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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太子心事

楚轩坐在东宫正殿内铺着华贵垫子的金銮椅上,沉默地侧着头,垂着手看着殿内漆金描龙的黄花梨木的柱子,龙涎香缭绕,把柱上的精致雕刻也熏染地神秘起来。

皇家尊贵,可见一斑。

东宫无愧为东宫,处处恢宏大气,朱漆玉填,描金錾银,雕龙刻凤。亭台楼阁,院落屋室,窗梁门栏,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尊贵。

这真是世间最精美,最沉重的樊笼。他在这里,却也待了有十年了。

楚肃宗安平十四年,年岁三十的父皇承诏登基为帝,为楚国第十一位皇帝,明章帝。

那一年,他五岁,那一年,母亲封后,他封太子。

他还记得,在他很小的时候父皇曾经有一段时间很喜欢他,时常逗他笑,说喜欢他笑容的澄澈干净,带着他同吃同寝,手把手地教他习字背书,甚至陪他在御花园里玩耍。

那段时间,是他生平十五年中最幸福最开心快乐最无忧无虑的日子。那时父亲疼宠,就连母亲,也是从未有过的和颜悦色。

父亲的眼神那样慈爱而温暖,就像是平常百姓家的父亲一样,疼爱着自己的孩子,愿他平安顺遂,成龙成凤。

然而,他那时不懂,皇家的亲情,雾一般脆弱,不知道什么时候风轻轻一吹,就散了。

后来,慢慢长大了,经历许多次的伤害与利用,怀疑与遗弃,受了无数次伤,碰了无数次壁,他才知道,那对世间最尊贵的夫妻对于子女的慈爱与亲情,对他与弟弟而言,是那么奢望。

或者,对皇室的绝大多数人而言,都是奢望。

“璟炎,我……”他费力地组织着语言,但却无力地发现不知从何说起。

崔璟炎看进那双眸子,有些惊讶地发现里面不是以往的淡然平静和丝丝忧伤沉寂。反而欣喜与忧伤交织着,还参杂着几许茫然与挣扎,暗沉压抑,甚至还隐隐有着几分疯狂,复杂无比。这是儒士般的楚轩从未有过的神色。

他开口:“太子殿下,何事?”

楚轩锁着眉,纠结许久,还是抿了抿唇,缄口不言。沉着眉眼,转而岔开话题道:

“璟炎,抱歉今日因为我的私事匆匆召你入宫,听闻你今日在国子监告假了,可是安国公府出了什么事情?”

崔璟炎看他不愿多说,也便罢了。他想说了自然会与他倾诉。

楚轩其人,看似温柔绵软,儒雅柔顺,但真要倔强起来,固执异常,他不愿说,就没有人能使他开口,哦,当然,或许那位三皇子殿下除外。

便也顺着话道:“太子殿下严重了,府里倒并未有什么要紧的事,只是臣的妹妹前几日染了风寒,缠绵病榻数日,今日病终于好了,臣不放心,便急着想回府看看。”

说道璟萱,崔璟炎的眼神不由地放柔,面庞也温暖起来,一看就知道对这个妹妹简直是放在心尖上疼宠。

楚轩素来知道安国公府家有个明珠似的嫡小姐,被家里人如珠似宝地宠着,就连他外祖家,当然也是崔璟炎的外祖,王氏的太夫人,他们的□□母也都常记挂心里。

崔璟炎和崔璟晨自幼跟他亲近,他自然也知道这两位才是对那个女孩宠的不得了,吃的穿的用的玩的,专门搜罗了多少,就是他赏给兄弟两的有趣玩意,也有多半给了那丫头。再有什么生病不适,这两个在学堂里都能出神焦躁地把学堂掀了,把授课老师气个半死。

说起来,那位崔家嫡女也是他的表妹,但崔璟炎崔璟晨护妹如命,压根不想宝贝妹妹跟宫里扯上一点联系,尤其是他这个漩涡中心的人,从不主动在他面前提起关于妹妹的事。再者崔璟萱还小,一直窝在安国公府里,安国公夫人与皇后娘娘不和,进宫也从来不带这丫头。

以至于,说是表亲,楚京这么小的地界,他居然从来没有见过这位正主。

好歹是自家表妹,楚轩便也真心关切道:“表妹身体怎么样了,可还好,我这里还有一些滋补的药材,你带回去罢。”看了一眼旁边随侍的太监顺安,顺安便行礼俯首猫着腰退了下去,带着几个小太监去库房挑选药材了。

崔璟炎推辞一番,最终败在楚轩那句透着落寞的低语里:“璟炎,不用跟我客气,我们是兄弟,这宫里,我能依靠的能信任的,除了阿宸,就只有你了。”

崔璟炎看着楚轩眼底的自嘲与悲戚,不由叹了口气,也不再说什么。

“璟炎,这么久了,我还没有见过璟萱表妹,刚好这里有阿宸刚送来的不知道从哪得来的上品颜料,朱砂、藤黄、花青、赭石,还有一种别致的叫泰尔紫,你的丹青最好,许久不见你泼墨了,今个绘一幅如何。”

言下之意是想要让璟炎给璟萱作幅画了。崔璟炎本想要拒绝,但看着楚轩只是想要让他做些什么静默地陪他罢了,拒绝的话在舌尖转了转,到底只说了句请求:

“太子殿下,可否容臣借花献佛,等臣绘好后,把这幅图送给妹妹,臣还从未送过妹妹画像。“

楚轩看着他,静默几瞬:“准了。”

上好的宣纸在宽大的桌案上铺展开。崔璟炎站在桌前,思虑几许,便沉吟着选了笔,一旁早有太监把绘画的颜料晕染调试妥当。

他忆着璟萱的模样缓缓提笔在宣纸上勾绘出底图,又用铅浅浅勾勒出了轮廓,勾线笔花枝俏,他一边端详着,一边从容地换了几支白云笔,交错用着给画面着色,蘸着白玉盘里的颜料和清水,平涂、分染颜色。着色是个精细活,崔璟炎耐心地俯首拈笔层层设色渲染,及尽精微。

楚轩也不打扰,安静地远远看着,坐着看了会,又静静招过一旁的小东子,吩咐去酒窖取些陈酿的梨花白。

崔璟炎丝毫没有被打扰,认真细致地描绘勾勒渲染着。窗外和煦的日光暖暖的洒下来,一人明媚,一人忧伤。沉静地和谐地静静默着。

等崔璟炎画好,已经一个时辰多以后了,他才惊觉太子殿下已然微醉了,桌上还放着依旧散发着清冽酒香的佳酿:“太子殿下??”

楚轩看着他,眼里已是繁乱飘忽,并未答话,只是走上前来看了看桌上的画,俨然是崔璟萱收到的那副,不愧是上品颜料,不愧是崔璟炎的丹青,描摹细致,笔法灵动,女孩的精致纯然跃然纸上,那抹笑温暖地晃人心神。

楚轩看着,又想到了安国公府的和乐融洽,父母慈爱,兄弟友睦,低叹一声,怨不得璟炎璟晨这样护着她,这样纯粹可爱的丫头,大概天底下所有的哥哥都想着让她一直这样温暖明媚下去。

这丫头真是幸福,这种幸福,贵为太子的他却相及甚远。

“璟炎的丹青纯熟更胜从前了,来人啊,把这幅画送去安国公府,送到大小姐阁里。”一旁的太监忙堆着笑去了。

“璟炎,陪我喝几杯吧,这梨花白很好。”

“太子殿下,臣明日还要去国子监上课。不能陪您纵饮了。您也别喝了,万一明日皇上宣召。”崔璟炎无奈回话,他今日刚刚告假,明日再告假,严厉的周太傅就该罚他抄书了。

“无事,璟炎,你少喝点,陪着我就好。”楚轩执起酒坛,又倒了一杯,埋头饮下。

崔璟炎看着今日异常反常的太子殿下,无奈苦笑,劝他他也不听,自己也只得留下舍命陪君子。

楚轩当真没有劝他酒,只是遣了一众侍从,拉着崔璟炎坐在他对面,自己自斟自酌,一杯接着一杯的梨花白看也不看地灌下。

明黄色的纱幔轻轻荡起,把只有两个人的大殿渲染地更加空旷寂寥,他们席地而坐,玲珑的小酒坛滚了一地。

楚轩极少这样放纵自己,整日清醒地痛苦着,煎熬着,却还执着地做着自己。而今,他满目的凄楚和苦闷,崔璟炎陪着,叹息着也不再拦他。

梨花白后劲极大,楚轩已经双眼迷离了,眸子被一层雾笼着,眼角还泛着赤红,长长的睫毛微微颤着,他抬头看着陪着他的崔璟炎:“璟炎,你有喜欢过一个人吗?”

仿佛也没想着让他回答,又接着道:“璟炎,你说我有资格去喜欢一个人吗?”

“璟炎,你不知道,她真的很美”

“我是真的很喜欢她,很喜欢她。。。。。”

崔璟炎有些怔愣,原来今天太子殿下的种种异常是为情所困?太子殿下有喜欢的人了?守得很严实啊,他这个伴读都不知道。

可是太子殿下身份高贵,有喜欢的人去向陛下请求赐婚不就好了,即使他们现在处境极其危险,群狼环伺,去请求赐婚也应该会被答应啊,堂堂大楚的太子有什么人娶不得,太子何至于如此?!

楚轩还在酒后吐真言,他把手搭在璟炎肩上,头靠过来,灼热的气息喷在崔璟炎脖颈,眼角有晶莹的光闪烁,轻轻呢喃:

“璟炎,她那么好,我给不了她幸福啊,我怎么配喜欢她呢”

“我这么没用,我保护不了她”声音又苦又闷。

崔璟炎正不知该怎么劝他,殿门口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一步一步稳稳走来,有着少年人的轻盈,却莫名透着让人安定的味道。

“三殿下?”

“劳烦璟炎哥哥了,你先去休息吧,哥哥我来守着。”

少年的脸暗在阴影里,脸色莫测,只能看到骨节分明的手里端着一碗药,应该是醒酒汤罢。崔璟炎不好再说什么,应了一声,站起来整好衣衫,行过礼退了下去。

殿内楚轩的声音还在低低地闷闷响起,过了许久,一声沉沉的叹息响起,无人知晓,无人在意,那是谁的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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