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我心不变
星辰升上天空，静静倒映在离歌的眼眸里。
离开驿站之后，离歌买了一匹马，她不知道自己骑马走了多久，反正是从天黑到天明，再从天明到天黑，再后来，她来到了一片无人的旷野，巨大的疲倦几乎透支了她身体里所有的力气。
她只想逃跑，因为她无法游刃有余的游走在苍辰轩与苍辰夕两个人中间，或许苍辰夕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可她不能。
脚踝处的伤口一直未好，而且已经开始发炎流脓，伤口火辣辣的很是难受。
体力透支的她终于从马上跌了下来，想要爬起来继续上马逃，可她已经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渐渐的，就连呼吸都成了一种不堪重负的折磨。
迷迷糊糊间，离歌望着天的视线也有些天旋地转，于是她在想，就这样死了也好。
夜晚的草原寒冷的令人窒息，迷迷糊糊的离歌躺在草甸上静静的望着天边的夕阳慢慢的沉入山谷，沉入地下的夕阳带走了最后一丝光和温暖，她闭上眼睛感受着这无边无际的孤独，内心无比空虚。
然后，她就一点点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离歌再次睁开眼睛，恍惚之中，她好像看到了苍辰夕。
他一袭白色的长袍，如同天神一样澄澈的惊心，就那样温柔的盯着自己，那眼神既温柔又闪满了心痛。
他的眼眸恍若夜间星辰，而她在他瞳仁的倒影中看到了自己的脸。
离歌想说些什么，可是她没有力气说些什么，只见苍辰夕俯下身来，她感觉到他温暖的气息，然后就一下子被苍辰夕揽入怀中，那感觉无比熟悉，离歌再也抵抗不住倦意，倾听着他的心跳，安心的缓缓阖上了眼睛，因为她真的太累了。
在苍辰夕怀中这一觉，她似乎睡了很久很久，离歌梦到了从前的很多事很多人。
再睁眼时还是夜，离歌发现自己睡在帐篷里，身上有暖暖的棉被，而苍辰夕背对着她站在帐篷门口，如墨的发丝倒映着星光流泻在地。
“你终于醒了！”苍辰夕转眸对着离歌微笑，看到他笑容的一瞬间，离歌感觉周围所有的色彩都黯淡了下去，惟独他的笑容静静的停留在她的脑海中。
离歌的意识依旧昏昏沉沉的，可耳旁却传来苍辰夕温柔的声音，“睡吧，我会陪着你的。”
后来当离歌完全清醒过来，听身边的将士说，她高烧不退，昏睡了整整三天三夜，这三天里一直都是苍辰夕在照顾她，寸步不离，可等她真正清醒的时候，他却不在她身边。
离歌望着帐篷外洒满阳光的草原，起身走到外面，任凭风吹起她的长发，似乎要吹走她脑海中全部的记忆。
“身体好些了没有？”
感觉到苍辰夕就在她身后，离歌回头对着他苦笑，“好多了。”
苍辰夕也是笑，可是他的笑容之中带着满满的心疼，他走到离歌面前抬起手拭了拭她的额头，“嗯，很好，已经不烧了。”
“为什么要来找我，你不觉得我离开其实是最好的结局吗，我没法在你和辰轩之中做出选择，你让我心安理得的和辰轩在一起，我也做不到。”离歌喃喃道。
“我以为那日我和你说的话你都听明白了，可我没想到你会做这样的决定。”苍辰夕用质问的语气询问离歌。
见离歌没有回答，苍辰夕继续道：“非得三个人一起痛苦吗？”
苍辰夕渐渐平静下来，“如果我的出现注定要让你如此为难，那我宁愿我从来没有在你的生命里出现过，我宁愿你没有遇见过我。”
只是，命运这种东西，并不是自己能够安排的，说遇见就遇见，说不见就不见，命运大多是上天老早就安排好的。
“这和你没有关系，是我没有坚守住自己的心，是我背叛了我们的感情。”
“爱一个人有什么错，你不爱我，又有什么错？”苍辰夕苦笑道：“这世上并不是自己喜欢的人也一定喜欢自己。”
听到这里，离歌的眼眶又红了，“我不知道你的心里守着这么痛苦的秘密，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但我希望你能对得起你自己……我好恨我自己说了那样的胡话惹你烦心。”
离歌摇头，“如果没有听到那些胡话，我还不知道自己哪一天才能知道真相，老天为何要如此捉弄，竟让你我如此迟才遇到，你一直在背地里默默保护我，你为我付出的已经够多了……我欠你的实在太多了……”离歌的脸色如天上的云朵一样苍白。
苍辰夕定睛望着离歌，“如果想把欠我的通通还给我，那就拼命让自己得到幸福，不要再受到伤害，再说，你从来就不欠我什么……我承认最开始我从你口中听到你喜欢辰轩，我确实痛苦过，我也想过，为何老天让我迟一步遇见你，倘若先遇见你的人是我而不是辰轩，那我和你又有没有可能在一起……最后来我明白，我想的那些事，只是生命中的如果，老天不会给我们重新再来的机会，云朵，有些事情是上天注定的，错过了，就不可能回不到一开始了，如果你能将辰轩从你心里驱逐出去，如果你的心里只有我一个人，如果你可以诚实的告诉我你喜欢的人是我，我一定会带你走，我也相信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比我照顾你照顾的更好，可你是放不下辰轩的，一个人的心很小，容不下两个人同时住进去，你的心并不在我这儿，如果是这样，强求你留在我身边又有什么意义呢，云朵，我只是盼着你能好，连我都能选择释怀，为何你要这么固执？”
“如果我的幸福是建立在你的痛苦之上，你要我如何幸福？”离歌无法释怀，想要真正做一个抉择实在太难。
“在这个世上，总有一个人是为另一个人而生存在这世上的，曾经的我们，是为彼此而生彼此而死的，可现在你又有了新的身份，你是东方云朵，不是芭小音，我们除了记忆中还有彼此以外，其实就再没有任何交集了，今生走进你生命里的人不是我，我也不想把一个不属于我的你禁锢在我的身边，勉强的幸福不是真正的幸福，这个道理我明白……所以，回到辰轩身边吧。”
离歌心里一颤，“辰轩还好吗？”
“他醒来之后发现你不在，开始以为你闷不住出去溜溜，可是等到晚上都不见你的人影，他急的都快要发疯了，他非要拖着虚弱的身体出来找你，可还没等出门就摔倒了，那样子看起来真让人心疼，我们兄弟多年，我从未见辰轩这般情绪激动过，可见在辰轩心里你是很重要的，于是我让大队送他先回皇宫就立即带兵出来找你，找到你之后我就已经飞鸽传书通知他了，估计辰轩一颗悬着的心应该已经放下了。”
……
回到营帐之后，离歌满脸忧伤的坐在榻边，苍辰夕则坐在一旁静静的盯着离歌。
这时，军医将煎好的药呈了上来，“太子妃娘娘身体欠佳，微臣已将调理身体的药煎好了，请娘娘趁热服下。”
离歌闻到药碗散发出来难闻的药味儿，顿时别过了头，“我不想喝。”
苍辰夕接过军医手中的药，朝军医做了个出去的时候，军医知趣的离开，苍辰夕端着药碗走到离歌面前，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听话，只有喝了药你才能快点好。”
“可我明明已经没事了。”
“你看看你的脸色像张白纸似的，从我遇见你到现在，你这身体可没少受折腾，赶紧喝了它。”苍辰夕用命令般的口吻说道。
离歌凝神望了他一会儿，终于还是拿起药碗咕咚咕咚的将药喝了，药真是苦到了心里，离歌喝完之后大口吸气，却也正在此时，一颗甜甜的东西送进了她的口中。
“把糖吃了就不苦了。”
苍辰夕对着她笑，仿佛阳光一般的笑容，暖暖的照在她的身上，刹那间，她愣住了，脑海里某些情景被轻轻触动，连同泪水一起流了出来，还记得原来自己生病的时候，他也总是在她吃药怕苦的时候像变戏法一样的变出几颗包装好看的巧克力糖，拿着巧克力哄着她把药吃下去。
她还记得他总是用那种疼爱的眼神看着她温柔的说，“丫头，我是不会让你吃苦的。”
她信了他的保证，所以吃了药，而他给了她巧克力糖，从此以后她就信了他，永远的信了他。
其实也未必是糖很甜的作用，只是，他脸上的笑容总是能给她很强大的力量，他的话语总是让她觉得很温暖，所以在他的身边她永远都不会害怕。
那颗糖在离歌的口中融化，很甜，可是离歌眼中的泪水却又不由自主的流淌下来，“你别再对我好了。”她说完这句话，不由得深深低下了头，紧抿着嘴唇不再说话。
苍辰轩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好，那就不说了，明天一大早你就跟我启程回皇宫，辰轩还在等着你。”
……
只是，离歌思前想后却还是无法说服自己留下来。
所以，那天夜晚，离歌又选择了悄悄离开。
往昔的一切如同海水般冲刷着她的记忆，苍辰夕对她越好，她心中对苍辰夕的愧疚感就越是强烈，她就越是觉得自己没办法和苍辰轩在一起。
感觉自己跑得够远了，离歌放慢脚步，可抬头时，却看到苍辰夕不知何时已坐在前方的草坡上，依旧是一身如月光般皎洁的白色长袍。
“你还要逃？”明亮的月光洒在苍辰夕的肩膀，将那人映衬的更加俊美如斯。
瞧这架势，想必苍辰夕这一路应该是跟着自己，所以先一步到达这里，离歌慢慢的走到苍辰夕面前，耳边就传来他富有磁性的声音，“你想过离开之后怎么过吗，还是你离开之后真的会快乐？”
离歌想了想苦笑着说：“我没想那么多，以后的事，走一步算一步吧。”
“就算你逃走一百次一千次，我也能找你回来的。”
离歌惊讶的抬起头，却望见苍辰夕嘴角的笑容，凝结着犹如星辰般淡然而温和的光芒，隐隐的刺痛了她的心。
“丫头，或许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了……”风扬起了苍辰夕飘扬的墨发，发梢在她的眼前狂舞，却始终触及不到她的脸颊。
“还记得小时候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情景吗，你坐在秋千架上，秋千架荡得好高，你笑的好灿烂，灿烂的就像头顶上的阳光，那时我就爱上了你的笑容，你的笑容就这样闪入了我的心房，再也绘制不去……重新遇见你之后，我常常感叹先遇见的人为何不是我，为何老天和我们开了一个这么大的玩笑，让我遇见你，但却迟了，不过，我还是感谢上天能让我再次遇见你，至少遇到了。”
遇见她，守着她，保护她，怜惜她，是他存在于这世上唯一的意义啊，老天给他这个权利，让他在茫茫人海中遇见她，也算是恩赐了，总比不曾相遇要好得多啊，他还要再奢求些什么呢。
苍辰夕终于回眸，目光缓缓的看向离歌，可那一刻，离歌宁愿他不要回头，她不要他看到这样的她，她犹如崩溃般的跪倒在地，双手掩面，泣不成声。
——苍辰夕，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我先遇见的人不是你，为什么你没有早点告诉我你就是季瑾川，为什么……
苍辰夕单膝在离歌的面前跪下，看着她的泪水犹如天空中的雨滴，一滴一滴落满青草草尖，过了一会儿，他似是想扶她起来，可手刚伸过来，接住的却是她的泪滴，那么冰冷的眼泪，如冰凌一样刺进他的心脏。
于是，他伸手转而扯下自己身上的披风覆在了离歌的身上，是令人心痛的暖意。
“我希望这一次你是真的想通不会再逃跑了，有的时候，逃避没有任何意义，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离歌点头。
“其实辰轩很可怜，母后不是他的生母，辰轩的母亲其实只是我母亲身边的一个宫婢，有一次父皇酒后乱性错把那个宫婢当成了母亲，于是那个宫婢就怀上了父王的骨肉生下了辰轩，后宫之中严禁宫女和男人私通，暗结珠胎那可是死罪，最后还是母后保住了辰轩母子，可有一次王贵妃趁母后出宫到寺庙祈福想要对辰轩母子暗下杀手，辰轩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被活活打死，他也因此受到了很大打击，所以辰轩一直都很自责，他觉得是因为他的存在而害死了自己的母亲，尽管表面上他什么都不说，可自从辰轩的母亲死后，他的性格就变得越来越冷淡，他总是把自己关在院子里一个人练剑看书，因为他母亲生前身份低微，其他皇子妒又看不起他，那时皇子们都还小，有人往他的身上泼墨、还有人往他的头上扔鸟粪、更有人将他故意推下池塘，他曾经遭受过许多的白眼和欺辱，不过这些遭遇和痛苦并没有让他倒下来，反倒让他变得更坚强……这世上有很多不可能的事，但是辰轩做到了，他不求任何人，一个人在血雨腥风中努力向上爬，他凭借自己的努力当上了苍国太子，现在再也没有人敢说他身份低微。”
苍辰轩的成功史确实堪称是一部传奇，可若当年没有他的成全，恐怕现在的一切都不一样了，不过他并不后悔，他不喜欢在权力场摸爬滚打，他喜欢简简单单的生活，所以，功成名就君临天下从来就不是他的理想，他一度厌恶为何自己的灵魂会攀附在苍辰夕的身上。
离歌还是点头，“我知道他一路走到现在很不容易，所以内心缺乏安全感。”
“据我所知，这些年来辰轩身边的女人虽然很多，可那些女人大多是因为权衡朝中利益关系必须要娶的，他因为童年的遭遇，他的心灵遭受到太大的创伤，所以他并不相信什么感情，他只想保住自己如今的地位，他只想不再受别人的欺负，他害怕失去的滋味，只有登上这世上的最高处才能给他一点点所谓的安全感，这世上只有强者才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你眼中的辰轩高高在上风光无限，却不知他的寂寥和他心灵深处的痛，他真的需要一个可以给她安全感的女人，辰轩的身边从来就不缺女人，却没见他对哪一个认真过，一开始我也曾经怀疑过她对你的感情，不过后来我发觉我的担心是多余的，辰轩确实是真心喜欢你的，一个视权力为第一位的男人又怎会为了一个对他来说意义普通的女人付出生命，所以你不用怀疑他对你的感情……”
他一定是受过许多苦才会变成如今这个无坚不摧的苍辰轩，离歌的心里酸酸的，被那些沉重的往事勾得心一剜一剜的疼，但这就是最残酷的真实，是苍辰轩真实经历过的生活，想一想，若她就这样从他的生命中消失，他心中一定很难受。
“云朵，答应我，你一定要活得很幸福，不用担心我，这些年我早就过惯了那种云游四海的日子，你还记得原来我说过我想要周游世界吧，那时候忙于执行任务根本没有时间，现在我终于可以实现原来没有实现的愿望了，还有，若你受了委屈或遇到危险，我一定会出现在你面前帮你渡过难关，我永远都不会再抛下你，这是我给你的承诺，永远的承诺，永不食言……”
离歌还记得，她曾经说过要和他周游世界，一起去尼罗河畔还有埃及金字塔，最后他们在一个没人能找到他们的小镇里停留下来，做一对最平凡的夫妻，是她言而无信，这些承诺最终都没有实现，离歌怎会听不出他话语中那一丝又一丝的颤动和沙哑，犹如树叶在风中的哭泣。
在苍辰夕即将转身的那一刻，她拉住了他的手臂，那些自私的话，自私的留恋，自私的想要他陪伴在她身边的心情，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离歌眼眶里的泪水噙在眼眶打转，“你要我如何报答你？”
苍辰夕摇头，“我不需要你报答我，如果一定要作为报答，那就放下所有负担过你想过的生活，顺应自己的心意而活。”
离歌抓紧苍辰夕的手臂，泪水点点滴滴，“辰夕，如果还有下辈子，我一定将我的下辈子许给你。”
苍辰夕点头，“好，我们就许彼此……下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