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回 剑拔弩张

春阳正挂在院中那棵高大的松树枝头上,斜斜地投下来一大片明媚,玉禹卿仰头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迈进了庆华殿大门。

“奴婢参见皇后娘娘、元淑妃娘娘、顺昭仪娘娘。”

玉禹卿只一眼扫过去,偌大的庆华殿居然围满了人,嫣红翠绿,各有风姿——为首端坐于榻上的正是皇后、元淑妃和顺昭仪三人。除开她们,身旁依次环绕着一部分其他的妃嫔,但玉舜凝邢若兰这样的新晋采女都未出现。由于玉禹卿被早早罚去了浣衣局,因此并不像其他采女一样跟她们都见过面,所以认不得。

“起来吧!”皇后淡淡道。

今日她穿了一件荷红色烫金镶边百鸟朝凤襦裙,肩上一条梅子青色挂帛,头上梳着莲花冠,左右各有一支凤凰翠口金步摇,眉心更点缀了鹅黄牡丹花子,一眼望去,皇后较之上次与采女们的宴会装扮另有一番青春风姿。

“谢皇后娘娘。”夜淙儿扶着玉禹卿慢慢站了起来。

“玉禹卿,你的身体怎么样了?”皇后微笑问道。

玉禹卿也不回避皇后的直视,堂堂正正看着她,然后微微垂头问答:“回皇后娘娘,奴婢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

“太医果然妙手。听昨日你擅不轻,还几度昏迷,现在看来,你恢复得倒挺好。对了,本宫还听陛下昨日亲自前去浣衣局接了你出来,可有此事?”

玉禹卿恭敬答道:“都是陛下洪福齐,恩泽奴婢,奴婢才能够捡回一条命来。”

众人对视一番,各有计较。

却听淑妃隐隐冷哼一声:“不仅亲自接你出来,还让你留宿乾阳宫了是么?”

玉禹卿一看是淑妃发话,便定了定神回答:“回淑妃娘娘,一切都是陛下的旨意。”

“哦?一个的浣衣局下等宫女,居然可以堂而皇之地睡到乾阳宫里去,陛下这恩泽未免也太大零吧?”淑妃一脸毫不掩饰的忿恨: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宫女竟然有如此本事留资帝,让皇帝连她的栖霞宫都顾不上去了,她怎能咽得下这口气?

淑妃的个性最为沉不住气,一向都喜欢出这个头,众人也乐得自在。

“淑妃娘娘……”玉禹卿不知如何接口:她知道淑妃素来尖刻,前几次会面她已经充分领教了这一点。

“玉禹卿,本宫看你穿得有点多,这会儿气也不冷了,你会不会热啊?要不要解下来?”顺昭仪见气氛不对,连忙岔开话题,想缓和缓和。

“回昭仪娘娘,奴婢正在病中,所以身子不比平常,有些怕冷。”玉禹卿紧了紧狐白裘。

“哦,是这样啊!”顺昭仪轻轻点头,忽又微微蹙眉,“咦,本宫看你这件衣服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皇后娘娘认得吗?”

皇后有些茫然,微微摇头。

忽听旁边有人:“难不成是去年西楚国进贡给陛下的那件狐白裘?”

众人经她这么一,顿时纷纷把目光聚集在她的身上。

“燕绮?你认得吗?”皇后侧头唤道。

“皇后娘娘。”从旁边走出来的人正是燕婕妤曹燕绮,进宫将近五年,生得玲珑有致,眉眼如画,更写得一手漂亮的行楷,冠绝后宫,因此连皇帝也颇为欣赏。偶尔誊录文书史卷,皇帝也会心血来潮,找燕婕妤来代劳。

“臣妾记得去年西楚进贡之后,一次游湖的时候陛下曾经穿过。”

“燕绮,你一向记性就好,那应该没错。”皇后冲燕婕妤笑道。

“陛下就穿过这么一次,还这件衣物太过名贵,就算身在皇室也应珍惜,所以可能娘娘没有太深的印象。”

“燕婕妤这么一,臣妾倒也想起来了。”此时又有人发话了。

“哦?宛瑜,你看。”皇后唤道,似乎众人一下子都来了兴趣。

一名身穿嫩绿色短衫淡粉色百褶裙的女子走了出来,对皇后盈盈笑道:“去年中秋赏月,陛下一时高兴,改日将这狐白裘送给我们姐妹中的其中一位呢,想不到这会儿,倒让这位宫女给抢先了。”她幽怨地看了玉禹卿一眼,言语间透着浓浓的不甘。

玉禹卿见她眼生,但妆容打扮不俗,地位应该不低。但夜和淙儿却都知道,这人便是荣嫔荣宛瑜,正四品的位分当然算高了。不过此人跟淑妃有时候挺相像,嘴上功夫都很利索。

“据狐白裘用料珍稀,做工极为耗时耗力,如此名贵之物,难怪连陛下也很喜欢,如今却……”淑妃咬咬下唇,气得喉咙冒烟。目光直勾勾地挂在玉禹卿身上,恨不能把那件狐白裘给活活剥下来。

“妹妹,别动气。”皇后伸手轻轻按了淑妃一下,她只好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皇后娘娘,你就别怪淑妃娘娘了。”顺昭仪当然也不舒服,插过话来,“我朝这么多年来,还从来没有女子能得到圣上如此荣宠。不仅放下身份跑到浣衣局那种地方去,还要违背祖训,留宿一个宫女,就连如此珍贵的贡品也不惜赏赐出去。依臣妾看,现在庆华殿里的所有姐妹,大概都会动气吧!”原本顺昭仪此行也想以和为贵,然而此时此刻见到玉禹卿竟然能如此受宠,倒也忍不下这口气了。

后宫恩怨,岂非都是因为一个“妒”字?

想不到我身上这件狐白裘,倒是把这些人都给试出来了。

玉禹卿心中暗道,唇边绽开一丝苦笑。

“请各位娘娘息怒,是奴婢不好,没有及时提点陛下此事。奴婢地位卑微,根本不配穿这么名贵的衣物,请各位娘娘放心,奴婢一定会奏明陛下,送还这件狐白裘。”玉禹卿见气氛越来越紧张,只好这样表明心迹,希望能让众饶怒火平息一点。

哪知淑妃却偏偏不领情,很快冷笑一声:“你想,是你不要了,才会轮到我们的是吗?”

玉禹卿心头一骇,明知淑妃是故意挑刺,也只好勉强笑道:“淑妃娘娘笑了,奴婢绝无此意。”

堂上有若有似无的冷笑声传来,玉禹卿不敢抬头看,但觉背心一片冰凉。

“我看淑妃娘娘倒也没有冤枉你。”顺昭仪微微叹息道:向来讲求与世无争的顺昭仪毕竟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逃脱不了女子的性。

皇后看看左边的淑妃,再看看右边的顺昭仪,忽然心底生出一种隐隐的凄凉,她知道现在应该是她这个皇后站出来的时候了。

“好了好了,大家都少两句。依本宫看,玉禹卿也没有这个意思,两位妹妹就不要再为难她了。”

玉禹卿心头松了一松,但也知道皇后只是在打打圆场而已。事实上,倘若换了她玉禹卿自己站在对面那些女子当中,想必也会有同样的想法吧!

“多谢皇后娘娘体察。”她屈膝道。

“玉禹卿,虽一切都是陛下的意思,可你身处后宫,又是采女出身,宫中的规矩想必也很清楚。陛下此举,你觉得是否妥当呢?”然而皇后并没有忘记今此行来的目的。

好厉害的辞!是也不是,否也不是!玉禹卿暗暗惊出一身冷汗。

她稍微想了想,认真答道:“陛下乃一国之君,奴婢只是一个宫女,何止渊之别。奴婢根本没办法,也不敢妄加揣度圣意。但是奴婢认为,陛下做事,自有陛下自己的道理。”

“果然伶牙俐齿。”皇后的脸上生出一丝笑意来,“难怪陛下对你如此喜爱。那你自己呢?”

玉禹卿重重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这庆华殿的空气都凝固了一般。她稳了稳声音答道:“奴婢自认进宫以来凡事都不敢有违宫规,谨言慎行,丝毫不敢忘记皇后娘娘当日的教诲。”

“谨言慎行?”荣嫔不由低低冷笑,“却不知当日不顾宫规,擅自离队的是谁?彻夜未归,让大家兴师动众找个昏地暗的是谁?违抗皇后娘娘的懿旨,被罚到浣衣局的又是谁?要是这都能叫谨言慎行,那岂不成了大的笑话?”

呵,原来我的每一句话,哪怕再心都好,始终也要被你们揪出把柄来。

玉禹卿心中略略酸楚,微微皱了皱眉,随即朗声道:“奴婢当日一时错念,做了蠢事,幸得皇后娘娘仁慈才轻罚了奴婢。这段时日奴婢吃了不少苦头,到今这个地步,可算得上是咎由自取。娘娘教训的是,奴婢今后绝不会再像之前那般顽劣。还请各位娘娘和皇后娘娘管教约束奴婢,奴婢定当铭记在心,绝不敢忘记。”

一番话让荣嫔一时不知该如何找茬,而皇后似乎也被堵住了嘴,笑而不语。

“这话倒是挺动听的,不过,再动听也只是而已。如果你没有行动,那了也是白。”淑妃白了玉禹卿一眼。

“不知淑妃娘娘要奴婢如何行动?”玉禹卿恭敬问道。

“好。”淑妃就等她这句话,“上次你从西山回来,皇后娘娘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要是你敢违抗,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

淑妃才不管玉禹卿如何惊惶如何慌乱,她只想借机好好出这口怒气而已:谁让你莫名其妙地得了陛下如此大的宠爱?反正现在全后宫的人都看你不惯,我就暂且委屈一下,当当这个打头阵的好了。

她暗自得意地笑了。

“西山之事早已平息,淑妃娘娘又何苦如此相逼奴婢?”玉禹卿一下子跪倒,眼前有些雾气的朦胧,几乎是在哀求淑妃,心里却愤懑难平:好不容易过去的风波难道又要重演吗?

“淑妃娘娘,奴婢能证明禹卿是清白的,她在树林那晚遇到的……”一直站在玉禹卿身后的淙儿实在是受不了了,见玉禹卿被逼得如此可怜,急忙跳出来为她辩解。

“大胆贱婢!”还没等她完,突然一声厉喝乍起。

“易选侍?”淙儿睁大眼睛讷讷道。

“啊!”淙儿眼前一花,还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脸颊便猛然吃痛叫出了声。

“主子话,何时轮到你这个浣衣局的蠢东西话了?”打淙儿的便是易芜春,当日因为淙儿落水一事,后来果然被皇帝下旨降级,从宝林贬到了最末一等的选侍,因此一直对淙儿深恨在心。

“易选侍,奴婢只是在实话呀!”两颗泪珠从淙儿的脸颊滑落,她又气又怕,吸了吸鼻子颤声道。

众人被这一幕弄得怔住了,连淑妃都有些愣了。大家都清楚易芜春和淙儿之间的恩怨,当然也想静观其变不愿插手。

玉禹卿紧攥着拳头,恨不能一下子冲过去。要不是今日皇后等人在场,自己又身陷险境,她非还易芜春一记耳光不可。

“死丫头你还敢嘴硬?”易芜春一看到淙儿,心里就如同千万只虫在啃噬一般难受。

“易选侍请息怒,别动气啊!”淙儿深埋着头擦眼泪。

“息怒?怎么息怒?”易芜春脸色铁青,“都是因为你这个贱婢,我才落到今这个地步!你先是弄坏我的衣服,然后又想方设法毁我的地位,你、你这个贱人分明就是我的克星!”

“易选侍,我过我不是故意的呀!真的不是!要怎么你才肯相信啊!”淙儿被逼得开始语无伦次了。

“我是主子,你话居然不自称奴婢?你简直越来越放肆了!”易芜春气得额上青筋直冒。

夜在一旁急得干瞪眼。但她跟玉禹卿一样,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却帮不上任何忙。

“朕看你才是越来越放肆了!”忽然门外一声怒叱,犹如晴炸雷,惊得众人顿时呆若木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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