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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三章 莫笑湘东一目人

“父亲,今日,我和珞珂去看了我的尚书府……”

十月末,顾清桓的喜事将近,他与何珞珂也有了自己的打算。

暮色四合时,顾青玄正在书房批阅公文,顾清桓给他带来这个消息,他手上的朱笔停顿一下,继续头也不抬地书写。

顾清桓走进去,细觑他的神情,并看不出什么情绪,于是接着道:“也不是我的主意……主要是考虑到,成亲后,住在家里或有不便,你也知道珞珂的脾气,我们家又太多的秘密,她不能知道……我们住在那边,离家也挺近的,可以随时回来……”

“回来?回来干什么?”

顾青玄停笔,吹干纸张,合上一封又取另一封,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顾清桓便知他果然有气了,不知如何劝解,想了下,打算抖个机灵,点头道:“是,是不用回这边了,毕竟父亲马上就要开丞相府了,那到时候,我和珞珂会经常去丞相府给父亲大人请安的,反正对我来说,有父亲的地方才有家,我可不会跟姐姐一样赌气不回家。”

“别贫了!”顾青玄掷笔,坐正,依旧无甚情绪起伏,仿佛都是早已料到:“我知道,你们一个个迟早都会离开……这个家,归根结底,是我和你母亲的家,我会一直守着,至于你们长大了成家了要走要留都随意。”

顾清桓听着他不愠不怒的话,倒觉得有些伤感,没有了嬉笑神色,坐到他旁边道:“父亲,我们是不会离开你的。”

顾青玄转眼望向他,停笔不书,叹了口气:“你还记得你们小时候做错了事,父亲经常会吓你们,说要把你们赶走,不准你们回家吗?”

顾清桓点头:“记得啊,父亲,你那是骗我们嘛,其实我们都知道的,你和母亲才不会真的把我们赶出家门。”

“如今亦然。”顾青玄道:“你们长大了,轮到你们来骗我了。你们都说不会走,或者还会回来,可终究你们会各自成家,各奔前程,一去不返。”

顾清桓无语凝噎:“父亲……”

但是他平静地继续说:“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毕竟聚散无常,我们都知道,可怕的是我们总会忽略了,人心易变,你们各自独立成人,都会有自己的想法……”

“父亲,你是怕我和姐姐还有清风一样,恨你吗?”顾清桓领悟,一语道破。

顾青玄肩头一颤,目光终于了波动。

顾清桓拍拍他的肩,恳然道:“可是父亲,我也担心你会恨我呀……在这条名利路上,或得或失,其实都由人定,不是吗?就看我们如何取舍了,觉得什么重要就去留住什么……”

顾青玄拧眉沉思,他认同了顾清桓的话,只是不会承认。

顾清桓掸掸衣摆起身:“父亲,我们的婚事还是会在家里办的,成亲后才会住进新府。我好不容易劝服姐姐接受珞珂,希望我成亲的那一天,她能出席我的婚宴。”

……

十一月,顾家开始准备顾清桓的婚事。终于在婚宴前夕,顾青玄劝动顾清风和顾清宁回家,出席顾清桓的婚宴。

之后,顾清风仍是与顾清宁回了她的侍郎府,和姐姐一起住,并答应了晋王的提议,回到御林军营,继续担任御林军副督。

……

顾清桓成亲的那天,顾家高朋满座富贵云集,来了许多人,唯独不见江弦歌。

杨容安及其他杨家人都参加了喜宴,他也无暇问他们为什么江弦歌不来。在喜庆红火的气氛中,他醉醺醺地与自己的新娘拜堂,满面荣光,欣喜开怀。

一杯又一杯,一壶又一壶,新郎总是醉得最厉害的那个。何珞珂怕他这一天喝多酒喝坏身体,专门跟自己的哥哥何十安交代过,让何十安给顾清桓挡酒,最后何十安喝倒了,他还拉着杨容安等举杯畅饮。连江河川都感叹,这是他参加过无数次喜宴中,唯一一次不是新郎被众人灌倒,而是反过来把众人喝垮的。

洞房之前,他还与杨容安勾肩搭背地拼着酒,杨容安也是喝得不少,醉得不轻,在近处与他道:“弦歌……弦歌今日身体不适,才没来的,希望你不要介怀,她很为你高兴,还写了贺贴,你看了吗?你终于成就美满姻缘了,她也总算可以放心了……”

他满脸醉红,眼中的血丝比身上的喜袍还红火,前一刻还是半醉半癫的样子,听了杨容安的话,他举杯的手臂静止了片刻,眼睛不知看看何处,反正目光已涣散,此身已麻醉,转面问杨容安,好似向他确认什么一样:“……她好吗?”

杨容安微愣,反应过来,点头道:“嗯,她很好。”

顾清桓上身失重一般倾向他:“我是问,她过得好不好……”

杨容安再次点头:“你放心。”

他大笑起来,醉态尽显,推开杨容安,移动摇椅晃的身体,穿过满堂宾客,掠过满目鲜红,忽略耳边喧嚣的人声,走向自己的婚房,洞房去了。

……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

皇宫内,皇上又踱步一圈,终于停在玉案前,一拳捶在某件文书上。

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已经许久未曾这样压抑不住情绪了,今晚会如此,难免让宫人们心惊肉跳。

德公公都不知他是因何动怒,跪下道,“陛下息怒……”

他冷面道:“把华神医宣进来。”

德公公连忙照办,少顷,在外面跪候多时的华靖庭垂首走进御书房,跟陈景行行大礼,他没让平身,华靖庭一直保持额头磕地的姿势,不敢妄动。

他让德公公带宫人退去,关上了御书房的门,之后怒气再不可遏,将那封文书扔向华靖庭,叱问他:“四年了*神医,朕给你四年时间了,无数次尝试,你就给朕这个结果吗?什么叫‘再无计可施’,‘只能告罪’?”

华靖庭颤栗不已,道:“陛下……微臣真的尽力了……微臣为陛下调试过许多药方,遍寻良药,遍访名医,可是……陛下,微臣,微臣庸碌无能,微臣甘愿认罪……”

他渐渐不再发怒,闭目道:“华神医……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华靖庭背脊发寒,把头埋得更深:“陛下……微臣不敢妄断……”

“不过……微臣相信陛下,早有预想……”

“华神医……朕不想为难你,既然你已尽力,那朕也无可指摘。不过朕也不想这么早放弃,为家国计,为了皇室血脉的延续,华神医,你就继续待在长安城为朕调理吧,或许试试,还有希望呢?朕读过先帝的密录,上面有记载,皇室中也确实出过类似的事,太武帝是过了而立之年才有第一个子嗣……所以我们也不用着急……不是吗?例如此般丧气放弃的话,华神医以后还是不要说了。”

华靖庭再叩首:“是,陛下英明,微臣受教。”

……

出了御书房,华靖庭冷汗涔涔,站在冷风里,感觉这初春的寒气渗进了骨子里,他甚至都忘了自己是怎么出的宫,怎么坐上马车回府去。

堂堂西药王华家,这一世,就了在他手里了吗?

说什么心志抱负?也曾想过誉满天下,光耀门庭,也曾少年得志,名震京畿,可是终不过是皇家圈养的奴才,做着最卑鄙的事……

华靖庭被誉为神医,可他又成就了什么呢?香火无人能继,自己的性命也是危在旦夕……

倒不如那街头医馆中的郎中大夫,还能坐堂问诊,悬壶济世,以尽医者本份。

他痴痴惶惶回到家里,一打开自家书房,忽见三道人影。

顾青玄、顾清宁、顾清桓……

“华神医,你终于回来了,在宫里受惊了吧?”

在他怔忪呆住之时,顾青玄先开了口。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华靖庭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忙关了门,“在宫里没受惊,倒是被你们吓得不轻!”

顾清宁道:“请华神医见谅,我们并非故意惊吓华神医,贸然登门,只是不想被人窥见,为神医你的安危着想,只能暗中相见。”

华靖庭满腹狐疑,“那你们这样来找我是为了什么?有什么事……”说着他想到方才顾青玄直接问他‘宫里’的事,立时又感一阵毛骨悚然。

“你们……你们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三人不语,以作默认。

“华神医你向陛下言明无能再为他医治隐疾,他还会留你吗?神医你如今恐怕已经性命危矣。”顾清宁坦率道。

华靖庭惊骇莫名,他不是怕顾清宁说出的事实,而是惊讶于顾家人掌握消息的吓人程度,“好啊,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在陛下身边安插眼线……”

那三人皆不应声,不承认也不否认。

“华神医,我们是想救你。”顾青玄道。

华靖庭看着他们,神情从震惊变为震怒,足足僵了一刻,指着他们三人叱骂道:“闭嘴吧!你们以为你们是谁?你们能救谁?你们谁都救不了!姓顾的,你们别自以为是了!”

他不能让他们知道更多,他不能跟他们承认,只能如此。“你们都厉害到敢触犯皇威了吗?妄自猜测皇家隐秘,你们顾家有几个脑袋可砍的?”

“不用多,三个。”

……

初春夜寒,顾清桓披着薄裘下了马车,走进自己的新府中,这一片府邸,是朝廷为尚书品级的他按归敕造的,他本没打算接受,只是没想到后来与何珞珂来看一眼,竟有了经营一个自己的小家的念头。他的尚书府比顾府的规模还大,崭新华丽,同样被称为‘顾府’。

刚成亲不久,这一府的女主人,显然还没适应自己的身份,领着下人布置了几天新家,便嚷着无趣,再不肯过问一句家务,仍和未出嫁时一样,日日习武,上蹿下跳。顾清桓都由着她,她一时想做贤惠妻子了,就让府中上上下下配合她任她折腾,她又想变回顽皮活泼的少女了,他就贡献出自己给她折腾——学煲汤无论煲得多难喝,他都得笑着喝完,还得夸奖夫人贤惠能干手艺无双;练剑习武,无论是吓到谁或失手打碎几个古董花瓶,他只鼓掌叫好赞夫人身姿优美武功更加精进……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是不是去什么‘不该去的地方’了?”今晚晚归一次,她在卧房门后把他堵住,做出一副咄咄质问的样子。

顾清桓看着她嘟嘴鼓腮假作生气的表情,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想伸手去抚她的脸颊:“你真可爱……”

何珞珂嫌弃地打开他的手,急了,“你好歹配合点啊……”

他立马换了神情,一副很心虚很怕的样子,低眉顺眼道:“夫人,我知道错了,我不该这么晚回来,还没提前跟你打招呼,我不对,你罚我吧。”

何珞珂翻了个白眼,嘴角却是挂着笑,早换上了里衣准备的就寝的,等他到这时候,他回来了就只顾着跟他闹,自己赤足站在地上都没在意,盘着妇人的髻而卸去了钗环,一身朴素,很是随心,在顾清桓面前踱步,目光灵动,似乎想到了什么‘罚’他的好点子,露出得意神色。

她刚要开口,却被他突然揽入怀中,从背后抱住,她还是有些害羞:“额……你干嘛?”

顾清桓疲惫的脸上露出满足的笑,把脸埋在她颈窝里,依偎亲吻,双臂把她环得紧紧的。

她反手抬臂勾住他的脖子,“你这登徒子,信不信我一用力,就能把你的脖子拧给拧歪?”

他痴缠地呢喃:“我信,我信……”

嘴上这样说着,动作却更加放肆大胆了,将她拦腰抱起,拥着她的娇躯,倒在床榻上。何珞珂把脸埋在他的胸膛里,羞红了脸,咯咯地笑,她武功再高,性格再泼辣,到这个时候也就是任他驱使了。

房中香炉内燃着清甜的浅淡的香,像一只只柔弱无骨的手在心口挑拨,千丝万缕的,不成形,却能让人感到百爪挠心的欲求,渐渐强烈起来,拽着人陷落下去……

“夫人,别闹了,我们要个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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