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二章 爱人才是广大的

下午，没到下班时间，又有人到总部传达室来求见王倩，王倩以为是高文彬再来，叫了李虎一道匆匆下楼来，却是美良子扶着一个满头白发十分知性的老太太坐在传达室，王倩眼尖，认出老太太就是美良子的母亲。王倩按住要起来行礼的老太太，说：“伯母，我与您的女儿美良子情同姐妹，您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

老太太道：“不愧是和平公主，这么通情达理，我的确有事要求公主和这位李大侠帮忙，我的两井个女儿，良子和瑶子，都被土肥原贤二这个流氓害得好苦，瑶子连命都搭进去了，我是个教师，一辈子教书育人，从来没有打过人，但是如今我听良子说土肥原这个流氓也关进了盟军监狱，我想亲手把这个流氓狠狠打一顿，你们能满足我这个愿望吗？”王倩心中还有些犹豫：关押土肥原的地方可是国际监狱？李虎却不管这些，对酒井老太太道：“伯母，这件事交给我，我一定让您打得痛快！”

美良子很不惰愿母亲出这样的难题来难为王倩，却不敢忤逆母亲。

酒井老太太非常高兴，说：“我的大女儿在中国得蒙公主照顾，又免去了她的战争罪行，得以平安归来；我的二女儿受土肥原那个流氓唆使多次行刺公主，公主却对她次次手下留情。这些天大的恩情，我一定要略作表示，我一直在鹿儿岛教书，现在不教了，搬到东京来和女儿相依为命，就在我们娘俩的住处略倍薄酒，请李大侠和公主屈尊移步一趟！”王倩注意到美良子听到这话把头低了下去。

王倩先听鹿儿岛是一惊，再听要请去美良子住处受宴又是一惊，但“屈尊移步”四个字使得王倩无从拒绝，遂对李虎道：“我们上楼上去告个假！”

上到楼上，王倩对李虎：“老太太是来找麻烦的！”李虎道：“土肥原老贼该死的人，打他一顿算什么麻烦！”王倩急道：“不是这事啊，老太太是为赵天明的事来的，我现在心乱如麻，当初是我命令老赵去美良子身边做卧底的，谁料他们会卧出这么深的感情来，可是老赵是有家小的啊！你快替我想个主意！”李虎道：“乱点鸳鸯，这种事你千万别逞能，交给我好了！”

王倩等的就是这一句，拽李虎回头下楼：“下班时间到了！”

美良子和母亲人竟是坐公交车来的，遂与李虎、王倩同车，美良子主动要求开车。王倩天天忙乎，至今不知美良子归国以后从事什么工作，问：“良子，你现在在哪里工作？”美良子淡淡一笑：“没有遇上土肥原这个恶魔之前，我一直想大学毕业后当个教师，现在这个愿望实现了，我在东京第四十七中学教书，教英语。”

王倩由衷地替美良子高兴：一个曾经为害中国的间谍，后来因为立功赎罪免于战犯惩罚，现在做回崇高的职业。美良子驾车驶过破烂的街区，转折几番驶入四十七中校园后方的教职员住宅区。学校分给美良子的住房是双份，因为酒井太太把教员退休关系转来了东京，四十七中必须承担责任。母女俩的住宅十分宽裕。

厨房里早已配好整齐的酒菜，酒井太太母女很快端菜上桌，四人入座。酒井太太对李虎道：“李大侠，你看这屋中，三个女人，才一个男人，阴气太重啊，也没个男人陪大侠喝酒！”老太太这一说，美良子又低下头去，王倩也有些不自在，李虎看在眼里，也不拐半点弯，径直说道：“美良子在中国衡阳工作时，与我的好兄弟赵天明做相好，同时，赵天明在中国福建还有原配妻子，赵天明怎样选择，是他自己的事，这种事，我和王倩都左右不了。不过，现在赵天明已经申请退伍，因为部队有纪律，是不允许停妻再娶的，而且，赵天明准备退伍后和小泽君联手做与日本相关的生意，他的用心您一想就能明白，如果他执意和美良子走到一起，我和王倩也决不会反对！”

美良子深埋下去的头突然抬起来，满脸泪水对王倩道：“公主，离开衡阳时，我向你承诺过，说从此与赵分开，再无往来，但赵执意一路送我们到上海，还说要送我过海，是我坚决地拒绝了他。回到日本，我发现自己真的没用，我无法忘记赵，一闭上眼，天地间全是赵的身影。母亲看出我的心思，固执地一定要来找你，实在对不住啊！”

王倩摆手：“良子，你没错，一点错没有，是我错了，是我错把老赵送到你身边。你们能成事，我和李虎都来祝福！”

众人心中都不是滋味，毕竟是在谋夺人夫，唯有酒井太太高兴，喃喃道：“我的女儿一定会苦尽甘来！”

晚宴过后，酒井太太喜不自胜，又拉着王倩去她的书房，美良子亦请李虎同往。进入老太太书房，王倩看到书并不多，倒是堆放着一墙又一墙的学生作业本，问道：“酒井老师，这些作业本不是应该保存在学生们手中，怎么都归您保管呢？”酒井太太反问道：“公主，你现在还保留着你小学时的作业本吗？”王倩道：“经历了这么多动荡，鬼还找得到小学作业本！”

酒井老太太笑道：“我就是这个鬼，我的学生小学毕业时，我要求他们把作业本留给我保管，并告诉他们：‘等你们出息了，人生有成就了，想找回一些少年记忆时，就来找酒井老师，要回你们的作业本！’”

王倩心中无限感动，又问：“有多少学生成年以后回来拿过作业本呢？”酒井太太答道：“只有一个，他叫东乡茂德，只不过，我这位自认为学有所成的学生现在却全世界的罪人，对吗？”王倩道：“是的，东乡茂德是铁定的战争罪犯！”酒井太太回忆道：“东乡是我刚参加工作时的学生，天资聪慧，又十分勤奋，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学生哪！”

李虎来了兴趣，问：“酒井老师，您教过的最坏的学生，您还有印象吗？”酒井太太一听，神情严肃起来：“在一个老师眼里，是不应该存在最坏学生这个概念的，只能说做错事的学生，但这个学生错得太离谱了，他叫野田毅……”李虎和王倩一听均大吃一惊，只听酒井太太继续道：“野田毅参军到中国作战，这本来是绝大多数日本青年必然的命运也无可厚非，只是野田毅和另一名山口县的士兵向井敏明竟然在中国搞杀人比赛，以杀满一百和一百五十名中国人为目标。尤为可耻的是这件事经过东京日日新闻媒体的宣传，这两个杀人魔竟然成为全日本家喻户晓的大英雄。野田毅后来回到鹿儿岛回到母校来作英雄事迹报告。这个学生是我终生的耻辱！”

王倩问：“老师可否还记得野田毅当年的报告内容？”

酒井太太从抽屉里翻出一盘录音带来放入十分老旧的播放机，带子的声音不甚清楚，却大体可以听得明白野田毅的讲话：

“老师们、同学们，上面安排我来作这个报告，很不好意思！实际说来，在冲锋突击的白刃战中，只不过砍杀了四五人而已。我们是在占领了敌军战壕时，对着里面呼叫：‘你，来！来！’那些支那兵……就一个跟着一个出来，走到我的面前，我把他们排列好了，然后一刀一个地砍下去……差不多都是这样干的，我们的行为并没有那么勇武，却以‘刀劈百人’而出了名……”

王倩道：“老师，野田毅和向井敏明的恶行令人发指，我们正在搜集他们的犯罪证据，这盘录音能否借给我？”

酒井太太点头应允，又郑重说道：

“李大侠、公主，我明白了一些道理，想说给你们听。人类由一半兽性和一半人性组成，当人们被允许作恶，并获取对作恶不负任何责任时，无一人例外都会选择或轻或重作恶。这是经过科学实验证明了的。在我们鹿儿岛，除了东乡茂德，还有一位更受日本人景仰的大英雄东乡平八郎，他是老一辈的海军元帅，他是第一个击败俄国海军的海上战神，但是在中国人眼里，东乡平八郎是早年侵犯中国的战犯，1894年，甲午海战，他彻底击败中国大清朝的北洋舰队，大清朝被迫赔偿给日本两亿三千万两白银，日本正是依靠这两亿三千万两白银迅速崛起成为亚洲第一强国。

“作为日本的军人，他们听命于天皇和日本政府，他们脑中并不存在你们中国人的是非观念，比如说，日本军队曾在中国进行细菌战，并用中国的活人进行细菌试验。这在中国人看来，是惨无人道，这些从事细菌武器开发的专家就是畜生，但是这些日本军人专家脑子里完全是另一种思维，他们认为他们是爱国者，在为日本拓展生存空间的神圣事业从事着常人不能为之的工作。

“所以，从人性的角度，广大的日本士兵都是抱着爱国的热情去中国作战的。作一种不应该的假设，假如日本取得了最终胜利，我想请问二位，他们还会是战争罪犯吗？”

酒井太太的话题很沉重，众人听了都很沉重。酒井太太见众人不语，停顿片刻又说道：“我悟出的一个道理是：爱国其实是狭隘的，爱人才是广大的。狭隘的爱国是催生军国主义法西斯主义的瘟床。麦克阿瑟将不愧来自民主国家，他将战争罪犯的提名限制在中高级将领尽量缩小打击面是非常英明的，罪恶的根源在天皇和天皇周围的一帮决策者！现在稔彦王搞什么‘一亿总忏悔’，简直是荒谬无耻，一亿日本民众何罪之有！最需要忏悔的是天皇，是他发动了战争！”

王倩道：“老师，你的意见非常宝贵，我会转达给麦帅，让他一定善待日本民众，让他在日本做一个流芳千古的管理者！”

李虎、王倩起身告辞。酒井太太拄出一根拐杖来，对李虎道：“李大侠，我就用这根拐杖来打土肥原，你给安排个时间！”

李虎道：“就在明天，我安排好了就来接您去巢鸭监狱！”

回程路上，王倩感叹道：“美良子的母亲真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