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六章人之终结
他一边喝水，一边打量着货车的驾驶室，驾驶室很宽敞，很干净，弥漫着饭菜和被褥、汗酸的味道，他知道很多货车司机都是开夫妻店，丈夫开车时妻子睡觉，妻子开车时丈夫睡觉，所以货车其实就是他们的家。
而韩敦临的家已经没有了。
韩敦临不想夺走别人的家。他拿了两瓶饮用水，走下了货车，远远地向货车司机招手，叫道：“我拿了你两瓶水啊！”
然后韩敦临就一边喝水，一边走回到他的捷达车上。
他一口气，将两瓶水都喝光了。
肚子很胀。
但是他心满意足。
警笛声又近了，近了……
韩敦临已经在前方和后视镜中看到前后都有警灯在闪烁。
曾几何时，韩敦临特别喜欢红蓝的颜色，那个时候，在他心目中，红蓝交替的色彩代表着安全、稳定，甚至是健康。有这两种颜色交替闪烁的地方，一切都非常平静，祥和，万事无虞。
但是自从他当年的“穷”之后就不再这么看了。
此刻，韩敦临看了看手中小巧手枪中的子弹——
还有两发。
韩敦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低声咒骂了一句：“老天爷啊，我去你妈的吧！”
接着，他便在前后的数辆警车急刹车声中，打开车门，下车了。
“不许动！”前面有下车的警察向他喊着，“双手举起来！”
前前后后的警察们纷纷下车，将他包围。因为已经接到了凶徒手上有枪，并已经枪杀数人的报警，所以警方也准备了相应的火力。
面对着一支支路灯下看不太清楚的枪口，韩敦临面无表情。
就好像是在花州大学里上课间时发呆一样的面无表情。
韩敦临一开始想的是随便开一枪，然后最后一颗子弹留给自己。
后来一想，等到自己的枪声一响，警察们势必会开枪，到时候乱枪打来，自己恐怕没有机会开第二枪了。
那就随便开一枪吧，手枪里留一发子弹就留一发子弹吧。
韩敦临叹口气，他想起了了儿子韩立轩小时候的样子。
那个时候的韩立轩真可爱啊。自己希望他能在人世间顶天立地，气宇轩昂。
儿子，可惜爸爸不能陪你了。
“放下武器！”“双手举起来！”“双手抱头走出来！”“再不做我们就要开枪了！”……
韩敦临听而不闻，他只是沉浸在人生中最后一刻美好的记忆中。
接着，韩敦临“嘿”地一笑，然后迅速抬起手，抬起手中的手枪——
枪口并未冲着警察们和无辜的路人。
枪口也没有冲着自己。
他冲着那辆停在自己身旁的女车手的跑车。
他冲着女车手跑车的油箱位置开了一枪。
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连续两下。
那一刻，韩敦临似乎没有遗憾了：“我一发子弹也没有留在这个世界上！”
其实，一发子弹留不留，有什么要紧？
韩敦临都说不出个所以然，但是他只想着一发也不留！
“砰！”火光中，跑车油箱爆炸了，一团火焰吞噬了他。
“砰！砰！砰！”一些警察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地扣动扳机还击，火团腾起中，也不知道子弹究竟飞到了什么地方。
“停！”一个老警察叫着，“谁他妈开枪的！对面是自己人！你子弹长眼睛啊！”
汽车油箱爆炸的威力远不如一颗真正的炸弹，但是韩敦临位置站得近，他全身几乎在一瞬间就被火光吞噬，身体崩飞到数米之外，全身燃烧着火焰。
就好像一团绚丽的烟花。
韩敦临当然在爆炸的一瞬间之后，就死了，火焰只是在烧烤着他的肉体。如果韩敦临的灵魂能看到这一幕的话，他一定对自己的死法非常满意——被火一烧，可谓是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
半年之后，许蓉蓉生下一个可爱小姑娘之后的一个月，钟磊和花洲电视台合作的关于剿灭花州市有史以来最大贩毒集团的专题纪录片制作完成，并在台里播出了。
没有了韩敦临的搅局，韩立轩自从父母双亡之后也消沉不已，于是钟磊趁机找到尤游，请她重新考虑要不要再聘用自己。
“好马不吃回头草，钟磊，你想好了？”尤游看着他，嘴边露出淡淡的微笑。
钟磊也用淡淡的微笑回应她：“人家项羽傲慢，其实过了江东，忍辱负重，说不定项羽就改变历史了。不过性格决定命运，所以项羽改变不了历史。总之，我不是项羽。”
钟磊的话很明白了：我才不在乎什么吃不吃回头草呢。
就这样，钟磊重返进电视台。以扳倒了大毒枭的身份回去的。不用提陆震起有多高兴，就连一直以来都在默默仰慕他的丁香沚也暗中欣喜。
只有许蓉蓉有些郁闷，不过肚子渐渐巨大的她，懒得理睬这些事情了。
当然，刘跃辰也被钟磊好一番劝说，终于答应回到电视台。
刘跃辰之所以不愿意回，毫无疑问就是因为他现在做美食侦探短视频做得不错，每天吃吃喝喝，能看美女，和美女聊天，还有钱赚，小日子过得美滋滋的。
不过，在钟磊的强拉硬拽之下，刘跃辰还是一脸倨傲地回到了办公室，见到尤游时，也没有太好的脸色：“我工作很忙，电视台这事，就当作一个兼职吧。”
尤游微微一笑：“我们只看你出不出活。和以前一样。”
刘跃辰点头：“随便吧。”
等到钟磊和刘跃辰走出自己的办公室，尤游猛地收敛了笑容，可是随即她又“嗤”地一声轻笑。毕竟，在已经越来越淡化职业编制的电视台里，来来往往，去去回回，也实在是正常，大家现在唯一的目的只有一个了：“这个活能不能赚钱呢？”
而不这么想的，恐怕也就只有钟磊了。
……
这半年的时间里，警察从搜到了韩敦临的所有资料开始查起，一步步地捣毁了这个有史以来花州市最大的制毒贩毒集团，从玉山镇的齐老板到贩卖LDS毒品的所谓“狼人集团”，在警察部和省厅的协助下，花州市警方全力出击，将这些人一网打尽。而监狱里的金经理在得知了自己大老板已经死了之后，痛哭了一场，也就把犯罪事实全部交代了……
……
十一年后。花州市市区面积扩张到了二十多万平方米，夏日，街面上车水马龙，行人如织。
已经修葺得焕然一新的花州市广电大楼变成了三十多层的高楼，已经有了上星的卫视频道和超高清4K频道的花州台也已经成为了国内数一数二的高收视电视台。
广电大楼外面悬挂着钟磊的巨大宣传画，此时的钟磊，西装笔挺，目光犀利，右手掐着自己的下巴，似乎看透一切，似乎若有所思。
在这副巨大宣传画的下方，是一行行楷的文字：“前线——毫无保留的真相。”
这时是晚上将近九点时分，作为花洲电视台新闻频道黄金档的节目，《前线》正准备播出。
演播厅里。钟磊已经坐上了演播台后面，此时的他，早就不是单单的幕后编导了，而是节目的主播。
化妆师正在给他扑粉，免得直播时，脸上的油光反射，形成可笑的白光。
“检查耳麦。”钟磊的耳机里传来陆震起的声音。
在隔音玻璃之外的操控室里，陆震起坐在总控台后面，看了看屏幕上的标准时间，然后对钟磊说道。
“测试测试。”钟磊用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说着，“八百标兵奔北坡……”
“OK！”陆震起打断了钟磊的测试，“没问题。还有两分钟。”
“我需要改一个词。”钟磊从化妆师的魔掌下睁开眼睛后，盯着手头上的稿子说道。
陆震起“啧”了一声，语气中十分抱怨，“又要改什么？”
钟磊微微一笑：“算了，不改了。”
看着总控室大屏幕中帅气逼人的钟磊，陆震起低声骂了一句：“新闻混账！”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新闻混账”四个字成了台里人对钟磊背后的骂人词汇。
而这个词汇，追溯起来的话，其实是许蓉蓉先骂出来的。
坐在陆震起身旁的，是带着揶揄笑容的丁香沚。十年之后的她，一身干练的小西装，短发及肩，大大的眼睛里目光敏锐，只是时常布满血丝，笑道：“你知道没有用的。”
陆震起叹气：“废话。”
因为钟磊尽管拿到了定稿，其中这定稿还是他和陆震起、丁香沚等众多编导一起商议后决定的，却依然会在节目播出过程中改动词句，或加强，或减弱，根据当时的情况而变。所以，就算是陆震起现在拒绝了改动，但是在播出的时候，总不能一字一句地管住钟磊的嘴巴。
这就是钟磊为什么“混账”。反正控制不了的，都叫混账。
每天到了这个时间，总是大家最最紧张的时候，一天甚至几天以来的调查和工作都会在这短短的半个小时里开花结果，或者默默无闻，或者轰动全国。
“还有一分钟。”陆震起在麦克里说道。
演播室里，所有无关人员都撤出了，出了一名监管摄像器材的摄影师和一名提词器操作员，就只有坐在演播台后面的钟磊。
其实，现在的镜头和提词器也都是全部电脑操控，可以在总控室里进行控制，但是演播室里留下两个人“陪着”主播，也可以减少主播的寂寞和冷漠感。
实时屏幕上，显示着每时的准点时间和广告。
陆震起看着标准时间：“五四三……”
后面的“二一”不念。
进入了《前线》的片头。
钟磊：“各位观众，大家晚上好……”
今天，《前线》向电视机前的各位观众爆料，疑似收受政界财物贿赂的朱增祥受贿一案，已经发现了与月下企业代表有关的手写收据，这是《前线》所获得的独家消息。
《前线》记者赵凯不久前明察暗访，获知了群芳区委书记朱增祥和月下集团客户代表郭萌倩的非同寻常的关系，并获知了月下集团向朱增祥行贿，以获得群芳区老区拆迁改造工程的工程权和后续土地开发权。
这一报道在昨天爆出之后，迅速在花州市、青江释全国引起轩然大波。
而今天，就是这一报道的跟踪报道。
钟磊：“经过《前线》记者的调查，我们发现月下企业和花州市国土资源局非同寻常的关系，请看我们的详细报道……”
消息再一次引爆社会舆论，其余各家新闻媒体在获知后，都纷纷去采访国土部和月下集团，弄得两者都在舆论中十分被动。
也因此上，无论是该政府部门还是月下为代表的大企业集团，提起《前线》节目来，都是恨到压根痒痒。
只不过钟磊从来无所畏惧。
在《前线》的办公室，“荣誉墙”上有很多钟磊获得的各类奖杯和奖状、致谢红旗等等，什么“年度最佳记者”“年度最佳新闻调查节目”等等，琳琅满足，钟磊和《前线》都拿到手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