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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崔璟萱在被楚宸抱起的时候,到底还是惊了一下的,但只是那一霎,楚宸的温热臂弯环着她,逸豫可以亡身,她竟极自然地放下了自己的僵硬和疏离。

一路到太后宫里,宸王妃被横抱一路,片尘不沾身,宫道上的宫婢跪身行礼时眼底的兴奋光芒和憧憬羡慕。

走过,还能听见隐隐的“宸王……宸王妃……温柔。”的字眼。

崔璟萱是常被宣去太后宫中的,就连太后身边的女官和嬷嬷都对她相熟。到底无论在哪里,娴恬的端庄性子总不会惹人憎厌。

宸王抱着人进去,就是门口的嬷嬷都惊了一下,才忙不迭小跑着回去禀告。太后正坐着,听着动静瞧过来,也一时诧异。

嬷嬷喘着气禀:“太后娘娘……宸王妃……”

“这是怎么了?”太后看着面沉着的宸王和崔璟萱,蹙起了眉。

崔璟萱一把拉住了楚宸的袖子,快他一步开口回道,未说话,脸颊先飘起羞窘的红意:

“许是太过紧张了,儿臣近日一直有些心悸,刚在父皇那里请安时一时起的急了,头晕了一晌,胸闷了一回,不过现下已经好多了,劳烦太后娘娘费心。真真无碍的。”她微垂着眼道。

太后倒被她的羞涩和腼腆模样惹得笑了出来。崔璟萱在太后面前从来都是小意又端庄柔弱的模样,如此,太后当真也多了一点怜惜,半点不疑:

“新嫁娘,都是要紧张一回的。倒不是什么大事,不过,还是要好好瞧瞧。年轻姑娘,怎么也要当心身子。”

“太后……”

崔璟萱坚持说自己无事,太后拗不过,最后到底还是让医女探查了一番。并无大碍,这才放心下来。

里间,太后捏着崔璟萱的手指说体己话,带着皱纹的尊贵老妇人看着她,目漏感慨,她的目光有些明明灭灭:

“哀家还记得许多年前宸王还年幼的模样,一晃……都这么些年了。“

宸王幼时倔强的样子还仿佛昨日。如今……却已经许多年了。

她看着面前穿着一袭宫装的年轻女子,“哀家一向瞧着你是个知礼数的体贴孩子,如今,也是哀家的孙媳了,宸儿性子冷,哀家只盼着,你与宸儿好好相处,和睦恩爱才好。“

崔璟萱只能受宠若惊地点头,一时,倒极为和睦。

留过一顿饭的功夫,太后便以要礼佛之名打发了他们。

念着被落了的皇后,宸王和宸王妃两人便又朝着皇后的宫中走去。总归是宸王的生母,还贵为中宫皇后,无论母子关系多僵持疏离,崔璟萱也得尽足了自己的本分。

甫一进皇后宫里,竟还比太后宫中更严肃冷沉一些。庭中石阶旁墩遮的两大个黑砂的陶缸,里面竟还有枯败的莲梗。

崔璟萱看着通传的宫人惦着脚尖轻着步子的模样,想来,皇后大抵确实不虞了。

一进殿,果然皇后的面色冷冷,眉梢眼角都裹着层霜气。空寂的大殿,她被拥簇着坐在上首的雕凤金座上,金色的凤袍裹着一身的冷肃,精致的妆容,华美的衣衫,却也掩不住王皇后愈加沉哀的气息。

身边宫婢垂手静立,从随分明极多,小心谨慎地侍候着,但这殿里,一进来就跟没有人气儿似的冰凉廖阔。

这位皇后,当真把自己的居所住成了冷宫。

大婚前,王氏暗地里教导崔璟萱,提点她皇室宗亲各处须得留心相处的人物,提起王皇后,总是语气晦涩,似伤似感地嗟叹着,颇带了点怒其不争的意味。

未曾出嫁时,王皇后是王家的嫡长女,自幼便被先帝定给了明章帝。王家的儿女,哪个不骄傲,王皇后闺中多傲气的性子,连姐妹处在一起也成日使小性子看不惯这个看不顺那个。如今,贵为中宫,却被贵妃死死压制着,不得已敛了浑身的张扬明媚。

王氏本不与王皇后多亲近,但却实在不能漠视这个堂亲的宗姐。是心疼,但更恨她这个堂姐被欺负了,却还一味地躲避现实,在宫里软弱,却在自己娘家和亲生儿子面前耍狠。

只会窝里横的王皇后,确实伤了王家和宸王的心,偏她都现在了,还止不住地作。这些年,她要是对宸王低个头,好好维系维系母子关系,怕是都不会是如今这个模样。

王氏屏退了下人叹着气跟崔璟萱道:“,自个儿的孙女自个儿清楚,皇后做女儿时,就有些骄纵,根本不是容的了人的宽容性子,也不是那适合活在宫中的曲折玲珑的九窍心思,但先帝下了旨,还能如何。“

浅浅呼出一口气,王氏的声音愈发轻了:“皇后在宫里碰了多少壁……脾气都磨得好许多了,但只一样,最是执拗,家里怎么劝都劝不住。皇后太认真太较真了……帝王的宠爱真心和一心一意,简直是天方夜谭,她还一门心思地去求……不撞南墙不回头啊……“

那时,王氏认真地攥着她的手,目光哀切又无奈,女儿要嫁入皇室,她看着揪心,但也只能声音沉沉地叮嘱,给她提醒打点:

“萱儿……你可得记好了,万不要堕了你姨母的后尘,这世道,男人是靠不住的。尤其宫里的女人,千万别太认真,有些事……不能奢求的……“

王氏的话不错,王皇后,确实是被自己困住了。

崔璟萱想着,面上毫无波澜地跟着楚宸走进去,不待高座上的皇后出声便直接弯身恭敬地跪下去,行的是一样是拜见长辈的大礼,一点没有敷衍和马虎。

楚宸敛着袍摆,眉眼仍旧沉静,只淡淡出声:“拜见母后。”

崔璟萱也道:“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安。”

一霎安静,王皇后没有答话,没有出声叫起,连眼神都不飘过来一个。王皇后身边的嬷嬷都摒了气儿一脸急色,大殿的气氛倏忽冷起来,比在明章帝那里的尴尬尤甚。

这对帝后……怎么都是如此会冷场甩脸色的主!

崔璟萱叫苦不迭。旁人都是婆婆宠儿子,为此专门刁难为难儿媳,但这位……连自己的儿子也不放过的给脸子……

瞧着上首面沉如水的美丽女人,崔璟萱狠掐了自己一把,让自己眼里凝一些泪珠,复又抬眼一脸愧疚而沉痛地请罪:

“儿臣有罪,一路拖沓地迟了,害母后白白久等,连累王爷也跟着来迟了。请母后恕罪。”

王皇后终于动了动她冰封的眉眼,表情却愈发冷淡,甚至还抿着唇冷笑了声,挥袖看着底下面容冷峻的儿子,全然不给初见的儿媳一丁点面子:

“哪里,宸王眼里自来没有我这个母后的,如今,宸王妃倒是跟他同心,也一点不把我这个母后放在眼里。”

她扬眉:“慧欣倒是教的好女儿。”

崔璟萱被这披头盖脸一批,颇有些下不来台。

到底念着这是皇后,是楚宸的母亲,是她的姨母。崔璟萱按了按指尖,几瞬才压下了心里的怒气。

王皇后喊的慧欣,是安国公夫人王氏,她喊的倒是亲近,毕竟一府所出的姐妹,这位也是崔璟萱实实在在的姨母。但实在……与端庄飒爽又大气的齐王妃相差甚远。

王氏说皇后被磨了性子,倒见不得,只是在宫里被皇帝和太后压着不得已罢,如今,这却全然是个不苟言笑的冷美人了,从言谈到气质,再到所作所为,生生冰锥子一样戳人心。

王皇后的嘴角讥诮地勾着笑,倒不是发怒,只着实是个下马威了。虽然……话有些难听。

楚宸瞧着,也冷了眼神。王皇后身边的嬷嬷再一次忍不住僵了脸,直想扑上去捂了自个主子那张嘴的。

宸王自小多黏着皇后,又最乖巧懂事,是皇后天天不管两个孩子,只顾着去刷皇帝好感,或是跟宫里的哪个美人拈酸吃醋争夺帝宠。那一段糊涂日子,真是见天地跟明章帝新宠掐架,何曾真正关心过两个皇子的衣食住行。

连她这个自幼看着皇后长大的老人也是摇头,宫里面,还从没见过真这样不紧着儿子紧丈夫的。别人紧着皇帝那是做样子,为了做给皇帝看讨皇帝欢心的。但自家的傻皇后……

况且,明章帝如何忍得了她这个刁蛮的性子,顾着王家不会把她如何,但帝心和帝宠真是一点点尽失了。

皇后被冷落,两个孩子被后宫那些妃子作践,皇后也死了心丝毫不管。宸王长大了,对她怨怼疏离,这又怪得了谁。

前些年大皇子倒了,皇后也护不住。宸王近两年正是风头时,如今皇后终于不想着明章帝的宠爱,终于开窍想当太后了,又怨怪儿子不听她不敬她了。

哪有这样的理儿!

到底是亲生的,再有过失还能把人恨死了!年节辰诞,宸王虽少有亲自来,但那贺的东西,哪一件不是顶精挑细选地送来的。一看就是废了心思瞧的。

不说以前,皇后如今清醒了,那现在好好跟宸王妃处不就完了,不说亲近,就是稍微温和给个面子的宽怀,宸王定然都和颜悦色一点。

偏偏,自个的主子,一开口得罪两。真真……没救了!

宸王妃算起来还给您叫一声姨母的,这么不给面子,安国公夫人那里和王家那里……都怎么交代!嬷嬷叹着气,眉头蹙成一大团,也确实是为着皇后的事操碎了心。

但皇后不听劝啊!她这样跟了半辈子的老人,都不敢说的狠了,别人……更别指望!

那嬷嬷是跟王皇后从王家出来的,幼时对楚宸也颇有关照,当下怕皇后又惹得儿子跟她更疏远一点,只能豁出老脸在后面歉疚又为难地看着楚宸。

崔璟萱看到了那位嬷嬷看向楚宸的求救目光,当下便明了了一些。

她是知晓这位皇后的脾气的,宴会上也远远地亲见过她对宸王的冷漠神情的,如今又碰上她这般挑刺的话,一时无奈,缓了下情绪,但还是立即跪了下去:

“母后说笑了,王爷与妾身自然是日日记挂着母后的。母后若是说王爷不念着您,那真是冤枉儿臣和王爷了。”

王皇后面无表情地吐出针一样的话语,若是旁人,怕都受不住了。见婆婆的第一面就被这样苛责。这么重的话,不敬长辈,不敬婆婆,这罪责宸王都不能背,何况一个刚嫁过门的新妇。

但崔璟萱却心平气和地说着诚恳的圆嘲,三分情七分意,字字句句从她口里吐出来,温温缓缓,和风细雨,直像一阵春日的清风拂过。她的语调不缠腻,也不生板,曼妙轻柔地恰到好处,情真意切的让人听着生不起一点怀疑。

“王爷昨儿还特地跟儿臣提过,母后近日脾胃不好,还因着操备婚事而咽疼,吩咐儿媳给母后准备了一些滋润咽喉的良浆花露。这是由晨间露水和晚间花瓣酿成的一种花露,润肺极好。”

她扬首看着王皇后,柔弱的面颊上那双明眸真切无比,葡黑的眸子尽是真诚热忱:“儿臣特意亲手酿的,还待一两日就成,届时母后赏脸啜一口,儿臣也就心满意足了,王爷也才放心。”

崔璟萱心里明白,怎么也不能从宫里传出,敬茶第一天,宸王妃便与皇后不和的传闻。这对宸王府和她,都是极为不利的。

因此,话语间更卖力了些,不求王皇后真的就体会到宸王的心思了,只求她眼下不要再闹腾,稍微给个好脸色就成。

“母后,是儿臣不懂事了,王爷在来的路上也很是急切,如此也只能多斟一盏茶向母后道歉。”

“是我的过失,若是连累母后怨怪了王爷,就真真就是儿臣的大罪过了。还请母后息怒,不要跟儿臣计较。”

王皇后不置可否,她又何时真正为儿子的婚事操劳过,说实在的,一径的琐事礼部操心的比她多。

虽然她是心气燥的上火而咽痛,但到底儿媳已经这么给台阶下了,还给她安了这么好的一个由头,转念一想,儿子还念着她,知道她的小伤小痛,王皇后的心思瞬间熨帖了,但面上,她也只哼了一声,便揭过不提。

“真要是,就好了。”王皇后淡淡道。

……

“萱儿……谢谢你,母后那里……你费心了。”回府的马车上,宸王扶住了踏着脚蹬上车的崔璟萱,在她耳边低低地说道。

皇后那些事,包括什么今日咽痛的病症,他是没察觉的,但自己的妻子注意到了。给了皇后孝顺,也让他安心些。

母子两人,几年来头一回平心静气地坐一起,好好地吃一顿饭。这全是妻子的功劳。他以前不觉,娶一个贤惠的妻子是这样重要的事,她会贴心地安顿好一切,让他再不担忧后宅一点。

崔璟萱抬眼看他,他一身锦袍,散了些往日的冷峻,眉眼温柔,细碎的阳光和暖意,让她也欢喜一点。

既做了,有人领情,自然更让人心慰一点。

……

三朝回门,本是个大日子,宸王府备好了厚重的礼,王氏亲迎了进去,姊妹兄弟列在一处,竟还是让崔璟萱心里不是滋味的酸涩了一下。

毕竟,她再不是崔家的人了,而冠上了另一个姓。

太后特地赏了许多的东西下来,一件件自礼单上唱诺出来,无一不体现了她对这个孙媳的喜爱和亲近。御贡的珍贵绸缎,太后挑了几匹最最顶级的,那一匹银白色锈缠枝暗纹的,捧出来一片云一捧雪一样,生生晃花了人眼。

报礼的公公暗自琢磨着这位宸王妃的受宠程度和娘家的地位,不由笑的更谄媚了些。

“王妃,这些都是太后专程从自己的私库里挑出来的,样样……可都是外面难寻的。奴才就没看见太后对哪家这样荣宠过!”

安国公在一旁听着,又回头瞧一眼后面联袂站在一起的璧人,一时情绪复杂。这个大女儿,从来都极聪慧,但同儿子一样的,小时候还亲近他,再长大一些,就跟她哥哥母亲一样,再不依靠着他了。

如今,她嫁了宸王……安国公狠狠皱了皱眉,他的想法里,女儿该嫁给二皇子才是,如今,岂不是为难他!

就是王氏,虽然有些担忧,但回去还是忍不住地放心了一些,“太后亲近你喜欢你,也不知是好是坏,但如今瞧着,也算是给你体面,如此,宗室里,你也容易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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