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路上因天气原因还耽搁了一些时日,船行了一月有余,总算是到了京城。一进码头,果然就看见有靖勇公府的下人早早候着。待他们下了船,负责前来接应的管事徐福赶紧上前请安,“请远少爷安,请慕姑娘安,小人徐福奉老太太之命前来接二位回府,车马已经备妥,请少爷小姐先上马车,小人安排他们装卸行李。”
幕晴泠微微点头,俞文远却是问了几句,“府上一切可好,老太太可好?”
“府上一切都好,老太太也好,就是惦记两位,算着日子知道少爷你们这两日就到了,便早早命小人前来候着。还嘱咐小人,务必不能让少爷小姐等着了,如今已是深秋,天气已凉,要是在码头吹了风就不好了。”徐福恭敬答道。
俞文远也知码头风大,便没再说什么,带着慕晴泠各自上了马车,留下身边一个叫平安的小厮与徐福收拾行李,幕晴泠也命杜大一道去。
待一切收拾停当,一行人方往靖勇公府而去。
不一会儿,就到了靖勇公府所在的街道,马车自大门前缓缓驶过,幕晴泠悄悄掀开窗帘一角,面阔三间的门脸,高悬的匾额,朱漆大门紧闭,端的是气派非凡。
幕晴泠心中五味杂陈,她又回到了这里,这个她自幼生长的地方,这里面有她的仇人,更有她的亲人。
“外祖母。”幕晴泠低低唤了一声,在心中暗道,外祖母,泠儿发誓,此生必定护你周全,绝不让那狼子野心之人害了你。
慕晴泠放下窗帘,眼神坚定。任由马车将她载至西侧门,似靖勇公府这般门第,除了天使下降宣读圣旨,婚丧嫁娶等大事之外,平日里大门是不开的,府上进出皆走侧门,因西侧门离靖勇公府老太太所居的福寿堂更近,方才走了西侧门。
进了内院,慕晴泠换乘小轿,到了福寿堂,方才下轿。俞文远走在前面,云桥在慕晴泠右手边虚扶着,杜大家的跟着左侧,进了垂花门,就有丫鬟婆子上来请安,然后簇拥着他们到了正房。
进了正房,就见府里的大小主子们都已经在了,老太太坐在上首,一身富贵锦衣,带着珠翠,勒着抹额,很是慈祥,一见他们进门,老太太就已经眼泛泪花。
前世棺椁中枯黄干瘪的老太太,与此时面色红润的老太太在慕晴泠脑海中交替,慕晴泠再也忍不住了,一下扑入老太太怀中,搂着老太太温暖的身子痛哭起来。
老太太也是老泪纵横,搂着慕晴泠,一下一下抚摸着慕晴泠的发顶,“我的泠儿受苦了,都是老婆子不中用啊。”
祖孙俩抱头痛哭,房里的夫人小姐、丫鬟婆子也陪着一道掉眼泪。
众人哭了半晌,许氏拿绣帕按了按眼角,开口劝道,“老太太别伤心了,泠儿回来了,这本是喜事啊。再说了,杭州距京城路途遥远,想必泠儿与文远也一定累了,这样哭下去,怕是不好。”端的是一副好儿媳、好舅母的模样。慕晴泠将脸往俞老太太怀中埋了埋,生怕自己一个没忍住,将对许氏厌恶之意露了出来。
众人见许氏开了口,也忙劝道。
慕晴泠收拾好心情,止住了哭泣,离开了老太太怀抱,退到下首,立刻有机灵的丫鬟送上蒲团。俞文远和慕晴泠这才向一同向老太太磕头请安,他们久不归家,自该行此大礼。又依次向长辈请安,同其他兄弟姐妹见礼。
一番厮见之后,俞文远在其父俞恩荣与徐夫人下首坐了,慕晴泠则被老夫人拉着在自己身边坐了。
老夫人细细打量了慕晴泠一番,见慕晴泠个头长了长,人却清减了许多,心疼坏了,“怎么瘦了这么许多,可是有什么不好,还是受了什么委屈?莫不是在杭州的时候受了那个什么劳什子邪教的惊吓?”
慕晴泠忙安慰老夫人,“外祖母别急,泠儿一切都好,只不过是在长个头,难免抽了抽条。”慕晴泠只说如今自己在长个子,绝口不提正在守孝要忌油腻荤腥之事,怕老夫人担忧。
许氏也开口道:“是啊,老太太,泠儿如今正是抽条儿的年纪,清瘦些在所难免。所幸现在回来了,平日里饮食上多注意一些,很快就能补回来了。”她是儿媳妇里的头一人,这样的诚自然由她出头。
老夫人这才放心了些,又细问俞文远与慕晴泠二人关于幕江轩的丧仪、来往路程以及在杭州诸事。待说道邪教,老太太仍是后怕,“我刚听说杭州有邪教的时候可把我担心坏了,生怕你们两个有什么闪失,真是恨不得肋生双翅飞了过去。怎么样,你们没事吧?”
慕晴泠笑着劝道,“外祖母别担心,那个什么邪教闹起来的时候,我与表哥正关在家里守孝,连人都不怎么见的,外面再闹,也与我们不相干,哪儿能有什么事。”
听到邪教,许氏也开口问了问,“怎么好端端的闹了邪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幕晴泠垂了垂眸,“这就不知道了。”
俞文远也帮腔道,“自姑父的丧仪过后,我们就一直呆在家中,我虽要外出处理些事情,可也顾及着身上戴孝,都是速去速回。无事便闭门不出。杭州那边的老爷太太们也顾念我们兄妹俩人小,轻易也不上门打扰。连邪教什么时候闹起来的我与表妹都不知道,还是采买上的人发现街上都戒严了,报给我们知道,我们才隐隐约约知道出事了,至于邪教,更是后面才慢慢知道了。”
许氏见两人神色如常,才信了两人的说辞。毕竟她在杭州折了一个心腹和一条财路,始终有些在意。
许氏见邪教的事问不出什么,方调转话头,追问另一件她更在意的事,“早知道如此,泠儿和文远真该早些回来才是。这在杭州呆了这么久,没什么事吧?泠儿一直在咱们家,乍回到杭州,那些个奴才没做些什么欺上瞒下的事,欺负了泠儿吧?”许氏旁敲侧击道,她哪里在意慕晴泠的好坏,她只想知道慕家那万贯家财是否安好。
慕晴泠自然明白许氏之意,她勾了勾嘴角,说道:“劳二舅母担心了,家里一切都好,都是慕家积年的老人了,哪里会做那些不好的事。只是如今慕家只有我一个了,除了留在杭州看宅子庄子的人,其他的我都带了回来。二舅母若还不放心,可传几个管事的来问一问。”
许氏一听慕晴泠竟然带了自己的人回来,心里不由得有些不悦,她勉强笑了笑,说道:“你这孩子,咱们府上难道还缺人给你使唤不成,竟然这么山高水远的带回来,也不嫌累得慌。”
慕晴泠垂着头,暗了暗眼神,低声道;“都是父亲母亲身边伺候过的人呢。”又命杜大家的上前行礼。
老夫人一眼就认出这是当年女儿身边的陪嫁丫鬟,想到早逝的女儿,老太太难免心痛,又见外孙女神色黯淡,便开口道,“不过是些下人,咱们府上不缺,难道慕家缺了?只要泠儿高兴,身边谁伺候不是伺候。咱们家既不缺人伺候,也不怕养不起伺候的人,以后泠儿身边的人的月例都从公中走。”
许氏一听还要出钱替慕晴泠养人,险些绷不住了。徐夫人觑了觑老夫人的脸色,也赞同道,“老太太说的是,只要咱们泠儿高兴,一切都好。”徐夫人自恃是长儿媳,自然不能让许氏专美于前,反正不用她出钱,她乐得讨好老夫人。
俞文远想到走时许氏对他说的话,又思及此时还不能与许氏撕破脸,也不欲大家在此事上多纠缠,就开口问及家中诸人可好。
问及到俞文达,厅中众人脸色有些异样。许氏脸色僵了僵,只笑不答话,徐夫人也一脸深意地转过身去,喝茶用点心。
老太太不像这些太太们一样,觉得不好谈及这件事,叹了口气,说道:“文达院试未过,一时想不开,如今身子也累病了。文远,你与文达年纪相仿,有空多去看看他,你们兄弟之间好说话,你也好劝劝他。”
俞文远自然应是,随即又问到俞文安,说起俞文安,厅里的气氛一下子就松快起来。即使素日里行事稳重的柳夫人也忍不住炫耀道:“祖宗保佑,安儿运气好,院试过了,今年秋闱也下场了,前几日他把文章默出来请国子监余学正看了,听余学正的意思,是八九不离十了。”儿子这样争气,当娘的自然荣耀。
俞文远与慕晴泠俱是一惊,若是真如柳夫人所言,俞文安秋闱得中,那就是举人功名了,以他的年纪,当真可以说一句年少有为了。
俞文远与慕晴泠都不是见不得人好的性子,都是一家子骨肉兄弟,自然也是真心为他高兴。
俞文安有些腼腆的笑了笑,“结果还没出呢,也不一定就能中。”
一屋子的人都在为俞文安的事情高兴,俞家若真出个少年举人,那也是与有荣焉的事情,就连徐夫人如今对柳夫人都客气了不少,也起了真心交往的心。
只有许氏,此时恨不能撕破俞文安那张脸,她的文达吐了血,如今还病恹恹地在屋里养着。这俞文安还像没事儿人一样参加秋闱,果然不是好东西!
想到俞文安若真的中了,就要去国子监读书,到时候,他是贡生,文达是荫生,那文达的脸往哪儿搁?!许氏一想到这里,再看向俞文安的双眼就跟淬了毒一样。
到底是留不得了。许氏暗道,一个个地都来和她的文达抢东西,小心有命抢,没命享!
众人又闲聊了半响,老夫人精神有些不足了,便叫散了。只留了慕晴泠在身边。
祖孙俩又说了许久的体己话,说道慕晴泠的安置问题,老太太的意思是叫慕晴泠依然留在她的院子里。慕晴泠自幼养在她房里,小的时候就住在暖阁里,后来大了些才搬去东厢房,此次回来自然还住那儿。
慕晴泠却顾忌自己重孝在身,老太太毕竟年纪大了,时人忌讳这个,怕冲撞了。
老夫人见慕晴泠一片孝心,又想着外孙女要给女婿焚香烧纸,她这院子人来人往的,倒是不便,就令人将福寿堂旁边的静仪轩收拾出来给外孙女住。
这样既不妨碍,慕晴泠离她又近能时时照看,两全其美。
却说许氏,待回到房里,就忍不住心中窝火,砸了一套官窑瓷器,“好你个俞文远,竟敢对我阳奉阴违。来人,去叫文远少爷过来,就说我有话问他。”
徐妈妈见许氏发火,亲自奉了茶过来,“太太息怒,已经命人去叫了,您喝口茶消消气。”
“消气?你让我怎么消气?我让俞文远将慕氏家奴就地打发,他倒好,全给慕晴泠那个死丫头带回来了。我好不容易才将那个死丫头身边全换成我的人,这下子全白费了,她有了慕氏家奴,就算之前的人依旧留在身边伺候,也比不上慕氏的人更得那个死丫头的心。”许氏多年布局一朝化为乌有,自然气不打一处来。
“太太安心,带回来就带回了,哪里值得您这般生气。大不了将她身边的人收服一二,一样米百样人,那群人总不能个个都对慕氏忠心不二吧。”徐妈妈劝道。
“收服,怎么收服?”许氏在靖勇公府耳目心腹众多,最大的原因就是她掌着中馈,下人的身契都在她手里,但凡不听她的,说发卖就发卖,若再有不识抬举地,这么大个靖勇公府,死上一两个下人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只要不动到各房主子身边的得意人,连问都没人问一声。
除此之外,各处差事也由她安排,是上差还是下差,是浆洗还是采买,这当中的差别可大了,所以她在这府里不缺心腹。
“那些人身契不在我手里,差事不归我安排,还得我出钱养着他们,要收服谈何容易。”许氏早就视靖勇公府为自己私有,如今慕家家仆的月例都从公中支取,当真是剜她的心割她的肉一般。
“太太,只要有心,还怕不成?不图钱的难道还能不图名?这人呐,谁不想往上爬攀高枝,那慕晴泠身边就是铜墙铁壁,咱们只要抓住一小点空隙,不就成了吗?”徐妈妈一边给许氏捶肩,一边说道。
许氏想了想,也觉得有理。心下稍稍松快了一些,她气的本来也不是慕晴泠带了慕家家仆回来,而是俞文远竟然拿她的话当耳旁风!如今慕晴泠这里已经是定局,只待往后再细作打算。
倒是俞文远那里,许氏皱了皱眉。这俞文远往日素来对她言听计从,离京前她也反复叮嘱过,只管将慕晴泠和慕氏家产带回来就行了,怎么如今倒多出了这么些人来。俞文远……是发现了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