上之前的百花楼了。如此凑凑合合过了一年,令绣娘没有想到的是,辞月找到了她,衣衫褴褛,狼狈不堪的跪下来求她收留她。这一年她定然不好过,衣衫破破烂烂,她注重容貌,青丝面容打理的一丝不苟,但与之前在百花楼里的模样简直一个天一个地。绣娘是个容易心软的人,被她央求半日,终是答应了。况且之前青玲之事虽是她不对,最后也没有真的害死她,青玲死时也没有人证明是她做的,过去了这么久,绣娘想应该给她一个重新改过的机会,收留了她,给了她新的名字,以新的花魁身份出现在百花楼,一直到了现在。
绣娘道:“青玲在时,常念叨她有一个哥哥,在流浪途中不慎走失,才被姐姐领了回去,姐姐也说过会帮她找,但过了许久也没有消息,青玲与闻娘都以为机会渺茫,怕是这辈子都见不到了。没想到你……你竟是……真是冤孽啊!”
阿章止住了眼泪,眼神却空洞无神了起来,哑声道:“闻娘的人找到我时……已经太晚了……”
那时候,青玲早死了,闻娘也重病着,他赶到泷城逍遥街,百花楼也已经不在了。
“…………”
在场之人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这内幕,一时之间众人心中复杂,不知该作何感想。
云秋染没什么表情,抱着手站在大厅中央,微微侧首看向了墨城。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坐姿颇为优雅,就着酒坛喝了几口桃花酿,一派悠然自得,仿佛将他们的遭遇当成了下酒菜。云秋染嘴角没忍住抖了抖,这人完全把这里当做另一个说书楼了?
温河拿出一串镣铐走向阿章,道:“你既然已经认罪,那便随我走吧。”
阿章颓然的伸出手,温河正要上前替他拷上镣铐,云秋染忽然脸色一变,大喝:“温河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