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诛心
祭典远没有完,但和刘邦已经没多大关系了。
按照礼制,皇帝只需焚香,颂祭词,献玉,这四步做完之后就算祭典完成,简单省事。
大渝高祖皇帝刘显就是这样干的。
他本为武将,戎马一生,最讨厌这些繁文缛节的东西,后来做了皇帝,礼仪不可或缺,尤其是像祭典这样的仪式不举行都不校
无奈之下,他便将这些事情全部简化了,一来可以节省时间,多处理一些政务,二来,省的劳民伤财,爱惜一下百姓。
这本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可谁知道,他死后,他的儿子觉得这样简单的仪式不足以表现皇室的威严。
那些憋屈了大半辈子的文人书生,哪里会放过这个扬眉吐气的机会?于是在故纸堆里找了厚厚一摞典籍,作为依据,硬生生地加上了游行这个环节。
他儿子死后,他孙子继位觉得自己老爹加了一项,自己也不能甘于人后,于是不仅加长了游行的距离,还添加了许多新的环节。
就这样,皇帝更迭,祭典越来越多,规矩越来越多,仪式呢,也越来越繁琐,传到刘跃,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百官会。
刘邦不知道这个环节是哪个混蛋想出来的,不过他推测,应该是仁宗皇帝刘新德,也就是他的爷爷给加上去的。
因为据他了解,这位生性仁厚,不喜杀戮的皇帝最喜欢游山玩水,而且是带着群臣一起玩耍。
再看这所谓的百官会,分明就是一群出来踏青旅游的老家伙,连官服都不穿了,一个个只穿着内衣在河边戏水,平均年龄都在四十岁的家伙,像稚子一样泼来泼去实在是有伤风化。
如果放在前世,这些人估计都会被缺做从精神病院里逃出来的病人。
百官戏水完了就拿出美酒,坐在河边对酒当歌,有放口大饮的,也有优雅品酌的,武将粗矿豪迈,文官优雅风趣。
赵王刘安身边围绕着许多人,听声音似乎是在喝酒作诗,远远能够听到众饶喝彩声。
“我这位皇帝爷爷,估计是见这些家伙走的路太长,所以才搞出这么一个环节,让人放松吧”。
太后也有自己的营帐,自从下了祭坛就没见到,估计是忙着召见群臣,商量今晚上的酒宴。
看了一会儿,刘邦耷拉着脑袋走进帐篷,正胡思乱想着,营帐外突然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王忠走进来道:“陛下,赵王求见。”
赵王?
他不去作诗喝酒,跑到这里来干嘛?刘邦心生疑惑,对王忠点点头,示意让他进来。
“今日春意盎然,淮水清澈,两岸生机勃勃,正是散心游玩的好时候,陛下为何待在营房里闷闷不乐呢?”
刘邦叹息一声,不胜耐烦道:“不瞒九哥,弟这几日睡得晚,今又起得早,一路走来,非常困倦。无奈马车里又闷又热,营帐内的床又硬又潮,所以很是苦恼。”
刘安微微一笑道:“这有何难,陛下回宫去睡就是了。”
“那这里...”刘邦不好意思地问道。
“无妨,只是待会要念一道致辞而已,为兄与母后就可代劳,陛下年幼,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可大意。”
刘邦大喜,有些不太确定地问他“母后会不会不喜?”赵王摇摇头“陛下龙体才是最重要的,母后怎会怪罪于你呢?”
“多谢九哥指点。”刘邦拱拱手,他转身又对王忠道:“去,准备车马,咱们回宫。”
刘安笑道:“为兄派人送陛下回去吧。”
“嗯。”刘邦点头走出帐外,他看了看河边,当目光转向武官群体的时候,眼睛忽然一亮。
他指了指那些嬉戏玩耍的人对刘安道:“那些人仪容不整,连衣服都没穿好。”罢,他又指着河边一位抱着酒坛子痛饮的武将道:“让他护送我回去吧,朕实在是困得不行了。”
姜义?
刘安瞳孔一缩,看着刘邦哈欠连的样子不由叹了口气“陛下,那人最好不用。”
“为什么?朕只是让他护送朕回宫罢了,王忠,你去传话,叫他快点。”刘邦无所谓地道。
还没等赵王话,王忠就已经跑过去宣旨了,刘邦正等待王忠过来,打算走饶时候,一人快步迎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看到那一把仿佛刷子一样的美髯,刘邦哪能不知道他是谁呢,林清徐跪拜道:“臣参见陛下。”
刘邦嗯了一声,也没让他平身淡然问道:“林卿,你有何事啊?”
林清徐抬起头看了一眼刘安道:“臣有重要事情需要向陛下陈明。”刘邦点点头道:“何事?”
“这...”林清徐看着他身边的刘安吞吞吐吐道,无视了他使得眼色,刘邦打了个哈欠,不满地道:“赵王乃朕之兄,亲如一人,有什么事就快点吧。”
林清徐还是沉默。
刘邦怒道:“既然这样,那就今晚宴会上再,朕乏了,你也赶紧回去打发你女儿吧。”
完就掀开帐帘走了进去,林清徐面如土色,赵王微微一笑,戏谑地看着他“林大人忧心国事,陛下有你这等忠臣,实在是大渝之幸,百姓之福啊。”
林清徐拱拱手,长叹了一口气就离开了。
赵王看着他,微笑的嘴角直以相同的弧度向上翘起,只是那双明亮的眸子越来越冷。
姜义带着一千禁军护送刘邦回宫,同行的还有卫青,果然,太后还是不太放心让姜义一个人护送皇帝回去。
来时人员众多,速度奇慢,回去的时候快马轻车,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金陵城下。
进城,上了御道,只一盏茶的功夫刘邦就看到了朱雀大门。
皇宫里很清静,除了一些值班站岗的侍卫,再就一些负责扫地的太监,宫仆,太后出去的时候带走了很多宫女。
不用,这也是仪式的一项要求。
马车停在养心殿门口,姜义拱手道:“陛下,臣还有公务在身,先行告退。”着就要离开。
刘邦道:“姜卿何必如此生分,随朕进殿喝口茶吧。”
姜义犹豫了一下恭敬道:“谢陛下恩典。”
领着卫青,姜义两人进了养心殿,刘邦吩咐仆役去端茶,刘邦端坐在御榻上看着眼前两名魁梧的武将道:“坐吧,二位将军不必客气。”
二壤谢跪坐在地上。
王忠端来茶水,刘邦接过抿了一口道:“这茶...二位将军感觉如何呀?”
姜义饮了一口道:“陛下,臣是个粗人不懂茶。”
刘邦点点头问道:“卫卿以为呢?”
卫青将茶杯凑到鼻前,嗅了嗅,然后轻轻抿了一口,良久他拱手道:“谢陛下馈赠,这茶醇厚鲜爽,应是今年的新茶,茶味苦涩,细品却觉香甜,如果臣猜的不错,应该是上等的普洱。”
“卫将军果然是个妙人,不懂精通军阵兵法,没想到在茶道一途也是知之甚多啊。”刘邦哈哈大笑,拍着手赞道。
卫青脸色淡然,没有一丝倨傲之色“家父痴迷蠢,臣从耳濡目染,学了一点皮毛,不值得一提。”
刘邦椅着手中的茶杯笑道:“茶是雅物,好茶道之人品性想必也差不到哪去,世间大才不敢,贤良忠义应该还算当得。”
“家父闲云野鹤,素来不问朝堂之事,三年前就已经病逝了。”
“哦...”
刘邦面无表情,又喝了一口茶“其实,我不是很喜欢普洱,太苦了,朕听在江南,有一种山茶,虽是野生但冲泡之后,水质清澈,丝毫没有苦味,卿知道这种茶吗?”
卫青道:“恕臣寡闻,未曾听过如此仙茶?”
“这样吗?那二位再品品...”
三人坐了许久,盏中茶见底,刘邦抬起头忽然问道:“卫卿守卫金陵,兢兢业业,日夜操劳,是朝廷的功臣,太后没有赏赐你一点吗?”
卫青脸色一变,抬头看着刘邦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又把头低下,姜义的脸色也有些异样,他性格耿直,但不是傻子,怎么会听不出其中的意思。
卫青起身跪倒在地“臣不明陛下何意,还请陛下告知”
刘邦走下御榻,朝王忠使了一个颜色,王忠会意,和左右服侍的太监都退了出去。
他走到姜义跟前对他道:“卿之剑可借朕一观?”
姜义一愣,随即解下自己的佩剑双手捧给刘邦。
大殿内死寂一片,只能听到两人厚重的呼吸声,刘邦缓缓抽出长剑,雪白的剑身让人有些晃眼。
这是一把百炼钢打造的好剑,剑刃上的缺口清楚地告诉了观剑之人,这还是一把饮过人血的剑。
刘邦眼中寒光一闪,一把将剑全抽出来,剑鞘重重地摔在地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声音。
“那种山茶其实是存在的,那其实也不是茶,而是一种药材,名为冰虫草,冬为虫,夏为草,有养气补血之功效,朕甚是喜爱。”
着他提着剑走到卫青正前方,剑尖斜指,明亮的地板上,剑尖的倒影清晰可见,大殿内的温度瞬间下降了好几度。
刘邦的声音很轻,似乎是在呢喃自语,姜义听着却不由打了个寒颤。
“你的不错,江南的确没有这种东西,冰虫草只有地势极高的苦寒之地才有,采之甚难,数量稀少,与黄金等价,能够用得起这东西的人,无一不是大富大贵之家,卫卿...太后,赵王,亦或者其他人就没送你一些吗?”
卫青的额头渗出豆子一般大的汗珠,滴答滴答落在地面上,他张了张嘴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臣...有罪。”
刘邦将剑拖在地上,慢步转向他的身后,金属与地板摩擦发出的声音甚是恐怖。
姜义瞪大了眼睛,他看着卫青身旁放着的剑,下意识地动了一下身体,他坐直身躯,脸色严肃,目光一直停留在卫青身上,确切地,是停在他身边的那柄长剑上。
“古语云,普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朕乃大渝子,坐拥三州两郡之地,治下百姓皆是朕的子民,王侯将相俱是朕的臣子,然...无人送朕冰雪草,卫卿...你告诉朕,这是为何?”
卫青沉默了,刘邦又走了两步,地板上,剑尖缓缓提起,气氛一下子就凝固住了。
“乱臣贼子作祟尔...”
直到刘邦手中的长剑聚过头顶时,卫青才出这句话,刘邦笑了,姜义也缓缓松了口气,随即,他看向刘邦,目光炯炯有神,漆黑的瞳孔中仿佛有一道闪电划过。
刘邦拔出配在腰间的子剑,又看了看姜义的剑,左右手挥动,只听得一声兵器碰撞的声音,随即,一把断剑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反观子剑,剑刃如初,没有丝毫损坏的痕迹,刘邦满意地点点头,将子剑插入剑鞘。
他对姜义:“将军之剑虽利,但用的时间太久,剑上蒙尘,剑魂已亡,卿可愿换一柄?一柄真正的杀人剑。”
剑上蒙尘?
姜义很清楚,自己每擦拭,从不假手于人,又怎会让它沾上尘埃呢,不过...它已经很久没有饮过人血了,心软了,尘埃可不就落下了。
他单膝跪倒在刘邦面前,重重地磕了一下头,在地板上发出‘砰’的一声“臣,愿为陛下效死。”
刘邦点点头,转向卫青“卫卿如何?”
卫青抬头,惨白的脸上全是汗水,他和姜义一样重重地磕了头,随后抽出剑在自己的胳膊上划了一道,鲜血流出,他将血抹在自己的脸上“臣,愿为陛下效死。”
以血为誓,这是大渝最隆重,也是最神圣的誓言。
刘邦将手里的断剑放在书桌上,拍拍手,王忠走进来,刘邦道:“去把朕的御剑拿来。”
王忠跺着碎步,低头进了内堂,不一会儿就捧着两把剑走出来,刘邦拿起其中一把,长剑出鞘,寒光立起。
这两把剑的来历很大。
《大渝纪略-高祖本纪》有记载:高祖平生痴于良兵,尤好剑,元德五年,有山人于铜首原下掘出千年陨铁万余斤,献于高祖,帝悦,遂召下名匠,以地火融之,以幽泉淬之,以猛士之血祭之,三年,成五剑。
开锋时,有金鸣玉崩之声,生异象,帝甚爱,收于寝宫,不曾与外人赏之,曾言,此五剑乃朕之御剑,为尚方宝剑,得之者,可行先斩后奏之权。
刘邦几前在搜寻字帖的时候,在一个密格里发现了这传中的‘高祖五御剑’,不能不,实在是侥幸至极,唯一可惜的是,五把御剑,如今却只剩下了两把。
其余三把,不知道赐给了谁,没有任何记载。
与剑放在一起的,还有一封信,上面只写着‘非有才之人不得赐,非死忠于皇室者不可赐,非生死之地不可赐。’
能看得出来,这是重宝亦是重恩!
这是高祖皇帝为了后代巩固皇权,所留下的最后一道保障,得到这把剑的人,不管是谁,都会死死地和皇帝站在一起,永不背叛。
如此重宝,真是笼络人心最好的东西。
刘邦叹了口气,将剑入鞘,一把递给姜义,一把递给卫青。
“此两柄剑,一曰随候,一曰棠溪,是高祖皇帝定鼎下时,以外陨铁铸造的五御剑中的两把,也是仅剩下的两把了,卿可知其中蕴含的分量?”
姜义卫青二人没有推辞,双手接剑,然后又是重重地磕头行礼“愿为陛下效死。”
没有过多的话,亦没有感动地的誓言,他们脸上的血已经明了一切,刘邦抽出子剑,卷起袖管,剑锋在自己的左臂上划过,白嫩的手臂上顿时流出鲜血。
刘邦蘸着血在姜义,卫青二饶额头上各抹了一下。
“从今日起,朕与二卿生死一体。”
两人浑身颤抖,眼圈发红,刘邦挥了挥手“两位回去吧,此事决不能向外人透露半点,保持常态,等待朕的召唤。”
诺!
两人抱拳行礼,然后接过王忠手里的毛巾,擦干了脸上的血渍,转身走出大殿。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刘邦长舒了口气,一瞬间,仿佛抽干了全部的力气,他软软地瘫坐在御榻上。
恩威并施,这是上位者常用的手段,但他用的实在是不算高明,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今春祭太后出行,是最好的时机。
“能做的都做了,成不成...只能看老了啊。”
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他朝着王忠摆摆手,示意让他出去,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昏睡了过去。
...
姜义,卫青二人走出养心殿。
轻风飒飒,春日高悬,照在人身上暖暖的,但两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内衣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卫青闭上眼睛,贪婪地呼吸着空气,一脸的庆幸,好像刚从地狱中走出一样,姜义虽然没有他这般姿态,但也好不了多少。
刚才那一幕实在是太吓人了。
没有人怀疑,卫青只要不出那句话,下一刻就是首级分离,鲜血四溅。
姜义压低了声音问卫青“你刚才想没想过...”还没等他完,卫青就点点头,他声音有些嘶哑“的确想过...”
“我明白,那是人在遭遇生死时,本能的反应,不过...好在你的手没有动半分,否则...我会立刻杀了你。”
卫青苦笑一声“我也知道,所有人都错看了陛下啊...”他感慨了一下,又转头看着姜义“姜兄...”
姜义拱了拱手“卫兄...”
两人相视一笑,各自出了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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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