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你是顾三

拓跋览抬头看了他一眼,皱眉道,“你持械入我内室,是要造反么?”

路秋被他这话堵得全身哆嗦,连忙将手中弯刀插回腰间,双膝一折朝他跪了,伏身道,“臣怎敢?”

“什么事?”拓跋览口中说着,把那面碗接了过来,又伸手接了竹筷,路秋急道,“府督不可

!”

杨眉心中一动,恍然明白路秋这副阵势是冲谁来了,一时只觉胸口冰凉,仿佛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现在说还来不来得及?

只怕已经迟了……

路秋爬起来把面碗接过来,从怀中摸出一支银针,插到那碗中。

拓跋览皱眉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路秋见那银针并未变色,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杨眉,杨眉此时已经站起来,立在床边,心头一片茫然。

路秋想了一想,指着那碗面又道,“这个府督不能吃,臣要拿给邵医使看一下。”

拓跋览狐疑地看向杨眉,又看向路秋,朝他身后那些人挥手,“你们先出去。”

那八个羽翎卫向他躬身施礼,退了出去。

拓跋览盯着路秋,“你这是什么意思?”

路秋跪在地上,双臂撑着身体,偏过头来仍然盯着杨眉。

拓跋览忽然便明白了路秋的意思,早上他得到羽翎卫被杀的消息时向他们两个人都下了命令,路春接到的命令是去找杨眉,而路秋接到的命令是——追查杀害羽翎府卫的凶手。所以此时路秋这么看着杨眉却又不愿说话,这是在暗指羽翎府卫的死与杨眉有关?若真是这样,之前那些疑团便清晰了,为什么会有这么一股势力,只杀了府卫,却完全没有对杨眉下手……

他转脸看向杨眉,却见她低着头立在床边看不清神色,那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惊惧来,扶在床边的手握紧了木质的床沿,用那一点点痛楚唤回他的神智,他一字一顿向路秋道,“我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路秋朝拓跋览又磕了个头,“府督——”那声音痛悔交集,却咬着唇不往下说。

拓跋览一时大怒,随手抓了床边一只药瓶,便朝路秋直扔了过去,只听一声闷响,那瓶子正贯在路秋额角,又落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出去。

路秋仍然躲也不躲,只是直挺挺地跪着,额上已经红了一片,眼睛却始终盯着杨眉。

拓跋览也不打算再问,漠然道,“你出去。”

路秋咬了咬牙,开口道,“府督,这位杨姑娘——”

“出去!”拓跋览突然打断他。

“府督!”

“我叫你滚出去。”拓跋览说完,突然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便要向前栽倒,杨眉站在旁边,本能地伸出手要去扶他,谁料身体刚刚一动便被路秋扼住手腕命门,耳边听他低声威胁,“别动!”

拓跋览扶住床沿撑起身体,此时只觉脑中一片昏沉,额间烫得仿佛已经着了火,他勉力睁眼看向路秋,又说了一遍,“放开她,你出去。”

路秋手上使力一拖,把杨眉拉着离那床足有一丈远,才向拓跋览道,“府督,这位杨姑娘她——”

拓跋览用手抚了抚滚热的额,皱眉打断他,“你出去,我不想听

。”

杨眉此时只觉腕间剧痛,耳听路秋一声低喝,“你自己说!”她心知此时已经山穷水尽,时机再怎么不好,也得说了,至于说完之后会怎样,此时却也来不及想了。便抬了头,看向拓跋览,直白地说了出来,“我就是南朝淮安郡主顾眉。”

说完却无论如何不敢看拓跋览,转脸向路秋道,“放开我。”

路秋喝道,“妖女,果然是你!”

杨眉此时已经横下一条心,哪里还在乎他这不痛不痒的辱骂,便又说了一遍,“你放开我,我讨厌你身上的味道。”

路秋一滞,“妖女,你好大胆子!”

“不放心你把我绑着好了。”杨眉无所谓道,“我不想离你那么近,你离我远点。”

“放她过来。”拓跋览道,“你出去。”

路秋大是犹豫,“府督,您病着,身上还有伤——”

拓跋览道,“你今天是拿定主意要反出羽翎府了么?”

路秋立时松开杨眉,跪在地上,“府督此言,路秋怎敢领受?”

“我叫你出去。”拓跋览道。

路秋仍是犹豫。

拓跋览看了杨眉一眼,又转向路秋,漠然道,“不劳你费心,我今日若是被她胁持,明日也不必再活着了,你出去。”

路秋动作迟缓地爬起来,慢慢退了出去,走到门口没忍住又说了一句,“府督,我等就在门外守护。”

拓跋览恍若未闻,他直直地盯着杨眉,眼眸漆黑,却无半点神采,口中道,“你过来。”

杨眉咬了唇,一步一步挪到床边,将将走了两步,拓跋览探出右手,虚虚一握,杨眉便觉身前一股大力袭来,身体便不由自主向拓跋览靠了过去,咽喉上一紧,已经被一只灼热的手扼住,杨眉膝上一软便直接跪倒在床前,却被他迫着仰头看他。

眼前这张极其精致的脸上满是森然的寒气,因为卧病在床,极长的黑发就那么散着,衬着那血色褪尽的面颊,整个人周身弥漫出一种来自地狱的凶狠的厉色,他低头凝视着她,桃花眼中全是细碎的寒冰,他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一字一顿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杨眉此时方感觉到那种濒临死亡的恐惧,这种恐惧比刚才路秋拿着刀扼住她命门时要强烈万倍,身体不由自主便战栗起来,难道今日真的要把小命送在这里?她突然便为自己此前所有天真的幻想感到羞愧,早知如此,昨晚就该赶紧跑路,别人都是送货上门,只有她是送命上门……

拓跋览原本心中虚空,急待她一句话将他心中那个空洞填满,见她始终不语,心中不由焦躁,手上便加了力气,“我问你刚才说什么?”

杨眉听他嗓音极其嘶哑,心中不由一软,弱弱的回了一句,“你不是听见了么?”

拓跋览见她脸憋得通红,指上不由自主便松了下来,右手虚虚地笼着她咽喉,“再说一次

。”

杨眉心知此时已无退路,便把心一横,苦涩道,“我就是那个顾三,那个在南边对你下毒,一路追杀你的顾三。”

拓跋览右手一抖,突然便松开她,扶住床沿撑着身体,垂着头,身上不住发抖。

杨眉心中担忧,不由自主便要伸出手去扶他,刚刚触及他手臂便感觉到那薄薄的中衣下灼热的温度,心知他这会儿病势加重,只怕又烧得更高了,忙去扶他胳膊,劝道,“你赶紧歇一下,我慢慢给你解释——”

一句话还未说完,拓跋览手臂一动避过了她,右手往前一探,一把握住她手腕命门,杨眉尚不及问他,便觉一股冰冷的寒意自掌间沿着手臂蜿蜒直上,仿如一支冷箭射在心窝,直冻得她浑身哆嗦,不多时只觉腹间一波接一波剧痛,仿如一把刀子在腹间不断搅动,忍不住便哀叫出声。

拓跋览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松开手,面上便勾起一个十分凄厉的笑来,“居然真的是你。”

他这一松手杨眉便觉腹间痛楚消失,只是仍然冷得发抖,哆嗦道,“你什么意思?”

“早就听闻顾三小姐跟随雁荡山玄机真人修得煦日心法,与我太阴真气相生相克,刚才滋味怎么样?还不错么?”

杨眉心中一动,他这是并不信她所说,要亲自试一试才能相信?抬眼见他虽然强自镇定,身体却在不住地发抖,不由心中酸楚,便想豁出脸皮不要,好好求求他,就算她真是顾三又怎样呢?就算真是顾三,她仍然还是她呀。

拓跋览此时只觉胸间空了一块,有冷冷的风从那里不间断地穿过,他虽然额上烧得火热,身上却冷得发抖,冰与火两头都在烧灼着他,他便在这两种煎熬中生出一种极深的自厌来,这么荒谬的人生,再继续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只是白白给人平添笑料罢了……

杨眉正在琢磨该怎样开口求他,眼见他把一直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移向窗外,却并没有一个定点,只是那么虚虚地看着,口中问她,“好玩么?”

杨眉听他声音十分缥缈,心里便生了惊惧出来,这种惊惧竟比早前他扼住她咽喉时还让她感觉恐惧,忙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拓跋览漠然道,“三小姐这一路把本督耍得团团转,可是十分有趣么?”

他这是在说她在玩弄他?杨眉大急,便口不择言道,“我没有!我……我其实也刚刚知道我就是顾三小姐,我没有骗你,我以前真的是杨眉——”

拓跋览收回落在虚无中的目光,垂首看了看她,眼中慢慢现出厉色来,“杨眉?你还配叫这个名字么?”

杨眉被他一句话堵在那里,不上不下的,只能十分无力地又重复了一遍,“我真的没有骗你。”

拓跋览盯着眼前这张脸,就在一刻钟之前,他们还在亲密无间,不,也不对,只能说他与她亲密无间,对她来说,这一切只不过是一个局,一个她顾三小姐捕猎的局,这局中唯一的那个猎物,就是他。可笑他拓跋览自以为不可一世,到头来终于仍是做了别人网中的兽,如今困在那里,被人豢养取乐,被人扒皮拆骨。

他此时只觉胸中那颗心已经被焚作一堆灰,浑身上下只余了一种无力来,便开口问她,“三小姐还想要什么?”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