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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殇(6)

此刻福建的衙门里热闹非凡,鸡飞狗跳。.福建布政使王宪虽然也是个不大不小的正三品,但是遇到杜汀,还是打躬作揖、忙前忙后,丝毫不敢怠慢。杜汀虽只是个锦衣卫指挥使,官职不见得比自己高多少,但架不住人家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呀。

杜汀却没有心思应付他,吩咐把九骑剩下几个人暂时关押在福建府衙的狱中,便三言两语打发了王宪。王宪平日就是个溜须拍马、趋炎附势的人,现在有了这么好的机会与皇上身边的人结交,哪儿肯轻易放过,便暗暗嘱咐了人,盯着杜汀,看看他有什么需要或者特别的喜好,也好知道孝敬他些什么。

本是想悄悄将一诺安排进其他条件好一些的囚房,谁知听属下来报,一诺压根不领情,坚持跟待在那阴暗潮湿的牢房里,杜汀顺了顺气儿,原本不想去管她,可想想她肚子里的孩子,终究还是硬不下心来,决定亲自走一趟。

牢房很暗,九骑剩下的五个人都被单独关在囚室里。杜汀走进来,窄窄的过道两边都是囚房,他看见昏睡的夏掩,背对狱门的赵二娘,对自己怒目而视的薛童童,以及不知死活对着自己吹口哨的孟若虚。一诺的囚室在最里面。

杜汀的脚步停在最后一间囚室外。铁牢内,一诺低着头怔怔的,不知在想些什么,杜汀给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身边的狱吏会意,开了牢门。

听到响声,一诺抬起头来,看见杜汀,又面无表情地低下头去。从囚室后方那一小扇石窗,透进一缕阳光,正照在一诺的后颈上,她低着头,后劲却笼着一层金黄的光,温暖的光中还能看见短短的绒毛。

杜汀走进囚室,停在她面前:“为什么不听话?”

一诺赌气转了身,背对着他:“我不要你管,我跟你没关系。.”

杜汀听了,冷笑一声:“没有关系?那你肚子里是谁的孩子?”

一诺听他拿孩子威胁自己,更生气了:“我的!这孩子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别妄想了!”

一诺每次说话,都有本事激得杜汀想掐死她。杜汀额角的青筋现了现,又强自压下愤怒:“好了,别闹了,就算是为孩子着想,不要待在这里。我给你安排个地方,乖乖跟我走。”说着,便去抓一诺的胳膊。

一诺挣扎了几次没挣脱,情急之下一口咬上杜汀的手。杜汀吃痛,眉头紧紧皱在一起,然而依然没有放手,任由一诺咬着。

一诺嘴里的血腥味越来越重,终于是她自己先受不了了,忽然松了口,转身干呕起来。杜汀走过去,拍着一诺的背,帮她顺气。

一诺虚弱地打开杜汀的手:“你赶紧走。”

杜汀抚在她背上的手慢慢握成了拳,骤然抓住一诺的肩膀,迫她看向自己:“安一诺,今天的事由不得你,我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的孩子。你想走也得走,不想走也得走。”说着一把抱起一诺就要向外走。

一诺两手抓着铁牢,惊叫着:“我不走我不走,我不要再跟你扯上关系!我不要你的孩子了!你放我下来。”

杜汀愣了一下,任由一诺挣扎下来,两手抱着铁牢,拿眼睛惊恐地瞅着他。

杜汀不可置信地问:“一诺,你刚才说什么?你不要我的孩子了?”

一诺有些忿忿地瞪回去:“你不是为了你的孩子才来强迫我吗?好,那我不要这个孩子总行了吧……”

杜汀有些慌神:“一诺,我不强迫你了,你不要难为孩子,你……”

“我本来也不想要他!我讨厌他,就跟讨厌你一样!”一诺不等杜汀说完,就急急打断他:“他根本来错了地方!他应该出生在一个幸福的家中,父慈子孝兄良弟悌,而不是我们这么畸形的关系里!”一诺知道自己并不讨厌这个孩子,可是现在对杜汀无法发泄的怨恨,全部转移到了这个尚未出世的孩子身上。不是吗?要是没有这个孩子,或许她和杜汀也不会纠缠道现在,要是没有这个孩子,或许她还可以跟九骑浪迹天涯,与三哥有机会重新来过。可是现在他来了,她也不想放弃他,所以她只能放弃很多别的。

杜汀眼底沉进无数看不清的情绪,他低声对一诺道:“一诺,我不逼你,从现在起,你想怎样都可以,只是不要伤害这个孩子。”

一诺简直不耐烦到顶点,怒声道:“你管不着!我若不想要他,他就不可能会出世!杜汀,你别妄想了,这辈子我都不会给你生孩子!”

杜汀的嘴唇紧紧抿起来:“你想干什么?”

一诺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自动将一切罪责都加诸到杜汀身上。她疼了,便要他加倍疼回来,她不能一个人独自受着。于是她倔强地伤他到底:“要么你给我一碗药,要么我自己不吃不喝,你觉得让你的孩子哪种死法好呢?”

杜汀心中仿佛被人划了无数刀,鲜血淋漓毫无章法的涌出来。他想到自己对一诺的眷恋,想到对这份感情的绝望,想到他们有了孩子的喜悦,想到未来可与她共同抚养一个孩子的幸福……这些快乐的伤感的喜悦的悲痛的心情,此刻全化作了“流水无情”四个字,一切都是他的一厢情愿,他的情感竟然成了她沉重的枷锁。

杜汀想仰天大笑,想伸手掐死眼前这个瘦弱的女子。他曾经活得行尸走肉,不辨东西。直到她出现了,他才知道“温暖”这个词怎么写,她怀孕了,他才知道“希望”这个词怎么写。他对未来所有的期冀,都建立在这个女人身上,现在她竟然想摧毁他的未来!

杜汀怒极反笑,伸手捏住一诺的下巴,语气柔和眼神凛冽地问她:“你想让我的孩子死?”

一诺看着杜汀骤然冰冷的眼神,心中有了一丝犹豫,嘴上却依然硬道:“我说了是我的孩子!跟你没关系!我要对我的孩子做什么,你管不着!”

“啪!”一声清脆的掌掴声响起。一诺被打得侧过脸去,怔怔说不出话来。杜汀的声音在她耳边冷冷响起:“安一诺,你给我听好了。你要是敢动这个孩子,我就让你的三哥去陪葬!”

一诺静静不说话,这个耳光把她打醒了:杜汀不该被自己怪罪。她与徐晚舟的分离,怨不得任何人,是她自己选的。打从她打算留下这个孩子,她就做好了与徐晚舟分离的准备。可是事到关头,当她亲自听到徐晚舟的道别,她才知道自己的承受力有多差。她为什么要怨杜汀呢?可是不怨杜汀,她又该怨谁呢?她知道自己说的那些话对杜汀来说有多大的杀伤力,杜汀越疼她就越痛快,她怀着一丝不安的歉疚尽情折磨着杜汀。可是杜汀这一巴掌让她彻底冷静了下来。她低着头,看着杜汀一步步离开囚室,他的脚步沉重,几乎是拖着走完囚室里的这几步路。她刻意隐藏起来的怜悯心终于苏醒。一诺缓缓闭上眼,手抚着肚子,轻声跟自己说话:“你疯了吗?”从何时起,她可以肆无忌惮,利用杜汀对自己的感情来伤害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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