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我现在就坐飞机去找你

事发现场距离绯城海域九十公里左右,从机场出发,车程要在一个小时左右。

这样的恶劣天气,顺利的话,大概也需要一个半小时到两个小时,而所有人都知道,海上的黄金救援只有五分钟,就算赶过去,能够做得也不多。

而且海上的风浪那么大,救援船只靠近失事海域都很难,更何况是普通船只。

李妈张口想劝些什么,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钟意是和其他乘客家属一起乘大巴车赶往九十公里外的失事海域的。

由于乘客家属众多,李妈就没跟着一起去,而是站在机场出入口,长吁短叹地目送大巴车启动离开。

狂风暴雨的夜,显得前路漫漫无尽头。

钟意坐在靠窗的位置,脑海里想着的都是傅泊焉飘在海上的画面。

台风过境的天儿,海水应该会很冷吧?

不知道他有没有找到救生圈,或是其他的逃生工具?

他脑袋那么聪明,又是商界无人能够复制的神话,肯定会想到办法自救的吧?

想到这里,她突然觉得一阵头疼,眼泪也毫无预兆的落下。

绯城近郊的海域礁石林立,曾被媒体评为凶险无比的“食人海域”。

这样大的雨,可想而知海上的风浪会有多么汹涌,人要是被冲到礁石处,估计早就遍体鳞伤,失血而亡了……

大巴车里很安静,除了雨滴落在车窗玻璃上发出的噼里啪啦声,和家属的抽泣声,就只剩下难熬的沉默。

大概每个人已经清醒的认识到失事客机里的人已经凶多吉少,没敢抱一丝丝生还的希望,所以连呼吸都带出了绝望的味道。

一个小时后,车子开出市区,进入盘山道。

满格的手机信号逐渐变得微弱,直至最后变成无服务。

钟意时不时的按亮手机屏幕,生怕会错过他的电话和短信。

又过了四十分钟左右,大巴车终于抵达失事海域附近。

站在几十米高的悬崖边上,能看到远处亮着微弱灯火的救生船只,粗略的数一下,也要有上百只多。

风大雨大,重重的雨幕阻隔了大部分的视线,钟意没打伞,站在人群的最前方,很快就淋成了落汤鸡。

雨水从她的头发上滑落,顺着脸颊一直流下去。

可她却一点都不觉得冷,反而觉得心里痛快了一些,也没那么害怕了。

她就这样站了不知道多久,直到从扩音器里传出来一阵嘶哑的声音,是航空公司的工作人员要乘客家属去认领尸体,念到名字的家属会自动站到他的身后,等待着去认领尸体。

哭泣声淹没了风雨声,这个夜注定无比漫长。

钟意始终看着风凶浪涌的海面,没有去听工作人员的话,她不相信傅泊焉会死,他绝对不会死。

身边的人越来越少,说明大部分乘客已经确认死亡。

她的心如坠冰窟,身体的温度也在一点一点的流失。

即便她不想接受,似乎也不得不接受他已经出事,甚至已经死去的事实。

一批又一批的乘客家属离开,原地只剩下四十几个人,钟意就是其中一个,而这时航空公司的工作人员已经停止了念名字,他们给出的解释是暂时没有找到这些人。

也就是说,生死未卜,只能按照失踪处理。

当然,这期间也会尽力的打捞营救。

可这话,已经间接的告诉所有人,那些没有打捞上来的人,很可能已经被海水冲走了,生还的希望极其渺茫。

但没有消息也算是一种好消息,至少还没有被确认死亡,也许那些人还在海上飘着,是活下来的幸存者。

钟意已经失去跳动能力的心脏,仿佛又慢慢地恢复了跳动。

她看着波涛汹涌的海面,多么希望自己信奉的神明能够保佑他平安无事。

只要他能平安无事。

等待的过程永远都是最煎熬的,剩下的四十几人也随着打捞的进程,慢慢的变成了三十几人,二十几人,最后变成了十几人。

风雨很大,大家都觉得打伞麻烦,所以都放弃了打伞,就那么站在雨中焦灼的等着。

站在钟意旁边的是一对年轻的母女,孩子有三四岁的样子,穿着可爱的衅鸭雨衣,在煎熬的等待中,不停的仰头问着她妈妈:“妈妈,爸爸呢?他什么时候回来啊?我好想他啊!”

年轻的妈妈听到女儿的问话,总是温柔的回答:“再等等,爸爸很快就回来了。”

钟意虽然没有跟这位年轻妈妈说话,但从她刚刚跟她赶过来的家里人打电话听出来,她的丈夫是航空公司的工作人员,也是这架失事班机的副机长。

航空公司的工作人员虽然都接受过非常严格的海上求生训练,但在危急时刻,保护乘客的生命财产安全也是他们的责任。

如果她的丈夫和她年龄相仿的话,已经算是年轻有为的代表,而且这么年轻就当上了副机长,想必责任心和其他方面的能力都是优中之优,绝不会只顾自己逃生……

钟意想,她的丈夫恐怕已经不在了。

又渡过了漫长的半小时后,果然有工作人员走过来,念出了身边年轻女人的丈夫名字。

年轻女人表现的很平静,只是蹲下身子,对着年幼的女儿说道:“潼潼,还记得妈妈对你说过的话吗?”

小女孩瞪着一双琉璃眼睛看着自己的妈妈:“记得,妈妈说如果有叔叔过来念爸爸的名字,就说明爸爸已经变成了天上的星星,用另一种方式守护着我们。”

年轻女人摸了摸女儿的脸:“潼潼真乖。”

话落,就站直身体:“爷爷奶奶马上就来了,你一会儿就跟着爷爷奶奶回家,妈妈去帮爸爸照亮回家的路好不好?”

小女孩不解:“妈妈,我不能跟着你一起去吗?我也想帮爸爸照亮回家的路,不然这么黑,他会害怕的。”

年轻女人摇头:“不行哦,妈妈答应过爸爸,不能带着潼潼。”

小女孩也很懂事:“哦,那好吧,爸爸说过,潼潼要听妈妈的话,所以潼潼会乖乖的跟爷爷奶奶回家。”

年轻女人眼眶一热,任由泪水混着雨水流下。

钟意的心揪成了一团,眼泪突然泛滥成灾。

好像突然就体会到了众生皆苦这四个字的含义。

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的减少,最后只剩下四人。

钟意越来越站不住,这种感觉就像是死刑犯在等着法官一锤定音判死刑,最后实在忍受不住这种煎熬,走到航空公司的工作人员身旁,确认一下最后四人的名字。

航空公司的工作人员已经在雨中站了三四个小时,这时已经冻得浑身发抖,念完名字就打算去车里吹会暖风,刚转过身,就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旁边就是失事地点,突然被拍,工作人员顿时觉得毛骨悚然,差点惊叫出声。

等反应慢半拍的回过头时,就看见了站在大雨中,穿着一身白色秋冬长款连衣裙的年轻女孩。

虽然披散的头发已经被雨水浇的凌乱不堪,贴在脸上,但并不妨碍她的美,甚至一眼就能分辨出她那令所有女人都会自惭形秽的美丽。

男人见到美女的反应大致相同,除了最初那两秒的诧异,脸上都会挂着和煦的笑意:“有什么事情吗?”

钟意垂在身侧的手紧紧的揪了下衣裙,半晌才艰难的说了句:“请问……剩下的四人中有没有一个叫做傅泊焉的。”

航空公司的工作人员又愣了几秒钟,才像是找回状态。

随后赶紧翻了翻手上的防水册子,为了不出现差错,又问了钟意一遍名字:“叫什么名字?”

“傅泊焉。”

钟意一字一句的回答:“单立人的傅,泊是淡泊的泊,焉是焉能辨皇州的焉。”

工作人员点点头:“好的,您稍等。”

由于名单众多,一页一页的翻起来并不容易,以至于航空公司的工作人员从头翻到尾,也没有翻到傅泊焉这个名字,遂抬起头问道:“小姐,失事客机里并没有叫傅泊焉的乘客,请您再去确认一下登机信息……”

钟意的心脏跳动的更加厉害了,也有些急了:“可是,可是他跟我说的就是这班飞机啊!”

航空公司的工作人员耐心解释:“是这样的,小姐,今天飞往日本的飞机很多都取消了,就算没取消,也都延误了两三个小时才起飞,这班飞机和它的上一班飞机都有延误的情况,您最好还是确认一下乘客信息,不然我很难帮到你。”

钟意半天都没说出话来:“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他乘坐的是上一班飞机,现在已经安全的抵达日本了是吗?”

航空公司的工作人员点点头:“是的,您可以这么理解。”

钟意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落下去了一些,她欣喜若狂的说了声谢谢,就转过身再次试图拨打傅泊焉的手机号码。

而这一次,真的打通了。

之前不知道在哪里看到过这样一句话,说人世间岁美好的词语,莫过于失而复得,虚惊一场。

就像出门找了很久的东西,回到家里发现它安然的躺在床上。

或者是在衣橱里翻出一件去年的衣服,意外的是,口袋里竟然有当时留着的零钱。

这种感觉,真的让人欣喜若狂。

嘟声响了十几下,对面也没有人接听。

钟意落下去的心又跟着一点一点提了上来,正要挂断重新拨打,对面就传来男人低厚好听的声音:“在开会,有什么事儿长话短说。”

钟意原本想笑,却突然失声痛哭出来。

傅泊焉正在跟日本检方交谈,听到钟意的哭声,先是捂住了话筒,随后有条不紊的对身边聘请的日语翻译说道:“跟他们说休息一会吧,也到该吃晚饭的点了。”

翻译听到傅泊焉的话,连忙点头:“好的傅总。”

日语翻译和对面的检方人员说完,他们甚至没有犹豫,就都欣然同意了。

毕竟人是铁饭是钢,工作再忙也要吃饭的,和傅泊焉点头示意了一下,几人就鱼贯走了出去。

处理完这些,傅泊焉才把手机重新拿回耳边:“你怎么哭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钟意在雨中不停的转着圈,很想不哭了,但就是忍不住的掉泪哽咽,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傅泊焉听了一会儿,实在听不下去,直接问道:“你在哪里,我让星城过去一趟……”

“不用……”

钟意终于说出话来:“你,你在哪里,我……我过去找你。”

傅泊焉挑了挑眉:“到底发生什么事情……”

钟意没有听他把话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快点告诉我啊!”

傅泊焉回答道:“在东京的香格里拉酒店。”

钟意嗯了一声:“你等我,我现在就坐飞机过去。”

说完,钟意就挂断了电话,匆匆的往送人的大巴士跑去。

这会儿的雨势小了一些,但风很大,钟意全身被浇个透心凉,狂风吹过,她只觉得像是被刀子划破了皮肤一般的疼痛。

雨势小了以后,能见度就变高了,所以回程要比来程的时间少一些,大概一个半小时后,大巴车就回到了绯城国际机场。

钟意小跑着去售票窗口买最近一班飞去日本的机票,可航空公司刚刚出了那么大事故,所有的航班都因此取消了,最快也要明天早上八点才能恢复。

机场的候机大厅里,都是失事客机的家属和滞留的旅客,每个人都在盯着墙面上的电视,收看失事客机的最新报道。

钟意得知今天晚上买不成机票后,就失魂落魄的往回走,可走着走着,她突然觉得双腿一软,然后埋头痛哭起来。

她终于承认,她受了傅泊焉的蛊惑,或者从一开始就受了他的蛊惑。

她不想分手,也很想和他继续在一起,只不过在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他并不重要,离开他也许会更幸福。

可事实证明,和他在一起的自己,才是最幸福的。

候机大厅里到处都能听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哭声,所以钟意坐在地上抱头痛哭的样子,并没有引发其他人的围观,也没有人上前安慰,因为在这里的每个人都深切的感觉到,这时候的安慰,有多么苍白和无力。

钟意不知道坐在那里哭了多久,等到哭得嗓子都沙哑的时候,才终于结束了这过于漫长的哭泣。

她拿出手机,想要重新拨打男人的手机号码,可这时候才发现,她的手机已经因为没电而自动关机了。

由于屏幕是黑的,她能清楚的看到自己脸上的惨状,双眼红肿,白皙的脸上全都是泪痕,披散的长发黏在脖颈和衣服上,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这样的自己,陌生的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或者从知道可能会彻底失去他的那一刻开始,她的心和她的所有逞强就都土崩瓦解了,她不想再偷偷摸摸下去了,也不想再束缚自己的真情实感。

她想,她真的已经爱上这个男人了。

旁边的等候椅子上有空座位,她走过去坐下,就那么失神到了天明。

等到察觉周围的人慢慢散去的时候,挂在墙壁上的硕大钟表已经指向了上午的八点钟整。

她看到时针指向八点,就随着滞留的旅客去排队买票。

九点半钟,她顺利的买到了一张十点钟飞往日本东京的机票。

当她拿着机票,飞奔向登机口的闸道时,恨不得自己会飞,下一秒就能站到他的面前。

十点钟,她准时的坐上飞机,十点二十分,飞机准时起飞。

台风过境后的天空一碧如洗,太阳重新普照大地,昨天的悲伤好像随着那个风雨飘摇的夜彻底远去,只剩下了记忆中的冰冷,和人们连绵起伏的哭泣声音。

钟意一夜没睡,上了飞机就开始闭目养神,虽然睡不着,但这样多少也能养养眼睛。

旁边的旅客都在聊着昨天那场飞机失事的事故,其中一名旅客收到:“听说飞机上一共幸存了四人,一人是机长,另外三人是旅客。”

另一名旅客附和道:“新闻上是这么报道的,就应该没错。这位机长还真是命大,不仅自己活了,另外还救了三个。”

“是啊,真是命大,虽然其他的机组人员也第一时间去救了乘客,但都没能活下来,真是可惜啊!而且都那么年轻,最小的才二十二岁,刚刚大学毕业,正是花一样的年纪啊!”

钟意听到二十二岁,慢慢的睁开了眼睛,突然想到昨晚那对年轻母女,不知道她们现在怎么样了?

即便那个年轻女人再坚强,也无法一下子就缓解失去最爱人的心痛滋味。

是的,通过昨晚,她已经深有体会。

这时,飞机穿过大气层,窗口外面都是白茫茫的云层,仿佛置身仙境一般,而她的脑海里却都是那个男人的影子。

好像经过了昨晚,突然重生了。

她活到二十四岁,好像都没有为自己活过,这一次,终于可以为了自己而活了。

……

三半小时后,飞机稳稳的停在了东京新千岁机场。

钟意下了飞机,就打车来到了东京市区的香格里拉大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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