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八章 情深不寿（三）

他的脚步忽然顿住，目光停在角落里的那条人影身上，他没话，他亦没开口，两人漠然无语，片刻后露出一个飘忽的笑容，“照顾好她，保重。”听起来有些平淡，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慕衍抬头之际，一抹白影一掠而过。

苍穹茫茫暗无星光，周围恢复幽深冷寂，他像是从未出现一般，慕衍缓缓推门进去，看着床上那个熟悉至极的身影嘴角浮上淡淡的笑意，只要她还在，只要他还活着，就不会放弃。

他的手反复摩挲着她冰凉的手指，目光停在她的眼角眉梢，“楚晏，都这么些个日子了，你还是没有醒过来，我不会放弃，你不能这么自私，你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安宁，留下我一个人怎么办？我会等，我会一直一直等着，我等得起，我有一生可以和你慢慢耗，只是，你千万不要离开我，你过，你从未想过自己还有明天，可是，你还有我，我就是你的明天。”

这数月来，他便是这样，每日除了修习内功心法和喂她喝药外，便这样一直陪着她话，他相信她是有意识的，当初他昏迷的时候，怜提到她的名字便能激起他求生的意志，现在，他也如此做，“楚晏，很久很久以前，我便喜欢上了你，那时候，你还不知道我是谁，世事真奇妙，你是师父的女儿，我是师父的徒儿，有时候我会在想，如果顾亦言当初没有那么做，没有将你带走，你好好的在师父、师娘身边长大，所有世间最美好的幸福你都会有。”

“如果那时候师父救了我，而我便能早早的认识你，如果那时候喜欢上了你，即便你再任性，我都不会带你来到江湖上，我会对你好，力所能及的对你好，如果那时候我们互相喜欢，如果我们能更早的相识，如果没有发生这一切，如果你不是顾亦言的徒弟，如果没有无情剑、夺情剑、藏经宝鉴······如果，我们都能好好的······

如果就是如果，更改不了发生的一切，可是，如果你能醒过来，我便再无所愿。

孤山还是孤山，静寺还是静寺，寒来暑往，三年，有多少月？多少天？多少个时辰？楚晏不曾醒来，慕衍不曾放弃，清风徐徐处处都是灰暗厚重的颜色，透着孤寂和清冷，阳光照耀下却笼罩着一层磅礴而隐约的金光。

慕衍端着药心翼翼的喂她，三年，眼中仍是带着些微的柔和暖意，擦拭了一下她嘴角的药渍，轻轻的握住她的手心，眼中的泪意有些看的不甚分明，“三年了，三年，你知道三年有多少天？多少个时辰吗？楚晏，你睁开眼睛看看好不好？你醒过来好不好？从前，和师父心儿在一起的时候，我没有发觉日子难熬，如今我才知道，我也会怕也会难过，我想你和我话，哪怕一句都可以，楚晏，我害怕，害怕我终究等不到你该怎么办？”

他眼中的泪一点一点的落在她的手背，而躺在床上的人仍旧紧紧闭着眼睛，没有改动一丝一毫“楚晏，从前你，你从未真正的闭眼睡熟过，是不是？你要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睡觉，可是，你知不知道我在等你，知不知道我等你等了很长时间了，你过要陪着我回来看看的，你不能话不算数，你不能不算······”他的关节紧绷的发直，空茫茫的眼神中多了几分绝望。

眼泪流下来，喉咙里压抑着撕心裂肺的呜咽。

“楚晏，三年了，三年来我了这么多，你都不烦吗？是不是该换你来了，”他的目光停留片刻，顺着她的轮廓慢慢向上移动，最后，停在她紧闭的双眼，指尖不断流转“楚晏，我等你，我一定能等到你······”

乌乌青烟，石板路仍是老旧而干净，望眼过去清净无人，刚下雨空气中透着一股清新自然的味道，慕衍一路走来，慧觉坐在竹林的亭中，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慕衍不觉想起当日的情景。

机缘巧合下了空大师救了楚晏，可是她却有些不可理喻沉着声音问“为什么要救我？”那时候他们都还活着，那时候他们都不曾想过现在，那时候，她还是活生生的，即使无理取闹、不可理喻，即使被仇恨淹没，即使那样，她还是在他身边。

慧觉缓缓睁开眼容色宁静的看着慕衍“慕少侠，”慕衍闻声收回微微漂移的心神，缓步上前。

“慕少侠，可还是在为楚姑娘担忧？”慕衍眼色沉凝神情淡然“慧觉师父，多谢你这几年的收留，慕衍感激不尽，只是，我很担心她醒不过来。”

“少侠，师父常，尘世万物存佛心，天道无亲常与善人，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注定好的，尘世之事不可太过执着，你对楚姑娘的一片心意我明白，可是你这日日自损身体大好生命轻言浪费，实不可取，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他不是和尚自不会无欲无求，他希望楚晏好好的在他身边，他希望余生过的安稳快活，楚晏曾，即使千万人取我性命，那又如何，我独来独往无牵无挂何惧生死。

她真的无牵无挂吗？不禁倏地悲凉一笑，不管何时何地，他总能想起她，他的生命中全是她的影子，他忘不了亦不想忘。

“慧觉师父，你过，草木本无心、风月不关情，正因为执惘才觉得情之一字如水中望月、雾里看花般终隔一层迷糊不清，情之所往便是心之所向，我想要救活楚晏也是情之所至，难道？我错了吗？”

“少侠，七情六欲乃是人之本性，堪不破参不透又有何妨，少侠肯舍弃自己救楚姑娘，自然是出于情意，你心存善念必会有福报，”

慕衍望着渺渺茫茫的青烟，眼底不禁露出一丝苦笑“福报倒是不必，我只愿她能早日醒过来，”

慧觉缓缓起身，神色中透着一丝剔透“少侠，我该去念经了，愿楚姑娘早日醒来，你们两人可以团聚。”

慕衍看着他走远的身影，慈眉善目总给人一种大彻大悟的感觉，淡薄的日光照亮了整个山巅，慕衍只身负立在山巅看着绿意葱茏的树林，折射出大片光泽，天地悠悠广阔无边，他的眼中漫无目的，“楚晏，当初你站在这里，是否也曾想过不问世事、不理纷争，是否想过我们还有明天······”

他一个人站的很直，在这山巅的晨色中无端透出几分孤寂绝决的味道，“楚晏，一辈子那么长，这地方索然无味有什么好待的，倒不如江湖上逍遥自在、我行我素来的痛快，可是楚晏，这地方有我在啊，有我在你不会孤单的，你过楚晏自来不会欠别人的，可是你欠我的呢？你欠我的又该怎么算？”

当初她站在这山巅之上是满心满眼的仇和恨，如今我在这里，不会让你难过受伤，不会让你心痛煎熬，你能否醒过来？他微微偏转目光，像是身边还有那个熟悉至极的身影一般，偶尔闪过一些浮光掠影，她的声音仿佛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有些模糊和不真实。

慕衍望着苍茫的远山，漆黑的瞳孔中映着她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