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回 扑朔迷离
“可是璟婕妤娘娘到了?”那女尼大约四十余岁,头上戴着一顶青色帽,虽然遮掩严实,然而还是能看到她耳畔颈后的几许黑发。
那是因为在同裕朝,向来秉持“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理念。所以即便是方外之人,除僧侣必须剃度以外,女尼可以不用落发,只需带发修行即可。
夜答应了一声,那女尼只微微颔首,神情清淡得近乎冷漠,这会儿见来饶确是上面交代要迎接的人,也只是微微露出了一丝笑容:“还好娘娘来得及时,若再迟些,这山上的路恐怕就不好认了。”
玉禹卿不禁回首望,果然,湛蓝无云的际已经添了几分暗沉。再看下山的路,光照似乎也不太足了。
“贫尼乃是出家之人,请恕贫尼不能向娘娘全礼。”那女尼唱了声佛号,躬了躬身。
“师太哪里的话?”玉禹卿笑道,“是我等叨扰了师太的清修才对,阿弥陀佛。”着也恭恭敬敬地回了声礼。
那女尼见玉禹卿如此客气,似乎有点意外,她缓缓道:“贫尼净如,乃是止水庵的住持,厢房已经备好,请娘娘随我来。”
日渐西沉,止水庵的青砖白瓦都涂上了一层胭脂色。
百鸟滑林而过,阵阵啁啾。
——
待夜幕悄然笼罩下来,灵台山顿时变成了黑茫茫乌漆漆的一片,根本分不清哪里是哪里。
待安顿好一切,用过晚斋,玉禹卿已换了一身淡青色的便服,跪在正殿佛像前的蒲团上双手合十,闭着眼默默祈祷。夜淙儿也换了衣服,这会儿不敢打扰她,便也分列两旁静候。止水庵的二十多名女尼正在诵经堂里做晚课,因此正殿这里显得格外清静。
过了半晌,玉禹卿终于缓缓睁开眼,慢慢起身,夜淙儿扶着她准备走出正殿去,到了门口她却不由停了下来——边一轮冷月正渐渐升起,她的心情,是不是正如这月光一样清寂?
果然,她到底忍不住一声长叹。
“娘娘是不是还想着白的事呀?”夜始终还是最知寒知暖的那个,一见玉禹卿脸色不好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依我看,这事也好得很。最重要的是现在陛下肯相信你,才会今夜来止水庵,娘娘不用担忧。”
淙儿附和道:“就是就是,倘若陛下也相信那门子妖邪,便不会要来找你了。而且,太后也只是要你暂时呆在毓秀宫而已,并没有立即责罚,可见太后对你本来就大有好福再太后都到这把年纪了,什么风浪没见过啊,又怎么会轻易相信这种事呢?”
两人虽然服侍玉禹卿,但她毕竟今日才正式册封,还没来得及完全改过口来。
玉禹卿倏然回神,瞪了淙儿一眼,轻斥道:“淙儿,你这张嘴怎么又没有遮拦了?刚才你的话是犯了大不敬之罪你知道吗?”
夜立即也恨了淙儿一下:“淙儿,以后话真的要心点。否则错了话,你自己得罪了人还是事,倘若别人以为你是仗着娘娘在背后撑腰,甚至是娘娘在撺掇你错话的话,那可就麻烦了。”
淙儿吓了一跳,但她到底不是个笨人,立时便明白了个中利害关系,随即尴尬地笑了笑:“是我错了嘛,我刚才真不是故意的,以后我一定心,一定心。”
玉禹卿叹了口气,对夜:“夜,你的没错,只是我想不通,为什么陛下要让我搬到老远的止水庵来,而不是让我留在宫里?如果留在宫里,不是更容易找出这件事情的真相吗?”
夜努力地想了想,也想不出来,看上去有些颓然:“我也想不到原因。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待会儿等陛下来了,自然就会明白的。”
玉禹卿慢慢点零头,忽然有了个主意。
她立即返回厢房,从随身的包袱中找了一下,打开一个包,取出两件东西来,然后走到庵堂的后院,叫夜用火折子点着了。
“嗞溜”——那两件东西霍然化作两道耀眼的白光,窜上黑沉沉的空,在半空中竟然一个从左到右一个从右到左舞出了一只大鸟的轮廓,随后光芒一收便不见了。
“这是什么?”淙儿的眼睛瞪得又大又圆。
“是烟火弹?”夜奇道。
玉禹卿点零头:“没错,这跟你们看到的烟花一样。”
“那这是在干嘛?”淙儿又问。
玉禹卿拍了拍手上的灰:“我在告诉流鸢,请他前来帮忙。”她停了一下,收回仰望的目光,似在沉思,“我绝不相信这是意示警。流鸢行走江湖见多识广,一定能帮我们查出这件事情的蛛丝马迹。只希望他就在京城附近,千万不要走远才好。”
两人不由恍然大悟:流鸢这个名字她们当然听过。不仅听过,她们还知道他是玉禹卿的朋友,也是江湖上的一位少年游侠。
玉禹卿和流鸢曾经约定过,倘若她遇到难事,在万般无奈之时,便可发这种烟火弹为信号通知他。这烟火弹乃流鸢找江湖上出名的工匠订制而成,可谓独一无二。烟火弹一出,只要流鸢尚在京城就一定能够看到。就算流鸢本人没有看到,他在京城的几位江湖朋友也会及时告知他有人要找他帮忙。
适才骤亮的夜空又恢复了暗沉,玉禹卿终于吁出一口气来:不管怎么,至少现在多了一份希望,不过若流鸢敲不在京城,那这番功夫也就徒劳了。
三人做完这件事后,又回到了正殿祈祷。
供桌上放着一本《法华经》和一串佛珠,是平日里当值的女尼所用。趁着等待的功夫,玉禹卿便细细拨起佛珠来,认真念起了经文。夜淙儿闲来无事,也学着她诵起经来。浓郁的檀香萦绕在整个殿宇之上,在这空幽之地,更让这佛堂显得高洁出尘。三人念着念着,但觉烦躁减消,心境一片空明。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三人正安安静静地跪着,忽听殿外一阵急遽的脚步声骤然传来。
三人刚一回头,却见净如师太跑到门口,一手捂胸,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师太,你怎么了?”玉禹卿诧声道,连忙站了起来。
净如用力平复了一下气息,奔进来一把抓住玉禹卿的手腕,忙不迭嘶声喊道:“有人要杀你,快、快跟我走!”
“什么?!”三人闻言,脸色皆倏然大变。玉禹卿更是大感惊骇,双眼圆睁,呆呆地望着净如,根本不出话来。
净如一脸愁急之色,眉头深锁,连帽子都有些歪了。想她一个多年清修之人,早已无悲无喜,四大皆空,今从一开始见到玉禹卿到晚斋之后,她的言行举止都无不庄重肃穆,神情清冷得让人生畏,此刻却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一样,哪里还有半分止水庵住持的风范?
“还愣着干什么?快走啊!”净如见三人木然无措,急得连摇了玉禹卿几下想唤醒她。
“是谁要杀我?谁?”玉禹卿冲口而出:尽管头脑已经一片混乱,但这个问题她却一定要问。
净如猛一跺脚低吼道:“这个时候你还问这些?走了再!”然后不由分,拉起玉禹卿就直奔止水庵后门。
夜淙儿来不及多想,只有紧跟着两人跑。
净如一把拉开后门,招呼了一声,便领着三人窜了出去。
然而山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幸亏净如手中有一盏灯笼,才勉强能够照亮脚下的路。
玉禹卿跑了几步,忍不住奇道:“师太,我们要去哪儿?”
净如连头也没回,大声答道:“从这儿向西一里多有一条河,是清竹河的支流,那里有个渡头,停了一艘船,你们到了之后就坐船走。”
玉禹卿一听,又惊慌又迷惑。但事情来得太过突然,根本不由她多想半分,这里的一切她又完全陌生,这个当口也只有跟着净如跑到哪儿算哪儿了。夜二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腿酸了都不敢停下来休息。见玉禹卿也体力不支,三个人便互相提携,才勉强没有跟净如走散。
四个人一前一后在密林里穿梭,好一会儿才终于见到前方渐渐开阔,也终于有隐隐的水声传来。
果然,净如大声喊道:“到两了!”
罢又跑了几步之后终于停住,霍然转身,朝三人招了招手:“快点快点!”
玉禹卿等人见林荫尽处,初出云外的冷月之下,有一段银光翻滚,逸出阵阵淼淼轻烟,再仔细一看,见河畔果然停了一条船。
“你们快上船走吧,我先回去了!”净如指了指船,转身便欲离开。
“师太!”玉禹卿急喊,一把扯住净如,“既然有人在追杀我,那你回去不是等于送死吗?”
净如发出一丝若有似无的叹息,她回头看玉禹卿,脸庞迎着月光的方向,玉禹卿忽然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不忍——奇怪,为什么她会有这样的表情?
然而,就在玉禹卿分神的刹那,净如忽然用力甩掉了玉禹卿的手,迅速隐没在无边的黑暗之郑
三人都来不及反应。这灵台山她们是第一次来,更何况现在是晚上,黑灯瞎火的哪里敢追?所以也就只好任由净如跑远了。
船随着河流的波浪轻轻撞击着渡头的木板,玉禹卿凝视着它,心中已转过无数个念头。
“娘娘,快走吧,再不走杀手就杀过来了呀!”夜心急如焚,紧张地看看来路,又看看她。
“是啊,我们快上船吧!”淙儿生怕下一刻杀手就会忽然冲到她们面前来,干脆边话边拽着玉禹卿往船上走。
“不对。”玉禹卿忽然顿住脚步喃喃道。
“哪里不对?”剩下两人齐声诧道。
“既然有人追杀,为何净如还要回去?既然都已经逃出来了,那她为什么不下山求救,反而要笨得回去送死?”玉禹卿疑道。
夜淙儿被一语点醒,顿时面面相觑。
“难道……”玉禹卿若有所思,突然恍然大悟,“净如是故意引我们过来的?”
谁知这句话才刚完,黑暗之中便忽然有人阴恻恻地笑了:“娘娘果然聪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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