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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又过了四日,眼瞧着第二次选拔万岁爷寿辰开场歌姬的日子到来。

这日太阳将要落山,本是一天日落而息的时间,瑞王府里却显得热闹非凡起来——下人们打水送衣采摘沾着露水的新鲜花瓣送入主子房中,各个贴身的丫头们也争先恐后地钻进了小厨房亲手给主子准备清淡可口的晚膳,歌姬们也是早早回了房间梳洗打扮,沐浴梳头,然后穿上最贵重华美的一身行头,准备等待片刻后的月下献唱。

稍后,月上枝头。

王府的灯笼点上了烛火,沉寂的王府顿时有了夜晚专有的活力,整个前院院落被皎洁的月光笼罩在银霜之下,美酒和精致的点心于桌前细细摆开,瑞王楼痕在桌后坐稳,与邀来赏月顺便同做评审的官趁友把酒言欢,好不畅快。

欢声笑语通过层层院落传出很远。

雪舞穿戴整齐,坐在铜镜前细细打量,远远听见大人们的笑声传入屋子里来,脸上的神情不由一变,原本因为梳洗装扮略疲倦而柔软的腰肢微微挺直——今日她一件大红滚金牡丹绣袍,下摆侧面开叉至大腿根部,配以唇间同色朱蔻以及眉心精致描花,整个人犹如一朵于夜色中盛开的牡丹,美艳至极。

若还有什么人觉得这样庸俗单调,那她头顶的那一冠金丝翠羽冠则彻底让挑剔的人无话可说,栩栩如生的翠色将那一身的红映衬得恰到好处的同时头饰本身也没失了风采,若放寻常人怕也是不敢做这样大胆的色彩搭配。

此时她抬起手,轻扶头上翠羽冠饰,饰品的尖端处两枚小巧精致的金铃发出悦耳的声响,镜中佳人抿唇一笑,似极为满意今日装扮。

“姑娘今晚真美。”雪舞身边的小丫头道,“离开席还有一会儿的时间,姑娘可是渴了或者饿了,用些什么填填肚子?”

“一会儿还要唱曲,仔细油腥弄坏了精神气,”雪舞道,“你让人弄盘干烤的白果来,洒上些盐便可。”

那小丫头应了,转头出去了,留下雪舞一人在屋内调整发饰,指尖至那翠羽发冠上扫过,留下一道稍深的痕迹,又在轻轻拨弄后,痕迹消失了。雪舞满意地吐出一口气,左看右看,就在这时,只听见屋外传来一阵骚动。

她稍稍一愣,站起身,走到屋外,一眼便看见方才出去为她取食的丫头站在屋外,跟人争执不下。

“我家小姐要吃烤白果,你怎不知让让?厨房里食材那么多,你就非得要这个,不就是在跟咱们过不去?”

“不是,不是,可是我的甜汤炖了一半,本就衙了这么些个白果……”

结结巴巴的是个矮小的丫头,雪舞只瞥了一眼,就认出是前些日子子湖在外头捡回来的那个苏团圆,本就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小丫头不太喜爱,这会儿她眼角一跳,迈出门槛:“怎么了这是?”

“姑娘您来得正巧,倒是教训教训这不知深浅的孝,方才奴婢到厨房去正巧看见案上有清洗收拾干净的白果,琢磨着姑娘一会儿赶着上宴会正巧拿来用,结果刚烤好这丫头便来找事,非说这白果是她的要用来炖甜汤……”雪舞的丫头厉害,说起话来嘴不停,不过手里头的托盘上倒是好好地护着一盘烤好的白果,末了没忘记白苏团圆一眼,“还眼巴巴地跟着来了非要回去不可,什么人呐?真是!”

苏团圆憋红了脸,一双眼睛水滴滴的,脸也嘟了起来:“不是的,这白果明明就是我洗好了放在那儿……说到饿肚子,我家子湖姑娘不也是饿着肚子在等团圆炖甜汤端去……”

子湖子湖。

雪舞听见这名字便心中厌烦,想也不想夺过丫头手中托盘,随手往苏团圆那一甩:“大好的日子别丧着脸讨晦气,想要便拿去,一盘白果弄得多委屈似的。”

托盘哐地掉地,装着白果的瓷盘打在苏团圆的额角发出一声闷响,白果飞溅之间白瓷盘也摔得粉碎,苏团圆像是受惊了的鸟儿似的“呀”了声,猛地往后跳去!

“雪舞,你这脾气莫不是发给我瞧的?”一个冷漠的声音在苏团圆身后响起。

雪舞一愣抬起头,远远便见一身素衣只是妆容完毕的子湖站在走廊中,见众人目光汇集到自己身上,她拢袖缓步而来,不着痕迹地挡在自家小丫头身前,不卑不亢与雪舞对视。

雪舞先是被那冰冷的目光看得发悚,猛地噎了下,片刻反应过来后,心中对子湖的厌烦更盛,表面上却笑着说:“哪里有,姐姐这说的什么话,只不过是两个下贱丫头起了争执,还用不着上升到破坏咱们姐妹感情的份儿……”

雪舞的话没能说完,因为此时,子湖已经转过身背对着她,稍稍弯下腰伸手撩起苏团圆的额角发鬓,仔细打量见只是红了未有外伤,这才淡淡地问:“疼么?”

小丫头的脸红得仿佛能滴下血来,她狠狠地咬住本就偏红的下半唇,狠狠摇摇头,舌头就像被猫咬了似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轻轻碰下,能怎么着啊,难不成还要我跟一个丫头赔礼道歉?”

雪舞蹙眉,似有些埋怨子湖小题大作搞得自己下不来台……子湖闻言,似听见什么极为荒唐的话,转过身正欲再发难,这时——

“哟,这是怎么了呀?”

戏谑之声从子湖身后响起。

站在庭院中的两人似有所感,同时转过头,随即一眼看见了不远处同样盛装打扮、一身黑金、头戴翠冠缓步而来的芳菲,三人远远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的目光中感受到了打探,却不点破,只是遥遥相视一笑。

“雪舞今晚当真美艳。”芳菲率先开口。

“姐姐也是不差,这身黑色昙袍看来价值不菲,这工艺妹妹倒是见都没见过。”雪舞凑上去,状似亲密地挽住芳菲的手,“这选拔还未开始,总觉得已经被姐姐占去了先机,今晚怕是要做一回陪衬,羡慕姐姐拔得头筹,来日皇城之中一展歌喉……”

“妹妹这又是说的哪里话。”芳菲咯咯笑,双眼微微眯起,“今晚结果如何还尚且未知,这样的话倒是让我好生紧张,别说还有妹妹这样一等一的皇城名姬在,就是子湖……”

芳菲故意停下了,瞥了旁边的子湖一眼,后者倒是一脸淡然。

雪舞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一圈,可算找到了出一口气的机会,连忙就地搭台与芳菲有来有回笑道:“子湖姐姐是唱得不错。”

“虽年纪大了些,保养的却还是极好的。”芳菲笑着说,就好像她并没有在刻意说一些糟糕的话似的,“听说是年轻时候脾气不大好,唱了许久也没被赠予什么能撑得起如今场面的物件,当歌姬十来年,一顶像样的翠冠也没有,呀,妹妹这样说子湖姐姐可别不高兴……今儿是大日子,姐姐这样穿着也是不妥吧?”

“芳菲姐姐说笑了,兴许子湖姐姐只是不喜欢这些艳俗物,与世无争。”雪舞笑着接腔。

子湖冷眼瞧着两人冷嘲热讽笑得开心,垂下眼,目光不咸不淡地将两人身上的华服扫过,眼中有稍纵即逝的不屑,片刻后她微微一笑:“自然不能如此登台,只是今日刚得到贵人馈赠,衣裳正要换上,时辰不早,子湖先回房收拾妥当,两位妹妹尊请自便。”

言罢,瞥了一眼缩在一旁的小丫头,后者应了一声,眼巴巴地跟在子湖屁股后面逃离现场。

待子湖离开,雪舞、芳菲二人沉默片刻,良久,芳菲看着那离去的孤傲背影冷笑一声:“贵人馈赠?”

“打肿脸充胖子吧,我倒是想看看她一会儿拿得出什么好东西来,与世无争的子湖?”

“与世无争?那她到底从一开始就不该出现。”

芳菲压低了声音,两人转身往宴会所在的庭院缓步而去,稍后步入庭院,两位盛装大美人并肩而行自然赚足了眼球,就连瑞王身边那些个官员也停下了交谈,转头看向这边。雪舞、芳菲自然是面有得色,却因早就习惯了沐浴在如此倾慕的目光下,倒是淡定自若,不卑不亢地向着这个大院的主人瑞王问安行礼后,款款入席。

两位佳人入席,整个晚宴气氛又变得比方才更热闹了一些,觥筹交错之间没有人注意到不起眼的角落里坐着一名不起眼的少年。那几乎算是末等的席位,差点要隐入园中大树所投下的阴影中,桌上摆满了精致佳肴与美酒一壶。此时远离笙箫的少年盘膝而坐,左边腰间挂着一支极为精致的鎏金描纹笔,还有一个简体的竹筒,当他伸手去拿桌案上放着的红色液体时,那笔碰到竹筒发出清脆的响。

少年抿了口酒,被辣得伸出舌尖,良久又似乎极为回味那酒中的香甜,忍不住又凑近了酒杯,细细嗅了嗅。

“这是北方的樱桃酒啊,南方因为无法种植这样的植物,所以总是喝不到,”张子尧说着,又像是小狗似地伸出舌尖舔了舔那酒,“可惜九九你尝不到。”

周围空无一人,乍一看,还以为少年是在自言自语。

然而片刻后,从他腰间的竹筒里居然传来一个淡定低沉的成年男音:“想当年瑶池晚宴的蟠桃酿酒,一杯要清修十年,如此珍贵的东西那也是任本君凉白开般敞开了喝,本君吃饱了撑的媳你这一口哄孝喝的樱桃酒。”

张子尧被奚落,却也不生气,一边好脾气地笑眯眯说着“好汉不提当年勇”,一边将视线越过杯沿,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地看着宴会正中央。

此时雪舞已离席来到舞台之上,往那一站,艳压群芳,满园花朵黯然失色,火红的衣、翠色的冠让人舍不得挪开自己的眼睛。

张子尧吞咽一口唾液,下意识去摸腰间的竹筒。

那竹筒轻轻颤动两下,传来冷静的质问:“你摸哪儿呢?”

“哦抱歉。”张子尧缩回手,“九九,今晚的雪舞、芳菲当真漂亮。”

“就那样吧。”竹筒里的龙似乎有些失望这孝还真把自己的手缩了回去,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是比第一次见好看些,这女人啊打扮起来真的是拼了命的较真,就像她们就是为了臭美而活的……樱桃酒拿来本君尝尝。”

不算最后一句话的话,完全是义正词严的模样。

俨然忘记了当初挂在墙上上蹿下跳嚷嚷着要跟进王府看美人的是哪条龙。

张子尧不揭穿他,嘟囔了:“一幅画儿,喝什么酒?”

“你摸了本君,本君是随便让人摸的?”

张子尧不理他,只是单手支着自己的下巴,耳边是悠扬的乐曲声以及雪舞咿咿呀呀的唱嗓,唱的是儿女情长,唱的是国家山河壮丽,倒是也够喜庆应景,只可惜张子尧一句没听进去,满脑子想的、担忧的都是另外一件事。

“九九,你说……”

“九露浣月衣乃仙器,岂非凡物可比,你多虑了,今晚子湖要输,也不输在行头上。”烛九阴似早就知道张子尧在担忧什么。

张子尧稍稍直起身子,似乎有些惊讶为什么烛九阴居然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然而还没等他发问,这边雪舞一曲毕了,主人席那边掌声阵阵,又有管家吆喝着让这姑娘上前听赏,好一阵热闹后,只听见前院不知为何突然安静了下来。

张子尧手中酒杯一晃,一滴鲜红的樱桃酒飞溅而出滴落在他腰间的竹筒上。

张子尧抬起头,于是便看见在庭院入口处,子湖缓步而入。

精致的妆容并不浓艳,映衬着她本就有些清冷的五官,一席及腰黑发自然垂落,头上简单地绾了个髻,配上一只造型古朴的木簪,这样朴素的发型原本不适合出现在如此重要的诚,然而,奈何却十分搭配此时此刻她身上所着白衣。

在场的众人无一不为子湖身上的衣袍所惊,如流沙般轻盈飘逸,只是寻常走动便如同灌满了风般向后飘起;不知究竟为何质地的衣服只是单纯的素色,却仿佛又倒映着月光将月晕披洒在身,腰间简单系上的束带末端两点红成为了唯一的夺目之色,如一滴鲜血打散于天边挂着的月盘之上;再往上,领口处宝石所凿月形装饰坠于胸口,月光之下泛着通透冰冷的光,一眼便知价值连城。

当真是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在雪舞、芳菲甚至是瑞王爷等人或惊愕或嫉妒的目光中,身披九露浣月衣的子湖款款来到主坐席前,微一伏身问安,竟真显露出前所未有风华绝代惊艳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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