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们结婚了
2014年,8月15日,深圳日间最高温度,40度。一枚鸡蛋打碎在地上,不用两分钟,就可以变成一枚完美的荷包蛋。
程子文一点都没有觉得热,反而觉得清风袭袭。
因为,一直在憧憬,但是从来没有真想过会实现的事情,居然,在这一天实现了。
她嫁给了孔漠,这个比她大8岁,从小一起生活,和自己打打闹闹长大,自己视为哥哥的人。
只是,程子文从来没有想过的是,他们会以这种方式完成整个领证过程——签字、照合影,孔漠意外的冷静,除了必要的话,其他他一句多余的都没有说,没有笑意也没有难过的表情,就是很平静。
程子文猜不透他的想法,只好也默默的不说话,跟随工作人员的各种引导,完成整个领证过程。直到出了民政局大楼的一瞬间,子文看到手上的红本,把这炫目的红色在眼前戏剧性的大幅度晃了晃,掐了掐自己的手背,才认定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做梦。
民政局离家只有15分钟的走路距离,出了民政局,孔漠一路上低头不说话默默的走在前面。
程子文心里面的小鹿欢快的奔跑着、跳跃着。虽然她极力忍住,生怕自己大笑出来,使劲咬紧牙齿不发出任何声音。但是依然控制不住那种欢愉,嘴角快翘到耳朵了。她给两个人快速的发了信息,一个是闺蜜钱显丹,一个是堂姐程子枚。信息的内容是:我和孔漠领证了!!请注意,是结婚证u真价实!童叟无欺!国家认证!法律保护!以后请叫我孔夫人!
三分钟内,只有一个人回了信息。
钱显丹:拜托,咋们还没毕业呢,你青春貌美的人生巅峰才刚开启不久呢。一大片森林你真的要放弃了么?!幼稚啊幼稚!
程子文就知道钱显丹会这么说,打算回信息骂一顿她们俩,正低头认真回信息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撞到了一个软绵绵的物体。
程子文马上意识到自己撞到人了,抬头准备道歉。头顶传来熟悉的孔漠的声音:”你等会儿先回自己家,我打车去趟医院看看奶奶。顺便给阿姨说一下,中午我不回来吃饭了,我中午约了人谈事情,看完奶奶我就直接过去了。”
程子文还没有回过神来,一辆空车被孔漠招呼停在他们旁边。
孔漠上车的一瞬间,程子文突然冲到出租车门口,把快要关主的车门拉住。大声说:”哥哥,我和你一起去看奶奶吧!看完之后我再回家吃午饭。”
不等孔漠回答,程子文大力的拉开车门,直接就往车里钻。孔漠看她这股劲,没有响应任何的话,只是往车里面的座位挪了挪,给子文留出一个位置。
子文坐上车,冲着孔漠咧嘴笑了笑:”奶奶一定会没事的,她不是一直说,看到我们两结婚这么高兴的事情,就能忽略所有的痛苦和不安,一切就会好起来的么。”
孔漠转头看着身边这个白白净净眯眯眼,身材有些肉乎乎,笑起来像一只招财猫的妹妹,心里五味杂成。
孔漠很喜欢这个妹妹,但仅仅是出于兄妹的喜欢。
11岁那年,他的父母因为车祸骤然去世,留下他和奶奶相依为命。作为爸爸的同事和最亲密的朋友,程家毫无推脱的主动承担起了孔家这一老一小的照顾任务。
程子文的父亲程木和她的母亲陈眉更是将孔漠视如己出,对他在物质和精神上的照顾,甚至超过程子文这个亲闺女。
程家甚至把房子都买到了孔家同一个小区,方便照顾孔漠和奶奶,后来,更是把孔漠的大伯从乡下接来,更方便照顾奶奶。
当然,除了程家父母,程子文这个招财猫乐观快乐的感染力也陪伴着他度过了最忧郁和难受的青春时光。他一直都觉得,除了爷爷奶奶,只有这一家人才是自己真正的家人,无论未来如何,一定会倾尽全力对他们好,报答他们。
但是,他没有想到是以这种方式,和程子文现在的这种法律上的夫妻关系让他很不适应,也很不舒服,他以前可以和这个招财猫可以随意开各种玩笑,随意抱在一起打滚撒欢。但是,好像,现在不行了。
孔漠担心自己的过于严肃和紧张,会让程子文不舒服,于是回了她一个淡淡的微笑,说:”嗯,奶奶会好起来的。”
到了病房门口,透过房门的玻璃窗口,孔漠看着病床上那个瘦的只剩下七十斤的老太太,怎么也想不通,一辈子饮食清淡、生活细致、心底善良的女人,30多岁经历了女儿夭折,40多岁成了寡妇,好不容易看到儿子娶妻生子,其乐融融的时候,又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亲手把儿子媳妇送进了火葬场,她后来偏信各种迷信,也一直做各种好事。如今却再诊断出淋巴癌。难道连她自己最终离开人世的方式也要如此的痛苦和不堪么。
程子文没有注意到孔漠在门口发呆,匆匆从洗手间出来之后,边甩手上的水边说:”进去啊,待在门口干嘛。”然后没有理会孔漠,自己把门推开了。
老太太睡的很熟,脸上的表情平和,一只手平摊开打着点滴,另一只手半垂在床沿,捏着一张照片。
照片上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男孩十岁出头,穿着中山装,轮廓坚挺,眉目清秀,坐在一个小木凳上,充满灵气。女孩四五岁,穿着蓬蓬的公主裙,头上扎了两个小辫子和两朵徐花,坐在一个儿童吃饭的餐椅上,白白胖胖肉嘟嘟笑起来眼睛眯眯,像只招财猫。
子文轻轻的把老太太手上的照片取下来,顺带把她的手塞到被子里。看了看照片轻声说:”我那个时候真胖啊!讨厌,他们为啥选我最胖最丑的时候,和你最正太最阳光的时候合影,以后我们的下一代看到这张照片会笑死吧……..”最后一句话,要是以前说,子文就觉得只是开玩笑,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说完这句话,她的脸突然就红了。
孔漠拿起病床旁边桌子上的病人记录单认真的看了看,没有接过话,对子文说:”我给伯伯打个电话。”然后转身出门。
程子文点点头,找个凳子坐下,又认真的拿起来那张照片,那个时候孔漠十一岁,她三岁,那是孔漠的父母去世之前,两家人最后一次聚餐,吃完饭,在回家的路上经过一个照相馆,孔漠的爸妈突然看到照相馆上贴着的孝照片,觉得很有意思,于是提议给小朋友拍一张合影。于是,这张合影就这么诞生了。那个时候,十一岁的孔漠大概怎么也想不到,就在半个月之后,这两个世界上最疼自己的人,会在一场高速路车祸中双双离开人世。
就在程子文盯着照片发呆的时候,病床上传来弱弱的声音:”小蚊子来啦,听说你和小漠今天去领结婚证了,快拿出来给奶奶看看。”
程子文害羞的使劲点了点头,把照片放在桌子上,从背包里面拿出两个红本递给奶奶,奶奶弱弱的翻开,看到两个人的照片,突然就笑开来了:”哎哟,早上我看着你们小时候的照片还心想呢,怎么这么快你们就长大了啊,一转眼十多年就过去了,小蚊子已经变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我们家小漠也高大帅气,事业有成了。奶奶在去见小漠爸妈之前,还能看到你们这么幸福美满,真的好开心。”
程子文:”奶奶会没事的,医生都说了,做完手术如果转良性了,后面慢慢养着就好了。”
“没关系啦,我这辈子也算是圆满了。虽然要等到你毕业了再办婚礼,但是能看到小漠结婚,而且是和你结婚,我就真的觉得圆满了。小蚊子啊,小漠这两年还在国外,你要好好看好他啊,尽快让他回国来。国外读读书什么的就够了,积累几年工作经验也可以,但是总是待在外面也不是办法。他有时候就是事业心太重,其实我也是很赞同他要事业的,要不是这次大病,我还真的没有意识到,我是有多么的放不下心……”奶奶的话还没说完,就看着大伯和孔漠推开病房门进来了。
大伯是奶奶的侄儿,一直独身,大奶奶去世之后,他就搬过来照顾奶奶了。大伯年轻的时候当过兵,虽然已经50多岁,但是身体硬朗,腰板挺直,走起路来虎虎生风。虽然大部分时候有些严肃,可是一旦笑起来,每个皱纹里面仿佛很多快乐的泡泡在冒。
程子文起身接过大伯手中的袋子,把凳子推到大伯身后,让他坐下。奶奶一脸喜悦的说:”哎哟,说是回去拿点东西,怎么这么久啊,快来看看,小蚊子和小漠的结婚证。”
大伯接过结婚证,翻开来,笑着对奶奶说:”哎哟,这不遂你的愿了么,不过两个孩子都还各自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你也不要把他们俩逼的太急啊。小蚊子要好好的念完大学,毕业找个好工作,小漠在国外的工作要好好做,找机会回国来安顿。等一切都弄好,就办一个热热闹闹的婚礼。你就等着享清福吧。”
大伯抬头看了一眼孔漠,递了个眼色。孔漠这才发现,他一个上午好像都没有说话,于是在病床边坐下,拉起奶奶的手:”嗯,奶奶就放一万个心,明天做完手术,就都好起来了。我和小蚊子从小一起长大,本来就….关系….关系很好,而且也互相….嗯….喜欢,其实在一起是早晚的事情,刚好趁这个机会定下来,挺好的。就像大伯说的,还得要些时间等我们俩学业和事业上的事情慢慢安顿下来,奶奶就等着享福吧。”整句话,孔漠一直都没有看着奶奶的眼睛说,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握着奶奶的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完的。他开始意识到,这个上午,他做了多么糟糕的一件事情。
孔漠说完这番话,奶奶好像才最终放下心来,打着点滴的手拖过程子文的手,放到孔漠的手上:”两个孩子都要好好的呀。你们各自去忙各自的吧,这里有爷爷陪着我,没事的。明天早上就做手术了,我今天也得好好休息,你们在这儿我也休息不好呢。”
程子文和孔漠分别点了点了头,和奶奶大伯说了几句寒暄的告别话,退出了病房。
医院门口,人来人往。快到中午,太阳白花花的在头顶,程子文觉得眼睛完全已经睁不开,忍不住用手挡在眼睛前面。
孔漠跑到医院门口旁边的小卖部,买了两瓶纯净水,递给子文之前,照例问了一句:”喝冰的还是常温的。”
“冰的”
“姑娘家家,少喝点冰的”话是这么说,还是把冰的那瓶递给了子文。然后转身过去,把手上常温的水找店家也换了一瓶冰的。
“哥哥,你打车去忙自己的事情吧,我等下自己打车回家吃午饭”子文仰头咕噜噜一口气喝了半瓶水之后,打了一个嗝。
孔漠看着子文喝水的那个幼稚样,这么多年,一点都没有变。发出这天第一个会心的笑容。忍不住摸摸程子文的头,说:”嗯,分头走吧。你回家洗个澡好好休息一下,衣服都全湿透了。我今天晚上会住医院守着奶奶,有事信息联系。你和阿姨要不等明天奶奶做完手术再过来看她吧,人多她反而紧张。”
孔漠和以往一样的行为让子文这会儿也总算是放松了下来,孔夫人这个身份让人极其不舒服,但是妹妹这个身份还是轻松自如的。
孔漠招呼一辆出租车停下来,绅士的给子文把车门打开,子文钻进车子,在车门关闭的一瞬间,突然抵住车门对孔漠说:”你不是说我的招财猫么,有我这个招财猫保佑,奶奶一定会度过难关的。f!”
孔漠笑着点点头,把车门关上,目送子文离开。自己转身打了另外一辆车。
一纸结婚证,在奶奶看来是安慰和定心丸。
在程子文看来,是通向幸福的一个保证。
而在孔漠看来,更多的一个交待和”礼物“。
我们从小到大有很多“证”,毕业证、学位证、驾驶证、上岗证…….,证好像成为一种绝对证明某种地位、某种权利、某种资格、某种权力与义务的方式,但是,它真的就是一种绝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