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望乡石前历尽一生

“抬眼看看,忘川到了”,牛头停下来转头望了望林斦。

林斦听见说忘川到了,赶紧抬头四处打量,想看看忘川是个什么样。

眼前却只是灰蒙蒙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忘川到底是个什么所在,是只有鬼才看不清吗?

“忘川历来就是这个模样,谁看到眼里都一样,没啥看头,要上奈何桥了,跟好我,最好抓住我的袖子”,牛头给了林斦解释,径直走在前面带路,林斦在中间,马面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跟在后面。

牛头突然想起好多女鬼过桥时都会被桥下的场景吓住不敢前行,甚至还有过女鬼被吓坏了,一头栽下了奈何桥,被忘川河里的东西消磨了个干净。

不是谁在忘川河里都可以熬上个千年得到一次带记忆轮回的机会,大多数鬼进去,都是白白给河里的东西做了口粮,啥也留不下。

牛头提醒林斦:“上了桥别往桥下看,吓坏了掉进去,阎王爷也救不了你,想好好看看家人就闭着眼往前走”。

牛头的好意林斦接受了,她刚看见桥头时就一只手抓住了牛头的衣服,闭上了眼。

牛头看了看自己见惯了的忘川河抬脚走上了奈何桥,马面毫不在意跟在后面。

桥下波浪翻涌,时不时有各种蛇蝎毒虫露一点身形,各种厉鬼面目狰狞在其中张牙舞爪,看着很是骇人;再加上河面上雾蒙蒙一层似雾非雾的东西罩着,河里的东西突然间东显露一堆,西显露一群,谁也不敢说下一秒露出来的是个什么鬼怪,只看看就觉得特别恐怖。

林斦心里有执念,哪管你什么忘川,什么奈何,我只想在望乡石边再一睹家人容颜,既然回不去了,那就不回了,看过你们,大不了转身跳进忘川河。

“不要妄想跳忘川河,阎王殿里,判官判过,你若是大奸大恶之徒,忘川也不容你,投胎更没机会,哼”,马面突然冷着脸出言说了一句。

林斦从牛头马面说话开始就知道,他们两通鬼的心思,但凡鬼想着的,他们都知道。

马面的话,林斦听了,收了心思不再乱想,跟着牛头安心往前走。

奈何桥终于到了尽头,牛头转身出声说:“睁眼吧,下了桥了”。

林斦睁开眼,牛头指了指河边一块高大的石头,示意林斦看。

“那就是望乡石,去吧”。

林斦看着眼前绿莹莹的大石头,激动地飞扑过去。

“你想见谁,就在心里想谁,石头上自然会有显示”,马面冰冷的声音从林斦背后传来。

林斦心里想着,先见见老公,我离开了,不知道家里会乱成什么样。

她刚想完,石头上出现一个圆圈,圈子中间的画面里,王可玉怀里抱着林斦的照片,边上跟着两个孩子,三个人一身缟素随着灵柩前行,后面是长长的送灵队伍。

妈妈,姐姐,哥哥都在,就连两个侄子和侄女也都来了,跟在队伍里面带泪痕。

林斦的视线落到母亲身上,她穿着灰色的衣服,一手掩面,没视力的那只眼睛木木的,完好的眼睛中满眼通红,哭得眼泪横流。

林斦瞬间浑身都觉得疼,自己这一去,累的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林斦放声跟着哭,却因为马面封了口,一丝声音也没有。

一行人把林斦的棺木送到坟地里,村里来帮忙的人纷纷拿起铁锹掩埋。

王可玉急扑过去整个人爬上了棺材,有不少人手里的铁锹没收住,土全扬到了他身上,立马就灰头土脸,身上盖了一层土,他一点都不顾,爬到上面闭着眼动也不动。

王劲芃和陈蔚赶去拉他,被王可玉父亲挡了,他喊了村里几个年轻力壮的酗子,一起把他拉到一边,埋葬才得以继续。

看着这一幕,林斦哭得整个脸都变了型,这一刻才知道,王可玉是真的把我当他的命,可我竟怀疑他,因为日子平淡疑心他会出轨,要不然也不会回绞尽脑汁想办法促进和改善关系。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老公,是我这个傻二斤怀疑你的忠诚,对不起,我的突然离去,你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啊。

王可玉被众人按住,放开了嗓门大声嚎叫挣扎,两个孩子跑上来一左一右挤到他胸口,女儿伸出手摸着爸爸的眼睛。

林斦看着这一幕想起自己每一次说哪里不舒服,女儿就过来用小手给她抚摸,那只手柔柔嫩嫩,摸过去特别舒服。女儿比儿子小三岁半,刚刚三岁,乖巧极了,我可怜的孩子,以后你只能用你的手来安慰自己,你病了痛了,妈再也照顾不了你了。

牛头看着画面,感受到林斦心里极度的悲痛,突然靠到马面肩上悄声说:“你就让她能出声吧”。

马面轻轻抬手,弧光闪过,林斦悲痛欲绝的声音充斥着整个忘川,震得马面耳朵生疼。

算了,这段你还是少看点吧,他一挥手,画面就转到了林斦刚出生的时候。

林斦看着画面变了,心情却没转变过来,照旧哭个不停,心里想着亲人和孩子。

马面皱眉,手指在空中轻点,石头上的画面变换的很快,一眨眼刚出生的小林斦就成了到处跑的小姑娘。

林斦发现画面速度变快了,还根本不受自己心思影响,她突然想到可以看看父亲,他已经去世十年,这是最后一次见他的面容了。

想到这里,林斦紧紧盯着画面,从小时候到长大的点点滴滴所有父亲参与的部分,她都看得特别认真。

原来我小时候那么皮,胡闹去端开水锅,却因为力气不够,锅翻了烫伤了胳膊,父亲为了给我治烫伤,竟背着我,二十几里单程的山路走了两个月的来回。

后来,村里的玻璃厂倒闭,父亲从锅炉工成了没工作的人,他没事可做,家里也没有了收入,最后在母亲劝说下开始卖麻花。

那时候卖麻花就是担个小担子走街串巷,还得自己卖力吆喝,又苦又累不说收入还低,一天只得十块钱。林斦眼看着父亲从在人前不敢喊一句把担子放路边蹲着发愁,到后来被母亲催得狠了,好不容易红着脸开了腔,直到最后父亲到了哪个村里都是声音最大,麻花卖最好的一个。

一天10块钱的收入,父亲坚持了十几年。

林斦记忆里,父亲临发病前还因为去批发麻花的地方没拿到货回家的路上一路都气呼呼的谁也不理。

画面转到了一个冬天,具体是哪年,林斦记忆里是没有的,还好画面上写着04年。

那年冬天雪特别大,父亲担着担子往回走,路途中需要过一条河。

到河边时,石头上面全是雪,一脚踩下去会看见雪下面有着薄薄的冰,父亲两手攀紧担子上的绳子,一脚一脚慢慢踏上去,好不容易走到河中央,突然脚下一滑,连人带麻花担子一起掉进了河里。

河面只有薄薄一层冰,父亲一倒下去就全身湿透,冰天雪地里河水冰冷刺骨,一瞬间他的脸色惨白,却顾不得自己,把担子抓得紧紧的,生怕担子被水冲跑了,丢了谋生的家伙事。好不容易挣扎起来把担子又担在肩上,淌水过河,还没走过一半,父亲的脸就被冻成了青紫色,好不容易淌过齐大腿根的河水,一路冻得打着摆子走回了家。

幸亏过了河离家不远,要不然,这一次就能要了父亲的命。

这事林斦母亲给林斦说过,当时她不以为意,根本没放在心上,甚至还想着这都是父亲无能,村里别人就能赚大钱,他却只能卖麻花,穷得人都瞧不起。

当时她总是觉得人穷根源总是在自己身上的,就像鲁迅说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现在当初的情景在眼前出现,林斦自己也做了两个孩子的母亲,很能体会家长想给孩子撑起一个幸福美满的家有多难,而且好多事情受现实条件限制,人无从选择。

有时候,人就算有破釜沉舟的胆识和勇气,可一想到家人的未来,就会因为责任太重,不可出现任何意外,从而不敢拿自己最爱的家人的一切去赌一个未知的明天,仅此而已。

这一幕看得她心里愧疚难当,满心都是悔意,哭着说:“爸,你很了不起,是我那时不配做你的女儿”,她说着双手抽自己耳光,可一个鬼,有情感的共鸣却感受不到疼,林斦低下头跌坐到地上,“我拿什么回报您这样的养育恩,拿什么回报”

“啊……”悲痛中带着悔意的大喊声在忘川河上回荡。

这一刻,林斦突然意识到,这一生,要说对不起谁,最对不住的是自己双亲。

可一切都来不及了,根本没办法再补救,自己死了啊,就算想照顾好母亲都做不到了。

“抬头,继续看,看完就该到时辰了”,马面冰冷的声音毫无感情的传来,林斦被这声音刺激到,抬起头狠狠剜了他一眼。

“后面还有很多你对不住父母的事,把你这一生全看完,轮回前请记住你都欠了谁的,这些都是你以后的因果,你必须要还,哪一世你都逃不掉”,还是马面的声音。

林斦听见这些,抬起头又认真看起来。

把自己的一生从头到尾完完整整全记在了心里,欠了谁的,谁欠过自己的,一项一项全记了下来。

一块望乡石,不仅看了当下,还看了所有过往,一块石头前经历完一生,曾经自己刻意记住的,和刻意忘记的,如今全在脑海里,林斦突然觉得好奇幻。

那么接下来又要做什么?过阎王殿?喝孟婆汤然后投胎转世?

自己究竟会去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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