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文|学3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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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师和顾柔重新办了喜事, 虽然当日的宾客都已经散了,但仍然重新拜了天地。孙氏将装着青鸾玉璧的七宝盒赐给顾柔, 正式承认了这个儿媳。

新婚后不多久,孙氏便以送姚氏的灵位回颍川祭告夫主为由,带着孙郁清离开了洛阳。

孙氏走的那日,顾柔和国师一同送行至郊外。临别之际, 孙郁清望着这位清俊温雅的表兄,眼泪汪汪, 几度回头张望, 依依不舍,在孙氏几番催促之下,才终于上了马车。

这正值五月初夏时节,枝头杨柳青青, 叶梢上伏着蝉,顾柔挽着国师, 立在路旁目送孙氏的马车远去,直到连扬起的尘土都消失在视野中,国师仍然怅然伫立。

顾柔见他如此情状,故意拿他打趣, 问道:“怎么发起呆来了,不舍你那小表妹?”

本是一句玩笑话, 哪想到他当真默默地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颇为郑重地点点头。

顾柔大吃一惊:“你当真舍不得你表妹?”一张俏脸瞬间变了颜色。

而他居然也没有哄,反而很真实地叹了口气。

这是实话。以往郁清在的时候, 小姑娘还能因此为他吃醋较劲,围在他身前身后努力表现,现在郁清表妹走了,小姑娘没了危机感,万一开始懒惰如何是好,不讨好他了如何是好。

国师略微发愁。

更糟糕的是,她身边还有个冷山。

冷山,多么惹人憎的名字,怎么看都无法顺眼。尤其升任五官中郎将之后,他有了入朝议事的资格,国师每天早上五更都会在朝堂同他照面,一个站在文官队伍的首位,一个站在武官队伍前排,目光时常对上,那感觉就像是老虎对上了狮子,相看两厌烦。

平时在朝中相遇,也就出于礼貌,一点头一欠身的交道,可是就是这点头欠身的片刻之交,也能令他浑身不爽——老大不小了又当上武官中郎将还不成家,莫非还对他的后宅贼心不死。

冷山是他唯一不能对小姑娘爱屋及乌的一个朋友。以后,就变成他一个人吃小姑娘的醋了,他突然理解起顾柔不喜欢孙郁清的缘由来。

——就好像现在,他也恨不得冷山跟孙郁清一样,来一个姨母,带他回河内老家。

然而这是不现实的。“可惜……”他不由得叹道。

“还可惜?”顾柔在一边听见,鼻子都气歪,“行了!用不着可惜,你找她去啊!”说罢甩开他的手,眼睛翻起;看样子是真怒,可是人又没有走开,摆明了等着来哄。

他知道规矩,好声好气来哄:“我是说,可惜我朝中事务繁杂,不能常伴你左右,你闷在府中无人作伴,导致你成日胡思乱想,愈来愈笨,才会生出这般荒诞的念头来。”

顾柔起初见他态度还挺谦卑,非常顺耳,渐渐笑逐颜开;没想到他话锋一转,来了个“愈来愈笨”,什么意思?还捎带人身攻击了?质疑他就成了笨了?转眼小姑娘就绷紧了脸:“你说谁笨?”

他抿唇微微一笑,样子还挺促狭。顾柔哼哼着揪住他的衣袖:“你才笨!我才不缺人作伴,我诸事繁忙,不比你轻松!明天冷将军回白鸟营,我们还要去看望他呢。”

他清雅笑容猛地一抽,画风突变,怎么又是这个讨人嫌的名字?

国师俊眉微蹙:“这冷元中不是已在郎中署任职,怎的又来北军,他犯事被降职了么?”

“才不是,冷将军念旧,他回来看看旧部。”

“岂有此理,我北军岂能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随意出入,把我军令当什么了,石锡怎么治的军?”

顾柔埋怨道:“你怪人家石中尉干嘛,冷将军好歹也是北军出身,他身上有腰牌,当然可以出入。”

啊,国师受到了点拨和提醒——对了,忘记跟冷山要回腰牌了。明天就着石锡把腰牌收回!

身在郎署还要惦记白鸟营,想要一脚踏两船,没门儿!

他正为这事寻思着,忽然手里塞进来一个温软的小东西,是顾柔的手,她温柔妩媚的脸庞上闪着甜蜜的笑容:“夫主,我还有件事要谢谢你。”

“嗯?”

“我要多谢你开言求情,让伯兄之医好了冷将军的伤,”因为之前那点偏见,顾柔还带着几分惭愧,“我还以为他是个不近人情的人,没想到竟然这般襄助咱们,日后若有机会相见,一定要当面表达谢意才是;啊对了,你同他有书信往来吧,你替我在信中向他好生致谢。”

他的脸色显得温和而僵硬,看得出来,他似乎不大想谈论这个话题。只是含糊地应道:“嗯。”随之话锋一转,岔去了别处:“今天休沐日,中午我带你去醉仙楼吃烤鸭。”

顾柔惊讶又惋惜:“哎呀,我忘了你休沐日了!”

“怎么,你还有别的事。”

“我同别人有约了。”

“谁,”蝉声在头顶聒噪,他有种讨厌的预感,“又是冷山?”

“不是,我约了蔡夫人。”

“哦!”终于不用听到那个烦人的名字了,国师心念一转,却又不记得,自己和顾柔来往的人家中有哪户姓蔡。“哪个蔡夫人。”

“就是蔡恒先生的遗孀,蔡夫人。我同她在牢狱中还是患难之交;夫主,你知道么,”顾柔神秘地道,“我听说这次我能够被放出来,除了冷司马替我在皇上跟前求情之外,这位蔡夫人也替我进了不少美言,皇上才会大加恩赦,免除我九尾飞贼的罪过……说起来,夫人还是我的恩人,我得好生道谢。而且她学富五车,天文地理无所不通无所不晓,我可以和她请教许多问题。”

他沉吟不语,仿佛若有所思,片刻后道:“那好,让刘青送你前去。”

见他似是有些落寞,顾柔在旁边陪笑:“我早点儿回来,傍晚陪你吃烤鸭。”

说罢踮起脚,双手从两边揉了揉他的脸,把那张清绝的脸从严肃捏到变形。“好不好嘛。”

结果变形后的他,依然显得很严肃:“不用了,你不陪自有人陪。”

顾柔耳朵竖起了起来:“谁,谁陪?”“美女。”顾柔惊讶:“什么美女,哪个美女?!”

“你那蔡夫人不是无所不知么,你问她去啊。”他严肃地转过身,背着顾柔,笑容中流露出一丝得意。

“嘿!等等我,”顾柔一跺脚,跟在他身后,一面高声嚷着叫唤,“宝珠,你跟着他去醉仙楼,帮我盯着他,不许他跟别的女人说话!”“是女君!”“要是他偷看了美女要同我回报!”“是女君!”

听着姑子们的嚷嚷,国师步伐轻快地走在前面,风吹着他雪白的衣衫如同一朵翩然欲飞的云,他笑着摇了摇头。

绿意葱茏的郊外,迎着初夏吹来的风,顾柔一路小跑,裙袂飘飘地跟在他身后,风中传来她气急败坏兼带撒娇耍赖的声音——

“夫主你要跟谁去吃烤鸭?”

“慕容情,我生气了!”

“……等等我嘛,夫主!”

……

顾柔坐轿子去了太学,国师前来醉仙楼。

别苑的亭台中,红木条案上摆设美酒佳肴,下面铺着松软丝滑的羊毛毯,宝珠跟在国师身后,一见到那主座上的人,便忍不住掩口忍笑。

与国师前来相会的“美女”,却是钱鹏月。

老钱挽着两只绸缎袖子,正用筷子夹盘中的一只鸭腿,嘴唇上沾满油,腮帮里鼓着食物。

“真是有辱斯文。”国师在他旁边坐下来。

钱鹏月先到先吃,他吃饭也要掐尖儿,桌上的蜜糖藕他只挖糯米,翡翠白玉卷独独把虾仁挖出来吃了,水晶蹄膀只挑筋,桌面上看起来甚是狼藉。

国师一眼望去,洁癖发作,几欲崩溃——这还叫他来作甚,何不老钱自己一个人包圆了,省得恶心别人。

“我跟你客气什么,”钱鹏月抹抹嘴道,“哎我告诉你,你可别走啊。”

“本座不看歌舞。”自打成亲以来,国师很守规矩,连带些歌舞的私宴都不再参加,比奉道还守清规戒律。老钱一度怀疑他这不是成了亲,这是皈依了我佛啊。

老钱抹抹嘴,很诧异地瞪着他:“我是说,你要留下付账。”他出来急,身上没带银子。

国师猛然回过头,盯着钱鹏月,老钱则以很欠打的表情冲他笑,露出牙缝里的菜。

国师举起袖子遮住眼睛:“你在外头就膳,都是如此吗?”

老钱厚颜无耻道:“不会啊,就跟你这样。咱们俩,谁跟谁。”他坐下来继续吃,还热情招揽:“你怎么不吃啊,阿情。”

“呼……”国师深呼吸,盘膝坐定,掸了掸左膝;他抬起头看向钱鹏月,目中透出一丝深意:“听闻你与冷山跟皇上吃了顿便饭,席间很是忘形。”

钱鹏月微怔,停止咀嚼,也抬头,刚好撞上他的眼睛。

国师目光明如悬镜一般,照得他心里打了个咯噔。

钱鹏月脸色顿显尴尬,避开眼神笑着打哈哈道:“是啊,那日冷元中朝皇上进献一美人,席间皇上龙颜大悦,我等便陪着多饮了一些。没想到消息这么快便传出来了。”

钱鹏月在国师面前,原本可以无话不谈,然而唯独一件事情,他有所保留,那便是与儒宗未来息息相关的一切。

国师也不多问,只淡淡道:“原来如此。”

钱鹏月心忖,他手下耳目众多,说不定已经知晓我在郊外竹屋同皇上相见之时,不能教他问起这个。于是连忙掌握主动权,将话题引到别处去:“阿情,我听说冷元中进献给皇上的美人,原本是你的手下?”

“你指的是药王谷传人,沈砚真。”

“对,就这个名字,”钱鹏月点头,忽而惊讶,“她当真是你手下的人?那你又何必将这一件大功劳拱手让给冷元中。”

“这又如何是大功劳了。”

钱鹏月拎着酒壶四顾,见周围无人,才装作替他倒酒的模样凑近,低声:“你不知晓那美人何等讨皇上欢心,既是绝世美女,又手握铁衣绝学,这在皇上眼中,便是大功劳一件。看来此女飞上枝头的日子不远了。”

国师轻轻抿唇,似是不以为意。

钱鹏月喝多了,话也变得多了,甚至有些口无遮拦:“阿情,非我鄙俗,是你太超脱;你是什么?你太把自己当神看了。可事实呢,你不是神,就拿你夫人的事情来说,大难临头,谁能帮上你,北宗还是国观?都不能。反而是这个美人救了你们全家。时移世易,世道更替,现实就是如此,你又何必过于清高,迂腐害了自己呢?”

原本举杯欲饮的国师,此刻突然放下酒杯,凛声道:“钱鹏月,你喝醉了。”

“不过这世道也难讲,谁道那沈砚真入宫是福不是祸呢?如今连宫人们都在传,现在的后宫不姓赵也不姓徐,应该姓云……”钱鹏月醉醺醺地道。

近日以来,云美人在后宫之中风头正劲,六宫嫔妃均不敢招惹,就是这样人人都躲着她,她还是将徐皇后的贴身宫人打了。原来是那少府中分发各宫妃嫔所用的绢帛衣料,按照地位次序,先要分发皇后的坤懿宫,其次才是云美人,然而云美人却提前看中其中一匹南方进贡的五彩丝,差手下先去取,刚好和皇后的贴身宫女发生冲突,云美人盛怒之下,竟然命令手下人擒住那宫女,打了三十廷杖。

一个美人,将皇后的宫人打了,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此事震动后宫,但云美人仗着娘家厉害,最终这件事在后宫不了了之。不过,却很快传了出去。

钱鹏月好似当真醉得厉害,平日里他决不会轻易开口的话,此刻也开始信口胡诌:“阿情,你向上请辞之事我都听说了,你还想要瞒我到几时?……你是不是见云晟势头威猛,畏惧他了?大丈夫立身处世,当以天下为己任,怎能急流勇退?皇上刚刚登基,正值用人之际,你身为臣子,怎能舍他而去,这如何对得起江山社稷,对得起先帝啊……”

他说着,便倒向国师的肩头,昏然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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