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临近酉时的寿康宫里已经逐渐热闹起来, 勋贵跟朝臣以及各家夫人们坐在分列好坐席的宽阔大殿之上, 低眉垂目的宫人们有条不紊地于殿中进进出出。
谢临携白果进到大殿之时, 有亲近的几家朝臣便迎了上来与谢临热切攀谈。谢临神色冷淡,俊美的脸上间或流露出几分笑意, 白果随在他身侧, 浅浅应付了几位大人, 目光便在殿内逡巡起来。
入目间,白果先是看到了陪同丽嫔娘娘坐在一块儿逗弄皇孙儿的李仙儿, 而围在两人身边的不乏还有几个与丽嫔同住一宫的低位宫妃,几人浅笑着说着什么,气氛看起来很是不错,而在几人上首处隔了两座的位置, 却显得有些僵硬而尴尬。
荣妃虽为四妃之一, 却在后宫中很是不显,仿佛能爬上妃位也不过是仗着资历,从晋元帝做太子那会儿便常伴其身侧,后又因幸运地孕育皇二子有功, 才得以有了如今。她是个传统的女人,重子嗣,正如她对前豫王妃看不上眼, 如今身无子嗣, 不能给豫王府开枝散叶的小豫王妃也只能在她面前得几个冷眼,坐一坐冷板凳,甚至还要应付来自婆婆的刁难。
若是在往日, 小豫王妃向来是请过安便寻了由头出宫去,偏偏今日太后寿宴尚未开始,本着孝道她也得在婆母面前装作出一副婆媳俩相谐的样子。可惜荣妃在后宫多年,头上压着的皇后早早撒手人寰,而张贵君又是个不怎么管事的,故而长久间便将早年时候小心谨慎的性子磨去大半,如今更是没把眼前这个儿媳放在眼中。
宫里刁难人的法子向来多,荣妃不必多想便能叫小豫王妃叫苦不迭,可惜小豫王妃也不是个软柿子,两人你来我往之中,虽没有刀光剑影,却也硝烟弥漫,谁也讨不到好,但谁也别想舒心。而就在两人处这种诡异而微妙的平衡中时,不期然地,徐侧妃竟然也出现在了这寿康宫的大殿之上。
毕竟是替豫王生了个女儿,虽不是个惺孙,却也足够让荣妃对他态度温和。
有了徐侧妃的加入,仿佛是故意一般,荣妃拉着对方的手不松,又是夸奖又是心疼,好似这两人才是那和谐的婆媳,倒是正儿八经的儿媳妇,却被两人有意无意地忽视,排除在外。
小豫王妃死鱼眼地坐在榻上,看荣妃跟徐侧妃亲热地跟母子一般,暗搓搓翻了个白眼,然后继续对着热闹的大殿发呆。
本以为就要这么捱到寿宴开始,不想一个圆脸的宫人小步跑过来,脸上着热乎乎的笑道:“豫王妃娘娘,我家主子想请您过去说说话。”
小豫王妃一愣:“……你家主子哪位?”
可刚问出声,她便看到了大殿一处,正重复着口型对她小声喊得热切的华服少年,“小二嫂,快来。”
既是有人相唤,小豫王妃不作犹豫便与荣妃表面请示了一下。
太后寿宴上能来的莫非是朝中重臣便是京内勋贵,荣妃虽不喜欢这个儿媳,却希望她也能跟那些夫人们多多往来,最好能给豫王添作一二助力,于是只摆手叫她只管去,不必管她。而趁着太后寿诞,痴缠了豫王许久才得以被允许入宫的徐侧妃却一时间充满了浓浓的嫉妒——
他不想只守在荣妃身边,跟这个早就人老珠黄,没了帝王宠爱的妃子歪缠,他的目光向来都不是只能看到眼前的一亩三分地,而眼下大殿内的各位世家夫人与勋贵才是他需要去征服的主战场!
只是荣妃乐意叫身为正妃的小豫王妃出去做社交,却不见得乐意区区侧妃在这大殿上做出长袖善舞之姿,许是看出了徐侧妃眼底的不甘,荣妃漫不经心地叫贴身宫女重新换了盏茶,只笑意盈盈地将人束缚在身边,提点对方多多为豫王生儿育女,好叫王府多多开枝散叶,至于其它,就不要做多肖想了。
离了荣妃跟徐侧妃身边的每一处空气都显得给外清新,小豫王妃呼出一口气,拍了拍衣袖,脚步无比轻盈。
席榻案上有宫人提前摆好的瓜子果仁,白果剥了几个开心果,手指尖便泛起通红的颜色,小豫王妃走近了顺手就把他剥好的开心果仁抢了过去,吃下一个道:“我的娇娇客,三弟怎么舍得放你一个人在这儿剥果仁?”
说罢,便执起白果细嫩的手指,嘴里啧啧个不停。
白果被她一翻逗弄的红了脸,推了果盘到她面前,小声咕哝道:“我躲着他呢。”
小豫王妃:“嗯???”
白果犹犹豫豫,不好意思说:“太医说我容易上火,不宜多食,王爷听说之后便总是管着我。”
“原来如此。”小豫王妃若有所思地低头看了看那散在果盘下零散的两三个果壳,随手拿起个开心果剥了,笑眯眯地塞进白果嘴里,“喏,那就再尝尝味儿。”
白果吃了个香甜的开心果仁,正高兴着呢,却不想小豫王妃便将果仁盘揽到自己身边,道:“好了,剩下的都是我的了。”
白果:“???”
小豫王妃咔嚓咔嚓,把开心果磕成了瓜子。
看得找吃不着端的难受,没办法,白果不好意思伸手去抢,可他想再叫宫人重新端一盘来,身边伺候的圆脸随侍便义正言辞道:“宫里盛瓜果点心的盘子都是有数的,需得用完了才能再去叫宫人重新盛拿,不然贵人们你一盘我一盘地要,若是中间出了什么差池,吃坏了肚子,便就不好了。”
白果心想也是,只得瞅着小豫王妃吃的开心,自己好歹退而求其次地拿了块糕点慢慢品尝。
两人闲适的吃吃喝喝与大殿席上热切攀谈的众人尤为画风不符,但所幸大殿上的人越来越多,白果选座的位置又不甚显眼,除了偶尔同几个想要攀附王府的女眷交谈几句,便只剩下自得其乐。
“难怪我找了许久都找不见你。”清朗的声音自身侧传来,暴晒了一整个夏天却在入冬之后立马又白回来的卫良阴面上带笑地走到榻前,找这个软垫便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白果眼睛一亮:“表哥!”
小豫王妃也微微颔首,眼底是好奇与矜持。
卫良阴朝小豫王妃虚行了半礼,随即手指轻轻弹在白果额间:“还知道叫表哥呢?我却看你是在王府好吃好喝,早早将你表哥我忘在了脑后。”
先前卫良阴沉迷练武不可自拔,央着卫西洲带他天天扮了将士泡在京郊外的军营。正巧上个月的时候卫西洲接了圣旨前去靖西剿匪,卫良阴死缠硬磨着跟着一起去了,也是近日才归京。
足足一月未见,白果也是想念地紧,赶忙问起卫良阴几句剿匪的事。卫良阴是个口齿利落的,一个碾压性的剿匪事件被他说得起伏跌宕,惹得白果忘了咽糕点,小豫王妃忘了嗑瓜子。
“舅舅受伤了?伤势重不重?”中间白果听闻卫西洲被匪徒伤到,神色一紧。
为了故事精彩而夸大其词的卫良阴顿时感到吹过了头,连忙找补:“只是擦破了皮,那伤口还没铜钱眼儿大呢!”
说到此时他已经是口干舌燥,小豫王妃体贴入微,给他倒了一杯水,继续眼巴巴瞅着他。
卫良阴喝下水,心底一噎,草草将事情后续说完,这才来得及仔细打量白果全身,默然感叹道:“不过一月未见,果果你这肚子倒是又圆了一圈。”
说罢,他伸手按了按白果的手背,一个小小的窝陷下去,又满满弹回来。
“咦,人也又胖了。”语气充满揶揄。
白果气呼呼地鼓起脸颊,反复道:“是浮肿,浮肿!不是胖!我才不胖!”明明太医跟殿下都同他说了,自己现在分明是不胖也不瘦,鼓胀的小肚皮也因为吃食控制到位,所以没有惯常双胎那般大,是非常非常适合足月生的优秀产夫!
卫良阴见自家小表弟较起真,连忙笑嘻嘻地去逗他玩。
不多时白果被逗开心了,这才算罢。
随着宫中鼓锣敲响,赵太后的寿诞也正式开始进行。
交谈着的众人纷纷告退到各自应有的席位上,小豫王妃也早早喊了宫人将他们吃了满桌果壳的客席整顿好,这才又甩甩袖子,端起她豫王妃的架子施施然走到豫王府的席上。
“玩的那般开心?”随着众人落座,谢临也脱身而出,寻到白果,两人并肩座到席下。
白果捂着圆滚滚的肚子,嘀嘀咕咕跟谢临说了一通,谢临间或笑笑,自己也下意识地弯起眼睛,年轻的面容上多是几分宫内人没有的天真与稚嫩,更丝毫不像是个即将临产的小产夫。
“三弟与王妃倒是恩爱有加,亲密无间。”豫王憨厚的声音自左手处传过来。
他右手处陪着小豫王妃,左右肩后一寸则是在暗中四处打量着殿内情况的徐侧妃。
谢临闻言,微微偏头,举杯示意:“不及皇兄左右皆是美人在怀。”
今夜前来给赵太后过寿的朝臣又或是勋贵世家大多都是家主与正室相携而来,除却宫内自下而上,各品级的宫妃,便似乎只有豫王一人在正妃之外,还多带了一位庶妃前来。
豫王面上憨然的笑意似乎僵硬了那么一下,随即同样举杯,状似洒然笑道:“三弟这是说笑了,你也知哥哥我后院子嗣不丰,这些年常叫皇祖母等人操心,此番好不容易有徐侧妃为本王诞下子嗣,本王又怎么能忍住不将这有功之臣代入宫中好叫皇祖母看一眼,安安心呢?”
这话说出口,倒是衬的豫王一番赤诚之心,而之前谢临的话不免在旁人心底听起来就有了几分不敬兄长之意。
谢临倒也不甚介意,只淡淡饮下杯中酒水,轻笑一声:“倒是臣弟寡闻,忘了恭喜二哥喜得……对了,本王还不知这位侧妃诞下的是?”
豫王闷道:“是个姑娘。”
“哦……”谢临点点头,眼底突然带了些笑。
豫王捕捉到那丝笑意,心中一阵不安,可还不等他想清楚是为何,就听有一直关注着他们这两席的朝臣疑惑道:“听闻豫王殿下府中喜得一子一女,却原来是产女的这位侧妃娘娘更得豫王殿下看重啊?”
“不应该,豫王殿下后院子嗣不丰,盼了这么多年才盼到如今的庶长子出世,于情于理,那位小庶皇孙也该更得看重才对。”
“难道是小庶皇孙的生母不得豫王殿下喜爱?”
“哎,你们还不知道啊?就豫王殿下身边那位徐侧妃,可不就是先前被满门抄斩流放后唯一活下来的幼子吗?想当初豫王殿下可是求了陛下许久,用多少恩典才换这位为侧妃娘娘洗刷了罪籍,莫不是他早早入了豫王殿下的后院,再不能被升做正室,恐怕如今的豫王府里早便是他的天下了……”
“你的意思是,这位侧妃是豫王殿下的真爱?”
“嗨,不可说,不可说。”
这群人看似是小声说道,但豫王会武,耳力却比普通人好了不少。他将这些言语听进耳朵,再看着那些朝臣又或是勋贵脸上露出那种男人之间都会懂得的笑容,只觉得对方看自己的眼神都变得不对起来。
仿佛他已然成为一个为了美色而宠妾灭妻的荒唐王爷一般!
豫王面上的笑容再挂不住,他借着酒盏低下头,掩去面上的一片黑沉。
偏偏徐侧妃没感受到豫王此时心绪不佳,尚存着出头之意,想趁着这时候也与豫王亲密互动一番,好让众人更能明白自己在豫王府的地位,却是可以与小豫王妃平起平坐的。
小豫王妃表面端庄,但暗中却只冷眼看着,不阻拦,不嫉妒,俨然是个盛京优秀大妇表率的模样。
徐侧妃以为自己抓住了机会,用惯常与豫王撒娇的手段去拉豫王的衣袖,只等男人回头,两人自有一番恩爱之言。
可谁知想象与现实总有意想不到的偏差,他的手拉在豫王的袖口,尚未用力的功夫,便被豫王一把扫开,又因着他本就打算依到对方身上而偏了重心,竟是一下倒了下去。
“啊!”徐侧妃惊叫一声,惹来全殿的注目。
他赤红了脸,又一下子转为青白,脸上红白交替间尽是被人看足了热闹。
豫王更是嫌他丢人,恨声道:“还不快些起来!”又看到右手边处处端庄的正室,又不禁说了一句,“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徐侧妃闻言一呆,素来对自己温言软语的豫王还从未对自己说过这样的重话,且还是在群臣勋贵们的目光之下,一时受了刺激,徐侧妃反应不过来,还是小豫王妃唤了被吓得战战兢兢的宫人说:“还不快扶你们侧妃起来。”
能来寿宴的都是人精,看是豫王与身边侧妃起了不睦,多看几眼之后便又装作不知地聊起了其它。
上首嫔妃处,荣妃得知此事,狠狠骂了徐侧妃几句,直言这小蹄子除了生孩子倒是一点本事也无,一时对他再无好感,并叫人传话说,日后进宫请安,徐侧妃便不必来了。
一干琐事到底也只是太后寿诞的插曲,白果满脸佩服地看着自家殿下兵不刃血就解决了来自豫王的挑衅,并且叫豫王府丢了个大大的人,不禁心底一边怜爱小豫王妃,默念“对不起,得罪了”的同时,又觉得好生爽快。
“这么兴奋?”谢临笑着看他。
白果拨浪鼓似地点头,头顶上的精致的小玉冠都被晃出了重影。
真是可爱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