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回 人心难测
夜已深沉。
孟惜竹坐在妆台前,轻轻抚摸着颈上猩红的伤痕,泪花在眼眶里打着转。
“孟才人怎么起来了?”晨露端来几样宵夜,进来看到孟惜竹下了床,不由吃了一惊。她连忙放下托盘,快步走到孟惜竹面前。
孟惜竹缓缓转过头来看着晨露,苦笑道:“我现在这个样子,一定很丑吧?”
“哪有哪有?”晨露忙宽慰道,“孟才人是难得一见的美人,怎么会丑呢?”
孟惜竹摇摇头:“这道伤痕,恐怕去不掉了吧?”
“奴婢听秦太医,孟才饶伤痕虽然深,但完全可以恢复如旧,不会留疤的,孟才人请不要担心。”
“你可知道,那扎手的东西勒在脖子上的感觉,有多痛苦,多难过?就像整个人在鬼门关前徘徊一样。”孟惜竹痴痴地端详着铜镜,喃喃道。
只见晨露一下子跪倒,痛声道:“是奴婢不好,奴婢要是早一点拦下孟才人,孟才人也不会吃那么多苦。”
孟惜竹长叹一声,扶起她来,轻轻道:“要不是你,这出戏怎么能演好?我感激你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怪你?”
晨露面有愧色:“可是,就算如此,也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啊!要是奴婢勒的时间再短一点儿,孟才饶伤痕就不会这么深了。”
孟惜竹淡淡回道:“既然要演戏就要演足。否则陛下如此精明,又怎会轻易相信我是真心求死?”
“只是可苦了孟才人你啊!”
孟惜竹转过身去,继续凝望着铜镜中的自己,目光深邃:“想不到今时今日,我竟然会用苦肉计这种手段,才能换来陛下的一点点怜惜。晨露,你我是不是很可悲啊?”
“孟才人不要多想,”晨露劝道,“其他宫的主子,哪一个不是费尽心思想尽办法博取陛下的宠爱?孟才人此计甚妙,应该高兴才对。况且,陛下还对孟才人加以晋封,足以证明孟才人在陛下心中非常重要不是吗?”
孟惜竹一听,又渐渐展颜:是啊,不管怎样,能够达到目的,巩固乃至提升地位,那才是头等大事。至于中间用了什么手段,光明也好,卑鄙也罢,又有什么关系?
“没想到那个坏事做尽,拖累娘家的表舅,死了反倒能成全我的好事,真是讽刺。”孟惜竹悠悠道,唇边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
顿了顿,她忽然收了表情,双眼微眯,幽幽道:“晨露,今日之事,还有什么人知道?”
晨露被孟惜竹转瞬而来的阴寒之气吓得不轻,只觉得后颈阵阵发凉。
她当然明白孟惜竹的意思,连忙信誓旦旦答道:“除了孟才人和奴婢,绝对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那就好。”孟惜竹低低一笑,看得晨露浑身发毛。
“孟才人千万不要杀我啊,奴婢尽心尽力为孟才人办事,不想落得个身首异处的地步啊!奴婢保证,这件事绝对不会宣扬出去,求孟才人饶了奴婢一命吧!”她跪在地上,紧紧攥着孟惜竹的衣摆苦苦哀求。
“我什么时候过要杀你了?”孟惜竹轻笑道,扶起晨露。
“孟才人……”晨露愣愣地看着她,一颗心仍然悬在嗓子眼上。
“你的嘴紧不紧难道我会不知道?实话,要想在宫里边找到一个知根知底,又肯全心全意为你办事的人并不容易。要是没了你,往后我不一定能找到比你更可靠的人。所以,你只要今后好好地做事,我保证不会亏待你的。”
孟惜竹这番话一出口,晨露这才安下心来。她抹了抹额上的汗珠,无力笑道:“请孟才人放心,奴婢一定为孟才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孟惜竹嫣然一笑:“这就对了,你我主仆一场也是缘分。明年你就够日子出宫,回乡跟你家人团聚了。到时候我给你准备一份厚礼,让你风风光光地回去,找一户好人家好好过日子。”
“多谢孟才人,多谢孟才人!”晨露感动得热泪盈眶,迭声道谢。
孟惜竹重新坐回了妆台前。铜镜里,映照出晨露忙碌的背影。孟惜竹凝神注视着她,心绪复杂,不禁发出一丝若有似无的叹息。因为她知道,方才心头闪过的那几度杀机终究还是消逝了。
——
后宫的种种阴霾,都因为承平长公主七岁芳辰盛宴的到来而暂时烟消云散。
所有人都暂时放下了不快或愁苦,一门心思为寿宴奔忙。仅仅是为了准备一件赴宴当要穿的衣裳,便让众人伤透了脑筋。因为大家都知道,皇帝不仅要参加寿宴,还要亲自甄别和册封本届剩下的采女。各宫的妃嫔固然在费尽思量打扮,而西苑的女子们更是挖空心思,只求在皇帝面前呈现出最好的自己,以图一朝飞上枝头。
而这一,终于到来了。
位于后宫中心位置的麟德宫,从里到外张灯结彩,一片喜庆。虽然只是普通的寿宴,然而长公主毕竟是皇后所出,家长女,皇帝十分喜爱,所以各种器物、饮食、礼仪等的安排,内侍释宗正寺都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钦监监正选定的吉时是巳时二刻。而不到辰时三刻,赴宴的人便基本上都到齐了。
麟德宫大殿的正中央,高台之上乃是皇帝的主位,左右分别是宁太后以及常皇后的位置。台阶以下,后宫妃嫔则按地位高低依次往后排粒元淑妃和顺昭仪处于第一列对坐,然后是沁修仪怡充容等人,最后面的自然是选侍了。
偌大的麟德宫早已人头攒动,空气中弥漫着各种脂粉的香气。
夜和淙儿扶着玉禹卿从侧门走进来,坐到了元淑妃的斜后方:这当然是皇帝的刻意安排。玉禹卿的身份特殊,现在既不是正式册封的嫔妃,也不是一般的宫女采女,无名无分,所以安排座位便显得十分为难。如果严格起来,即便有她的座位,也应该把她安排在选侍的位次之后。但由于皇帝的照顾,她的面前不仅有其他妃嫔同样的案几,甚至还可以坐到元淑妃的斜后方,能够离他最近。这样一来,就算顺昭仪和元淑妃也不好挑刺,毕竟她并没有坐到两人之前。而她自己对皇帝的苦心安排原本也有担忧,可后来一想到能够如此亲近他,不会像位次较低的妃嫔一样,坐得那么远,连看不看得清楚皇帝的模样都不一定,想到此,她的心中便只剩下柔情和感动了。
殿中的女子们原本都在三三两两闲聊打趣,这会儿见玉禹卿来了,便纷纷把目光转向她,一时间,麟德宫安静了好多。她当然知道众人为何对她议论纷纷,但有夜淙儿在身旁作陪,倒也释然了不少。
正门那边,忽然有一束凌厉的目光射向她,虽然并没有被她直接捕捉到,但那样的尖锐却让她浑身僵硬。
她抬眼望去,目及远处,玉舜凝正恶恨恨地看着她,那眼神就像是要把她活生生吞到肚子里去一样。
两人之间起码相隔好几丈的距离,但玉禹卿只一抬眼,便知道除了玉舜凝,便再不会有第二个人这样看她了。
她也不避讳,大大方方地冲玉舜凝一笑,只不过这笑充满了鄙夷和不屑。
玉舜凝气得够呛,本来排在最后面,跟其他人一比,就已经尴尬得不得了,这会儿见玉禹卿还故意这样讥讽她,简直快当场气晕过去。
瑞雪见她咬牙切齿,全身剧烈起伏,忙声劝道:“玉选侍不要置气了,要是被其他人看到会笑话的。”
“我看我没被别人笑话,反倒先让你给笑话了吧?”玉舜凝顿时把满肚子的气全都转嫁到了瑞雪的身上。
“奴婢没有这个意思,玉选侍不要误会。”瑞雪叫苦不迭,连忙摆手解释。
“哼,”玉舜凝板起脸来,“你这张嘴,是不是上次还没被教训够?”
瑞雪一听,下意识捂着嘴垂下头去。
玉舜凝转过脸,再也不看她。
瑞雪偷偷用手指轻轻碰了碰嘴角,红肿和淤青尚未完全消退:泰安宫一事之后,瑞雪便被玉舜凝狠狠抽了一顿嘴巴,痛得她几个晚上连觉都睡不着。
有几个人已经朝这边看过来了,见她这副样子,心里都猜到了七八分。瑞雪拼命低着头,一想到自己的凄惨,喉咙便阵阵收紧。
荣宛瑜坐在玉舜凝的对面,其他人都在对玉舜凝和瑞雪窃窃私语的时候,只有她恍若未见,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
放眼四周,人人热情洋溢,红光满面,每个饶穿戴打扮又五颜六色,好不绚烂。众人之中,唯有她是如茨落寞和寂寥。
燕婕妤神采飞扬,正和左右两旁的华婕妤、苏美热人聊得起劲。荣宛瑜傻傻地看着她们,一颗清泪却不争气地滚落下来:原本她也应该坐在她们之前的,可就是因为她的自私和愚蠢,现在却付出了沉重的代价。爬到荣嫔这个位置有多么的不易?然而如今,她却从云端直直跌落下来,一切又要从头开始。
她的心再度刺痛。
为何再聪明的女人,也难免会为一时的快感蒙蔽双眼。待看清前方的路途,却为时已晚。
不,我不甘心,今失去的,他日我要连本带利统统夺回来!
荣宛瑜暗自呐喊,待她再度抬眸,已是一潭清波,善睐如故。
忽听正殿之上,内监高声通报,众人连忙起身,迎接太后和皇后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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