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1章 前尘尽
“塑夜,你……”小白还是张了口,可话到嘴边,又是无言,他看着塑夜固执的眼神,还是选择说实话,“阿阮她走的匆忙,许是真的没什么顾念了,她只是留了一颗聚灵珠,让帝江帮其转生,再者就是让我看着他别犯浑,你也知道,他这个人实在是疯起来可怕,估计是怕他去危害六界,呵呵。”
塑夜冷静地点头,她没有半句话留给自己,可也不算是给帝江留了什么好话,毕竟,他那样伤阿阮的心,他没资格。
“那颗聚灵珠,给我吧。”
就在小白以为塑夜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对方突然开口索要聚灵珠。
小白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被帝江握在手心里的珠子,听塑夜又道:“他现在这个样子恐怕也没办法完成阿阮的托付,这件事既然是阿阮最后的重托,就交给我吧,我来做。至少,我很清醒。”
这样一想也是,小白半抢半哄的从昏昏沉沉的帝江手里拿走了那颗聚灵珠交给了塑夜,他知道,塑夜这个人每说一句话都像是承诺一般,定然会比帝江办的更认真更稳妥。
修罗族没安稳几年就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天帝大怒,但也顺便就此对修罗族伸了手,将其管服住了。以往不管是修罗族先王,阿阮的父亲,还是弑兄夺位的极王,都是硬骨头,天帝管不了,这下子修罗族硬骨头没了,天帝立刻便扶了一个唯唯诺诺只懂讨好享乐的软骨头上位,就此,从来不服管教的修罗族终于归附天帝。
消息很快传到了魔界,冯九劝不住骆商和木万年,两个人回修罗族试图搜索到阿阮的魂魄,却和帝江一样一无所获,二人即刻便去元清那里找了帝江。
帝江神志不清,被骆商和木万年狠狠揍了一顿,元清知道了骆商和木万年的身份,叹着气没有阻止。这恐怕是帝江长这么大第一次挨揍,也是唯一一次对方出招没有还手。
有元清在,到底是让帝江安静了几日,小白也算是松了一口气,只是想着阿阮就这么没了,心里难受的很。帝江安静的时候像是没有呼吸似的,就只会坐在院子里发呆,也不知道他是在想什么,小白看着也很是忧心,却又不敢刺激他,和元清两个人整日里并排坐着看着帝江叹气。
小白发愁:“仙师,他这样是个什么情况啊?还能治好么?”
元清无奈地摇头,“他这是癔症,得看他自己,吃什么药都是白搭。”
两个人又是接连叹气,元清又道:“我早就说了,他这是天劫,莫要和老天耍什么心机,你瞧,现在闹得……”
小白默了默,“那……阿阮还能回来么?”
元清也沉默了,“修罗祭器,从来没有复生者。”
二人这回都没了话。没有人希望阿阮是这样的结局,就算是心里有那么一丝觉得帝江这人是活该受罪,可阿阮却是无辜的。
安静到无声无息地帝江突然站了起来,良久才转身,他走到元清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元清瞪大了眼睛,从他拜入师门奉茶那天郑重地跪过他,这还是头一次。
帝江道:“师尊,你能不能帮我把阿阮带回来?”
元清当他又是发癔症了,拉了他一把,却没拉动,这才发现他眼中清明,显然是在说认真的。
“江儿……你起来吧。”元清语气不由得软了,他不忍心再将和小白说的话重复一遍,这句话当是在告诉他事实了,阿阮不会再回来,即便是他,也无能为力。
帝江就那么直直地看着元清,过了许久,他起身,点头道:“我知道了。”说罢就自己回了屋。
小白却忽然觉得眉头直跳,总觉得帝江这模样一点也不正常。
帝江将自己锁在房间里七天七夜,他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他从来没有害怕过孤独,即便是父帝殒身,他失去了父帝的亲情温暖,纵然心伤,也从未觉得自己也要追随父帝而去,他游荡六界,隐居深山,未曾觉得时间空寂,年月难熬。可如今,他一颗心空荡荡的,彩云山上的小院儿再好,他却不想再回去了。
因为那里已经看不到阿阮了,失去了神力养护,那法力幻化的十里桃林也日渐凋零。再也没有人拂花舞剑,再也没有人笑嘻嘻地喊他师父,再也没有人毫不吝啬地予他温热怀抱……
吐出了忘情,情爱之念丝丝绕上心头。
帝江捂着疼痛难忍的心口,连嘴里都仿佛是血气甜腥。他恨不得自己替阿阮死了,灰飞烟灭,以此偿还阿阮的情意。他明明知道,明明知道阿阮那个小崽子从小就看着他,跟在他身后,从仰望到爱慕,他一颗冷寂的心看得明明白白,可他就是没有心动过。
因为忘情,因为为了反抗那可笑的天劫,他藐视了老天,老天却给了他难以承受之痛。
哪怕是有一丝希望可以带回阿阮,他有千年万年去补好她的魂魄,等她回来,等她原谅自己,等她再次喜欢上自己。可是他无能为力,他眼睁睁看着阿阮消失,他连她的半片魂魄都抓不住,就连师尊也没有办法。这六界之内,他是至高无上的神,可他却永失所爱。
这是他的报应。可却不应该是阿阮的报应,阿阮那么好,那么乖,她不该得到这样的结果。
第八日清晨,帝江静静地坐在镜前,丢掉了自己所有的红衣,穿着阿阮喜欢的白衣,一头黑发七日间渐渐变成白发,他恍如未见,只轻轻拿起阿阮留下的诛邪绫松松拢了发丝束起。
阿阮走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带走,他给她的一切,她都不要。如果这不是恨,帝江都找不到另外的解释。他毫不意外,毕竟阿阮有足够的理由恨他。当日他还未察觉自己的心意,不光在她面前杀了裴瑾,更是将她囚禁,甚至用强……帝江不敢想,那个时候阿阮到底是现在想什么呢?
她那么喜欢他,却那么清楚他不爱她……所以,肌肤相贴亲密如斯时,她心里该有多荒凉?
帝江心尖儿都要颤抖起来,他缓缓起身,又痛得弯下了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能站直身子,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走了。
小白发现帝江已经不在,惊慌失措地找来元清,两个人彻底找了一圈发现他是真的不见了,只字未留。此后便不断听闻六界有人生事,有人四处搜寻魂魄和修补魂魄的法器,闹得六界不宁……小白和元清没少为这些事擦屁股。
没过多久,冥界酆都大帝的位子空了出来,仙界北武神请辞,求去了酆都大帝的位子,一时间闹得纷纷扬扬。有人说他这是深藏不露捡便宜,有的人却觉得酆都大帝只是说出来好听,断然不能和仙界北武神相比……
帝江听闻后,再次入了冥界,同样的忘川河畔,相隔许久,再次与塑夜相见。
成了酆都大帝的塑夜,面如冷霜,原先只是性子清冷,如今却是如寒冰利刃,让人亲近不得。
帝江眯了眯眼,他后悔地是在阿阮面前杀了裴瑾,却从来不会后悔杀掉裴瑾,可当初在冥界刺塑夜那一剑,多少是他冲动了,只是事后再想起那件事,塑夜难道就没有动丝毫心机么?堂堂仙界北武神,就算无法和他这个神相比,可他那么随意的一剑,塑夜明明可以躲开的吧?
他不仅没有躲开,还硬生生承受了那当胸一剑,为的不就是让阿阮无法原谅他这个心狠冷血的师父?
“塑夜,你变了很多。”帝江看着一身黑色王服的塑夜,他身边站着一个白衣年轻人,不卑不亢地请示着,被塑夜挥退了。
塑夜道:“你也变了。”再见帝江,他那一头白发,他不是不惊讶的,可那又怎么样呢?阿阮魂飞魄散,一丝痕迹都探查不到,他不过是白了头发而已。
阿阮的那两个故人,骆商和木万年,不待见帝江,也不乐意见到他,若不是那颗聚灵珠在他手里,恐怕骆商和木万年也不会留在冥界,但这件事,他不会和帝江说就是了。
帝江与他原本是最亲密的好友,纵然隔了一个阿阮令他们难以再敞开胸怀,可到底一个是神一个是仙,没有那般狭隘,往日的情义总归是在的。
“一起……喝酒么?”帝江问。
塑夜向来少饮,这次却是应了,“好。”
酒至微醺,帝江道:“塑夜,我一定会找到她。那颗聚灵珠,你还给我。”
塑夜装醉道,“什么聚灵珠?我不知道。”
帝江眯眼,塑夜是个从不说谎的性子,可他此刻却不觉得他有半分可信,他伸手抓住了塑夜的衣领,“当日我神志不清,是小白给你的吧?他说了不算。那是阿阮留给我的,你凭什么拿走?”
塑夜冷哼一声,他喝的没有帝江多,伸手一推就将帝江的手挣开来,“你又凭什么?”他垂着眼睫,让人看不出那里面是认真还是敷衍,他道:“你来晚了,聚灵珠被骆商和木万年带走了。那原本就是阿阮的东西,而他们才是阿阮最亲近的人。你又算什么?你又凭什么保留?”
帝江心头一颤,闭了闭眼,“我是她的师父。就算她恨我,不认我这个师父。我也是她这辈子最喜欢的男人最爱的男人,你说我凭什么?”
塑夜猛地抬起头来,不由分说扬起拳头就挥了过去。
“帝江!你胆敢……你胆敢这样说!你混蛋!你他娘的就是个混蛋!你没有资格被她喜欢!没有资格提爱这个字眼!”
帝江一身酒气,被他这骤然清醒的一拳打了个正着,半边脸都肿了起来,素来清冷沉稳的塑夜不仅失了态,还骂出了脏话来,他吐出一口血沫,醉意去了个干净。他愣了愣,没有还手,塑夜却没有停手的意思,发了疯似的对他拳打脚踢。
“塑夜!你够了!”之前被骆商木万年他们揍了一顿,是他心甘情愿,可塑夜这又算什么?帝江恼怒地吼他,还了手。
塑夜被他突然的还击甩了个踉跄,“不够,再来!我早就想打你了!”
帝江笑了笑,眼中却无笑意,“我又何尝不是!你以后给我离阿阮远点儿!”
塑夜突然就留了泪,大吼道:“还能怎么远?阿阮已经再也回不来了,你个混蛋!”
帝江被他那眼泪看得呆住了,他没想到塑夜竟是哭了,可他不才是最痛的那个人么?他都没哭,塑夜凭什么哭?怔楞之际,又吃了塑夜一记拳头。帝江也不甘示弱地扑了过去。
一个神,一个仙,两个人就这样像是人界的两个孩子,你一拳我一脚的扭打成一团,糟蹋了一大片彼岸花。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个人气力用尽,倒在彼岸花海里喘着气,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塑夜手臂横在眼睛上,帝江偏头去看他,想问他,塑夜,你是又哭了么?
可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他问得是:“塑夜,为什么我没有一滴泪呢?我也想哭啊……”
塑夜腾地翻身起来,一句话也没留给他就走了。帝江在那彼岸花海里躺了好久好久,起身离开时亦没有和塑夜告别。
当晚,孟婆倚在门口无聊地张望,就见他们冥界新上任的大帝独自在彼岸花海里饮酒,不要命似的仰头灌着,也不怕把自己灌醉。没过多久被新大帝提拔上来的白左使慌慌张张地过去了,孟婆闲着也是闲着,跟了过去,想多看看大帝那张俊脸……
结果凑近了,闻到那夸张的酒气,孟婆脸色难看,提着酒罐子,“白左使,大帝这是喝了醉梦三生啊……恐怕一时半会儿醒不来,就是醒了,也要忘却最难忘之事。”
她八卦地凑过来,不大敢调戏这位冷酷的白左使,更不敢冒犯那更为冷酷的新大帝,小声打探着:“大帝这是经历了什么伤心事,要喝醉梦三生来忘啊?”
“管好自己的嘴,知道么?”白左使冷冰冰地一张脸,扶起不省人事的塑夜,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孟婆讪讪地闭紧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