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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救我

杜月芷回到家,装好糕点端进乌氏的房间。乌氏装模作样挺着肚子,正是无聊之际,见她端着小桌子进来,骂道:“贱丫头,这么久才回来,我当你死在镇上了!是不是看到新奇的玩意儿迷住了,舍不得回来了?我要喝水都找不到人!”

乌氏现在总怀不上,听说只要装作怀孕,就能骗过送子娘娘,过不了多久就准能怀上。她迷信得很,天天躺在床上“养胎”,期冀得偿所愿。

“对不起,乌嫂,今天买糕的人特别多,我排了好久才买到,所以回来晚了。”杜月芷低着头,一边道歉一边把小桌子端上床。乌氏骂骂咧咧,斜着眼看了看。

桌子上放了三个瓷碟,一碟装了雪白的杏仁酥,一碟装了可爱的芙蓉卷,一碟装了腌制的酸梅,并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旁边还放着厚厚的话本子。准备的如此齐全妥当,乌氏怎么也骂不下去,腾身坐起,还没开口,杜月芷已经帮她调高了棉被和枕头。

“好了,你去把衣服洗了,记得晚上去老婆婆家睡觉。”乌氏说完,见杜月芷抬起大眼睛,水汪汪的看着她,似有不情愿之意。

也是,她婆婆家住的茅草屋四面漏风,大冬天的任谁也受不了。要不,让她别去了,锁在药房不叫她出来就行了?乌氏暗自思忖,不经意间摸了摸肚皮,瞬间想到巫婆子的话,顿时将方才冒出来的一点柔情给压了下去。她如果对杜月芷好,那腹中的胎儿就危险了,不行!绝对不可以!更何况,今晚还有贵客来,她不能叫这丫头坏了事!

“平时不叫你去,你偷着去,冬天冷了叫你去,你又缩手缩脚的,贱骨头!拉着不走,打着后退,天生跟我作对是不是?”乌氏抓着她的领子,狠狠打了几下。

杜月芷伸出胳膊去挡,含泪道:“我去,我去,乌嫂,你别打我了……”

“滚出去,见你就烦心!”

杜月芷滚了出去,拿大盆装了衣服,看了眼乌氏的房间,细白的牙咬嘴唇。看来,乌氏铁了心要她走,她更不能走了。

她并没有去井边,直接端到河边洗,那里还有一些庄子里的女人在洗衣服,见她端着大盆,只露出半张脸,笑道:“芷姑娘来了,这么冷的天,你乌嫂怎么还叫你洗衣服呢?就算洗,也该在家烧了热水洗,你这么小,冷天洗衣服容易落下病根。”

“没关系,我不冷。乌嫂她养我不容易,我理应听话报答她。”

杜月芷说着将盆放下,挽起袖子,伸手将要洗的衣服浸入水中。冰凉刺骨,她忍不住倒吸一口气,离她最近的女人伸头看了看:“水冷吧,要我说,你不如早些家去,烧了热水倒还好些,眼看着你就要说婆家,这个冬天我看媒婆子都进了你家三回了,合该注意点子……呀,你胳膊上是什么?”

听她惊呼,大家都围上来看,只见白嫩细瘦的胳膊上,到处都是掐痕,鞭庸有掌印,新伤旧伤层叠不穷,简直触目惊心。杜月芷后知后觉,忙放下袖子。

“芷姑娘,你老实说,乌嫂是不是在家虐待你?”

“没有,没有……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请你们千万不要跟乌嫂说。”杜月芷拼命摇头,眼睛里露出害怕的目光,而后垂下头去洗衣服,悄悄抹眼泪。

越是否认,就越是可疑。庄子里到底是淳朴的人多,女人们心疼不已:“乌嫂这人真是下作,收养了远房亲戚的女儿,生生养成了丫鬟,还打出这么严重的伤,伤了福气,早晚要遭报应的。”

众人唏嘘一番,其中刚嫁了女儿的李嫂气愤不已,闹着要告诉庄里的师爷,被人劝着走远了。待所有人走光,杜月芷才抬起头来。

她眼中根本没有眼泪,那些伤痕也是她故意弄的。她没有别的意思,只让人看到,就够了。

眼前是灰扑扑的天,不远处的树林枝叶散落,枝桠如同干枯的手臂,指向天空,因为太冷,河面氤氲着一团雾气,只听哗哗声,却不见河面有什么动静。静水流深,就像杜府那条从地底引流的河,绊住了双脚,就再也浮不出来了。福妈妈就是这样死去的,她跟了母亲一辈子,若不是为了他们兄妹,恐怕早就自尽随主而去了。杜月芷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看着眼前衰败的景象。这里待不得了,她要尽快回到京城。

蹲下去将泡在水里的衣服捞起来,她突然发现河水变红了。是衣服掉色了么?李家买的衣服,总是质量差的染布,掉色并不奇怪。

不对,有血腥气,是血!

杜月芷吃了一惊,往上游走。

一辆似曾相似的马车出现在眼前,马身上有几只翎毛箭,缰绳已断,死在河中,刚才看到的血应该就是马的血。车辕断了半截,马车斜斜栽进河里。除了车轱辘和马蹄痕迹,再无其他。奇怪,没有发生恶斗,怎么马死车毁了呢?杜月芷远远看了一回,正准备离开,眼角余光扫到了什么,她一愣,立刻跑了过去。

车斜斜歪在水里,正好挡住了一个人,是个穿黑衣的少年。他半截身体倒在水里,双目紧闭,面色青白,早就被冻得不省人事了,只有一双修长的手,还死死拽着马车,是以口鼻并未淹没在河水里,不然在冻死前先被淹死了。杜月芷冷冷看着他,又看了看附近,没人。救吗?不救吗?她又想起了福妈妈,倘若那时有人肯拉她一把,那么一切都将会改变。她不会嫁给夏侯琮,哥哥也不会被派去镇守边关,所有人都不会分离……

该死!她咬牙,弯腰脱了鞋袜,将衣裙卷起,朝那人走去。河水如冰刀刺骨,她口中呼出白烟,打着冷颤,抓住那人的衣领,借着河水之力,将他拖上岸。

救上来,先试了鼻息,虽然很轻,但却是有的,脉搏也微微弹跳,看来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黑衣有着淡淡的血腥气,杜月芷将他全身查遍,发现伤口在胸口和小腹,很深,刀口的肉被泡的泛白,连绵不绝溢出丝丝血迹。杜月芷给他控了一遍水,保证他呼吸顺畅,然后将他的湿衣服拧干,拖到旁边的乱石后面。夕阳西下,天渐渐黑了,夜马上就要来了。

太冷了!她坐在岸边,自己握着脚暖了好一会儿,然后才穿上鞋袜。打量着这个人,她自身难保,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看他的造化了吧。

她移动脚步,忽而听见那少年微微侧首,口中有声。

俯身去听,夕阳敲垂在她薄薄的耳尖,透明的,微粉色。夜晚即将到临,天光将暗未暗,少女穿着麻布衫,脸色雪白,唇色娇红,长黛眉,眼如秋水,泠泠看着他,似有深意。远处响起苍茫的钟声,重峦叠嶂,暮色四合。

少年睁开眼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救我。”

杜月芷微微动容。

晚上,乌氏听到房外有炮声,出来一看,只见念儿拿着炮,往下一摔,炮声怪响的,吓得她心思不宁。

“念儿,你哪里买的炮?”

“娘,不是买的,是我从私塾回来的时候捡的,路上有好多。”李念仰着胖乎乎的小脸,举起手里的炮,献宝似的给乌氏看。乌氏见了,连忙挥手,叫他别放了:“弟弟在娘肚子里睡觉呢,你别吵醒了他,快去洗脚睡觉。”

乌氏是个很谨慎的女人,现在听巫婆的话装作有孕在身,对任何可能威胁到孕事的东西都很警觉,是以她连门都不出,就怕在冰上摔跤。而且稍微大点的声音都能让她情绪不安,对炮声尤其紧张。她叫杜月芷仔细查找,看看家里有没有遗漏的炮,一个都不能留。杜月芷来来回回找了好几遍,确认没有。乌氏放了心,叫她走:“趁着月色早点去陪李婆婆。”

杜月芷从河里洗完衣服回来,似乎扭了脚,走路一瘸一拐的。乌氏看着她走出篱笆,便回屋打发李念上床睡觉。没过多久,她听到外面有人叫”乌嫂子”,出来一看,居然是庄里师爷和李嫂子。而本来离开的杜月芷躲在师爷身后,悄悄露出半张脸,胆怯地看着她。

乌氏皱了皱眉,当面不好发作,面向师爷笑道:“师爷怎么来了,快请屋里坐。”

师爷摆摆手:“你当家的不在,我就不进去了。”他将杜月芷推到身前:“方才在路上碰到芷姑娘,被一只大狼狗堵住,吓得可怜见儿的,幸好遇到李嫂子才得救。问她为什么这么晚还在外面,说是要去东庄陪你婆婆。李嫂子说夜路危险,叫她家去,她不肯,李嫂子没法,拉着我来了。乌嫂子,芷姑娘也大了,走夜路终究不妥,你看这……”

乌嫂心里把杜月芷骂了个狗血喷头,脸上还堆着笑:“师爷,这话怎么说的,好像我叫姑娘走夜路似的。我早叫她出门,必是她自己贪玩才误过天光。”

李嫂子冷哼:“不是你叫的,难道是她自己愿意的?你的心有多狠,非把孩子往死里磨,左邻右舍都晓得,大冬天你叫她去河里洗衣服,冻的不成样子,你还胡扯八道,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乌氏眉毛一挑:“李嫂子,你也别站着说话不腰疼,谁给她吃饭喝水养活的?我要是心狠,能把她养这么大,养到合着外人来欺负养母?你倒是尖着嘴做了口舌英雄,有本事,你把她带了去,你养活!”

“我养活就我养活,馒头店里的伙计还有饱饭热坑呢,你天天打骂,还叫芷姑娘去陪你那睡在漏风楼里的老婆婆,你怕冻死她才叫芷姑娘去□□,怎么不早点修一修漏风的屋顶,买一个暖被窝的汤婆子?说你心狠都嫌轻的!”

两人对骂起来,师爷连忙拦住:“你们别吵了。乌嫂子,芷姑娘过两年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庄子里好多人看上了她,你也不好做得太难看。”他看了杜月芷一眼,又放低声音,对乌氏说:“我们庄里适龄的姑娘都嫁了出去,难得芷姑娘好颜色,我心中也早有打算,她是你抱养的,要是家里人都死绝了,不如……”如此这般说了一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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