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急促而整齐的马蹄声在夜幕下低沉地响起,一队队黑甲骑兵手执火把向东前进,随着大军的移动,长长的火龙无限延伸,逶迤千里,火光似乎要触到东天的尽头。

邱敏揉了揉开始犯困的双眼,大军已经赶了一天的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目的地。她微微抬首,夜空在无数火把的印照下呈现出迷离的色彩,世界如同一副光怪陆离的抽象画,几颗稀落的星辰横亘在画布的边陲,被地面上这壮阔的火龙排挤得失了光彩。

“在想什么?”卢琛轻抖缰绳,带着邱敏策马慢行。

邱敏回过神,问道:“我们要去哪?”

“洺水城。洺州辖下的一座小城,在洺州东边。”

“为什么要去那?”邱敏顿了顿,又问:“那里是很重要的战略要地吗?”

“它正好位于贝州、翼州通往洺州的路上,从贝州、翼州运往洺州的补给,不管走水路还是走陆路,都得经过洺水,所以……”卢琛故意停下话头,有意想考考邱敏。

邱敏接下去道:“所以你怕沐泽占据了这个地方,切断你的补给线,像围困邺城时那样,再饿你一次。”

卢琛像逗猫般伸手在她下巴的软肉上扰扰:“答对了,有赏,赏你今晚侍寝怎么样?”

“不要!”邱敏断然拒绝,懊恼地白了他一眼,感觉自己根本就被他当成了小玩物,每天各种占便宜。

她懒懒地抬眸朝他一瞥,红唇微翘,无意间流露出娇媚的一面,让卢琛眸光微滞。相比从前,她身上已经褪去了女孩的青涩,有了属于成熟女人的风情,晚间的风送来她身上的幽幽香气,女性诱惑撩人的气息引起他体内的欲/望疯涨,蛰伏在内心深处的兽性瞬间觉醒。

卢琛情不自禁抱住邱敏,怀中馨香柔软的女体令人陶醉。这段时间他一直很想要,只是碍于自己几个月前一时心软许下的承诺而没有动手。他有些后悔了,他从来就不是君子,食言而肥的事也不是没干过,她又生得软绵绵、皮滑肉嫩,让人看了就想侵犯……

隔着布料,邱敏依然能感觉到对方男性坚硬肌肉中蕴含的爆发力,在这种绝对的力量面前,毫无反抗能力的她本能的感觉到一丝丝恐惧。

怀中的娇躯在害怕得颤抖,卢琛握紧马缰,强健的臂膀上肌肉纠结,青筋暴凸,内心挣扎片刻后,他突然双腿一夹马腹,带着邱敏策马向前狂奔。

晚风一路吹拂,夜的寒凉不断沁入肌肤,心头烦躁的情绪在冷风中稍稍退却。

风太大,邱敏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卢琛听到声音,立刻停下马,从身后的行囊中取出斗篷严严实实地包在邱敏身上,只露出她一张小巧的脸。他想,裹得紧些,说不定他嫌扒下来麻烦,就放弃了……

邱敏可怜兮兮地任由他把自己裹成粽子,不明白这个神经病在干嘛,把她当玩具吗?

卢琛将邱敏裹好,径自下了马,走到不远处想冷静一会,将邱敏独自留在马背上。

邱敏四处看了看,刚才卢琛策马狂奔,他们已经脱离大部队跑到了前方,等大部队赶上来还有一段时间。

此刻她骑着马,而卢琛站在离她十几米开外的地方背对着她。

如果这个时候,她打马跑,或许可以逃走。

该跑吗?夜很黑,她独自一人逃跑若迷了路……

邱敏咽了咽口水,悄悄拿起马鞭,犹豫着要不要在马臀上抽一鞭子,卢琛突然吹了一个口哨,邱敏胯/下的马收到指令,几步小跑到卢琛身后。

邱敏轻声叹息:她怎么忘了这匹马已经被卢琛训练得比狗还听话。

卢琛将邱敏手中的马鞭抽走,好像不知道她刚才想要逃跑,神色不变继续同她闲话:“奔宵很有灵性,你要它跑,轻轻拍下即可,不需要用鞭子。没人喜欢被鞭子抽,马也一样,我留着这马鞭不是用来抽它的。”

“那用来抽谁?”邱敏随口问。

“自然是用来抽欠抽的人。”

马鞭不用来抽马而用来抽人……

邱敏无语,也许在卢琛眼里,人的命还比不上他喜欢的马重要。这个人自我得很,只在乎他认可的人和物,其他的,大概全世界的人都死光了他也无所谓。

奔宵就是邱敏胯/下的白马,她当初买了这匹白马后,一直好吃好喝的养着,从没亏待过它,没多久这马却叛变跟卢杳上了。

“叛徒。”邱敏小声骂了一句。

卢琛闻言轻笑,抬手在马的鬃毛上摸了摸:“它跟你不好,那是因为你没有用真心和它交换。”

邱敏从马背上溜下来,“我又不会马语,怎么跟它真心交换!”

“不需要言语,只要你真心喜欢它,时间久了一个眼神它就能明白你的意思,因为心懂。”卢琛在马头上轻抚,那马亲热地用头拱了拱他的手,邱敏默默地看着,觉得这一人一马间流动着一种相安相宜的默契。她买的马,最终却认了卢琛为主,她反而成了牵线人,这大约就是命中注定。

过了一会,卢琛轻拍马头,那马会意,独自小跑到一旁吃草。

邱敏暗暗吐槽这马不去当狗真是太可惜了。

邱敏无聊地站在原地,不知不觉她在卢琛身边呆了四个多月,时间已进入秋初,这里靠近森林,夜里寒凉,她裹着斗篷缩着脑袋,防止风从脖颈处灌进去。

卢琛抱起她走到一旁的背风处坐下,他的身材高大,将邱敏抱在怀中严严实实遮住,替她撑起一处无风的天地。以她一米六二左右的身高,跟卢琛在一起仍显得特别娇小,邱敏猜测他的身高应该有一米九以上。她安静地靠在卢琛胸口,听着他胸腔中有力的心跳声,她想她以前也是这样靠在沐泽怀中,数着他的心跳声入睡。

她还能见到沐泽吗?

卢琛说他如今的实力已经打不过沐泽,所以想把她交还给沐泽,好以此为条件跟沐泽议和,但是沐泽不同意议和,仍然派兵攻打卢琛。

她不愿意相信卢琛的话,可沐泽对卢琛出兵却是事实,这几个月下来,沐泽陆续攻占了邢州、定州、滦州、廉州、赵州这些地方,对卢琛所在的洺州形成包围圈,他在一步一步的把卢琛逼向绝境,他难道真的不在乎把卢琛逼上绝路,卢栳拿她来陪葬?

想到沐泽要抛弃她,她觉得心里凉凉的。

卢琛说沐泽不在乎她的性命,他在乎。

他真的在乎她吗?为什么?

邱敏怀疑地抬头观察卢琛,视线正好看到卢琛下半部分的侧脸,他刚毅的下巴处有一圈青黑色的胡渣,这使得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大了几岁。邱敏想她在长安初见他的时候,他看起来还很精神,或许是被困在邺城太久,使得他的脸孔沧桑了不少。

“你在看我。”卢桷然低头,看着邱敏笑。

邱敏面色微囧:“谁看你了,你不要自作多情,我在看星星。”

卢琛不信,抬起头看向夜空中的星辰:“你会懂观星?”

邱敏觉得这人总把她当成傻瓜对待,言语中时常流露出对她的鄙视。邱敏道:“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啊,觉得我笨,什么都不懂。”

卢琛心想看不起倒没有,邱敏也不笨,就是缺乏常识,分不清东南西北,有次路过一片高粱地,她居然问他那是不是小麦……不过她那时候呆呆的样子还蛮可爱的。卢琛笑道:“你既然懂观星,那你告诉我,那颗是什么星。”

“哪颗啊?”

邱敏顺着卢琛的指点朝头顶看,卢琛道:“那里,它的下面还有四颗较暗的星,呈菱形,看到没有?”

邱敏看了一会,还真不知道那是什么星,她对星座的认知,仅限于认识北斗七星。

邱敏嘴硬道:“我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星,不过你可能不知道,你先说那是什么星。”

卢琛知道她爱面子,也不揭穿她,道:“那颗叫织女星,下面那四颗暗星组成的小菱形,是织女织布的梭子。”

原来那颗就是织女星,邱敏恍然:“那牛郎是哪颗?”

“沿织女星往南偏东方向看,那里,有并列成一行的三颗星,中间那颗微黄的亮星就是牛郎,左右那两颗较暗的小星是牛郎的扁担,他挑着他们的一双儿女去追织女。”

邱敏昂着脸努力辨认,活了这么多年,她总算认识了大名鼎鼎的牛郎织女星。忽然,她意识到一丝不对,话说坐在夜空下看牛郎织女星,那不是情侣间才干的事吗?

再看卢琛眼中流露出的笑意,邱敏明白他刚才是故意的,瞬间红了脸。

寂静的星光中,她低垂着眼帘,羞涩的面容姣好纯净。

卢琛不由心驰神荡,将她抱紧一些,邱敏挣扎片刻,又安静了下来。卢琛下巴抵着她的头顶,轻嗅她发间的味道。夜凉如水,时间在风的流转中放慢了脚步,那一刻他们之间似乎没有了隔阂,卢琛闭上眼,夜风淋漓的清凉没顶而过,像是老天的祝福,突然从天而降。

他想,邱敏原本并不讨厌他的,在她知道他是卢琛前,他们一路上相处得很好,明明他们两很合适,却有个多余的沐泽横在中间。

如今他的离间起了效果,她嘴上不说,内里必定对沐泽的冷酷无情寒了心,接下来他只要杀了沐泽,时间久了,她一定会忘记那个“抛弃”她的人,转而接受他。她和沐泽的过去他不能改变,但在此后,他要以最温暖的姿势存在她的生命里。

风撩过夜的寂寞,肆意拨弄起斑驳的树影,远处隐隐有野兽的嚎叫声传来。

邱敏暗想还好刚才没跑,不然再遇到豹子老虎之类的猛兽就惨了,她不由自主地紧了紧裹在身上的斗篷。察觉到她的不安,卢琛抬起手轻抚她的背部,他的手掌刚硬有力,这种缓慢而无声的安抚让邱敏慢慢平静下来。不知怎么的,邱敏忽想,她身边的这个人,一身杀气冲天,走到哪都能掀起血雨腥风,是比猛兽还可怕的存在。普通人看到猛兽会害怕得哭爹喊娘,猛兽要是看到他,恐怕也会想哭爹喊娘的吧?

“想什么这么入神?”卢琛问。

邱敏哪敢对他说实话,随意转了个话题:“你会观星,你对星象有兴趣?”

卢琛摇了摇头:“兴趣谈不上,不过是些必学的课业。”

“必学?”

卢琛道:“一个带兵的大将,要上知天文,下晓地理,中通人事,这样才有资格带兵。比如要根据天象预知天气,避开于人畜不利的大雨大雪,防止军中发生疾病。有时夜晚行军,需要通过天上的星斗辨认方位,若是大将自己连方向地形都不清楚,会将十几万人马都带入绝境。另外,观测星象可以预知未来,有些人在出征前要找专门的占星师问凶吉。”

邱敏问:“你会不会占星术?”

卢琛道:“懂一些。”

邱敏暗想他会的东西倒是挺多的,光番语就会说六种,能带兵打战又能经商,加上坑蒙拐骗杀人放火样样精通,搞得她每次在面对他的时候,有种不论智商还是能力都被碾压成渣渣的郁闷感。

邱敏问:“那这次出征,你占卜过凶吉没有?”

卢琛静静地注视着她的眼:“我这次是要跟沐泽交手,你想问我的凶吉,还是沐泽的凶吉?”

邱敏不自然地转开视线,她还不习惯和卢琛对视,他的目光总是让她感觉充满压力,不过大多数人面对他的目光,都会充满压力吧。

“其实占卜什么的都是迷信。”邱敏道,她以前就吃过占卜的亏,差点嫁给沈仲景。

“高尚也会占卜,上次你去邺城前,他还替你占了一卦,一点也不准。”那时候高尚占卜的结果是大吉,结果卢琛被困邺城,高尚身死。

卢琛问:“他占了什么卦?”

邱敏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是上震下坤,说是大吉。”

卢琛道:“震为雷,坤为地,春雷轰鸣,大地震动,催发万物,这是豫卦的卦象。占此卦者,顺天应时,事事吉祥,确实是好卦。不过在占卜前要先沐浴焚香,高尚那家伙嫌麻烦,十次有八次都不做这些准备,不准也不奇怪。”

邱敏暗道什么嫌麻烦,根本是懒得洗澡吧!

没想到高尚外表看着挺清楚的一个人,实际上这么邋遢。

都说物以类聚,不知道卢琛是不是跟高尚一样。

邱敏默默扫视了卢琛几眼,卢琛在对方审视的目光下,忽觉头皮发麻,直觉这个话题不能再继续下去,不然八成要被邱敏嫌弃。

“走吧。”

卢琛将邱敏抱上马,后面的大部队差不多快赶上来,先跟他们汇合。

马背上摇椅晃,加上夜已深,邱敏两眼一阵犯困,夜晚星空迷蒙,恍惚中,她看见天幕上有两颗红色的星星挨得很近,在夜空中异常明亮,红光相互辉映,将其他星辰都比得暗淡无光。

邱敏抬手指天,“那两颗很红很明亮的是什么星?”

卢琛的视线在夜幕中两颗明亮的红星上停留片刻,道:“那是心宿二和荧惑。”

邱敏想心宿她知道,二十八星宿之一嘛,至于另一个……

“荧惑这名字好耳熟。”邱敏轻轻地打了一个哈欠。

“荧惑也叫妖星,大凶灾星,预示战乱、灾祸。荧惑出现,就有战争和死亡,荧惑隐没,战事平息。”卢琛帮邱敏调整了一个姿势,方便她入睡:“你困了就先睡。”

“哦。”邱敏闭上眼,随口嘀咕道:“这么说,感觉那颗荧惑星跟你好像,你看,凡是你出现的地方,就有战争和死亡……”

卢琛问道:“那你怕不怕我这颗灾星?”

邱敏没应,迷迷糊糊睡过去,临睡前心想,这不是怕不怕灾星的问题,而是能不能避开灾星的问题。很明显,她根本避不开,那怕也没用啊。不过荧惑,好像就是火星,因为火星荧荧似火,行踪捉摸不定,因此古代称它为“荧惑”。她以前听过一个词,叫荧惑守心。

是什么意思呢……

想不起来了……

卢琛见邱敏睡着,替她将斗篷盖好,如果他能对沐泽取而代之,他就能拥有她。

他昂首望天,视线从荧惑慢慢转向心宿二,心宿有三颗星,分别代表了皇帝、太子、皇室中重要的成员。三颗星中最明亮的心宿二,因其光红似火,故称“大火”,又名天王,象征人间帝王。

荧惑在心宿二附近徘徊,两星相互辉映,争红斗艳,这种现象就叫荧惑守心。

卢琛静默片刻,薄唇中轻吐出冰冷的杀意:“荧惑守心,沐泽……”

夜风将他的长发拂动,头顶深黑色天幕中,妖星荧惑红光似血。

那妖异的光芒,近乎要掩盖过帝星。

让地面上每一个观察到这个现象的人,心中都升起不安的恐惧。

“皇上,天现荧惑守心,臣以为皇上该先回长安,着礼部准备祭祀避灾。”小北忧心忡忡对沐泽说道。荧惑来到心宿二附近,往往被视为侵犯帝王,恐会有皇权更迭,帝王驾崩之灾。如今沐泽又率大军御驾亲征,如果他有什么意外,后果不堪设想。

“不需要!”沐泽一口回绝,如墨的剑眉微蹙,从他即位至今,最讨厌的事情就是祭祀。他按照礼部的要求年年祭祀,一次不落,最后水灾地震依然发生,蝗虫照样啃食稼穑,如今又现荧惑守心!

“春秋时期,宋景公在位时,也出现过荧惑守心,景公顾念百姓苍生,德感上天,最后荧惑退避三舍。朕自登基起一直修仁政,虽也有过不得已而为之时,但大多数时候还是心向黎民百姓,上天若有眼,自然会让荧惑退避,保佑朕平安无事。”

他自小跟邱敏在一起,受邱敏影响,对这些自然现象从来就不信。

沐泽吩咐道:“小北,你去将马将军请来。”

等马遂进入皇帝的殿帐,沐泽起身,和颜悦色请他坐在自己下首。

作为一个九五之尊皇帝,亲自起身请臣子入座,让马遂多少有些受宠若惊,但他知道皇帝现在正是要用他的时候,对于皇帝的抬举,一般都能坦然接受。

沐泽这次御驾亲征,名义上是三军统帅,实际上统兵的人是马遂。

几个月来,在马遂的帮助下,陆续将邢州、定州、滦州、廉州、赵州这些地方的叛军消灭,除了北边的幽州和营州的叛军还尚未完全归降,现在基本已经完成对卢琛的南北合围,接下来,只要再占据洺水城,切断贝州、翼州运往洺州的补给就行。

沐泽暗暗发狠,卢琛不肯跟他议和,他就设法将卢琛压缩在洺州这个弹丸之地,封锁卢琛的补给线,等洺州的粮倔,再向卢琛施压,逼他交出邱敏。

要达成这一切,他还得依靠马遂,马遂曾是崔国公手下将军,论军事能力也算不差,是以这几个月来,他对马遂恩宠不断,不但对马遂加官进爵,还大肆封赏他的家人,就连马遂才三岁的小儿子都封了爵位。如此恩宠自然令马遂感动不已。

他同马遂闲聊了片刻,沐泽道:“马将军之前是不是说,现在只要占据洺水,就能切断卢琛的补给,扼住他的咽喉?”

马遂道:“不错,但卢琛也明白这点,所以他为了防止粮运被我们截断,一定会全力跟我们争夺洺水。不过如今我们的兵力数倍于卢琛,又已占据河北邢、定、滦、廉、赵五州三十六城,秋收刚过,我们直接就可以从河北当地征到集充足的粮草养军,不需要再从江南调运。只要此战一举将卢梓垮,他以后就再没有翻身的机会。”

沐泽沉吟片刻,道:“卢璺勇,手下的铁狼军异常顽强,之前邺城三十万大军围他,都被他逃脱,此战将军可有把握?”

马遂忽对沐泽跪下:“皇上,邺城之战,卢琛能逃脱,是因为当时我军缺乏统一调令,各部军令不齐,让士兵无所适从,如今我军上下一心,号令统一,这几个月来在河北剿灭叛军连战连胜,士气旺盛,正宜一鼓作气将卢琛的主力击垮。臣可以立军令状,此战若败,臣愿听凭军法处置。”

沐泽微微蹙眉,有的将军擅守,有的将军擅攻,一直以来,马遂的强项就是进攻,可他为人有些急躁。不过他作为皇帝,可以不懂军事,却不能不包容大度。既然他一开始就任命马遂为将,全权负责军务,自己就要遵守自己定下的规矩,打哪里、怎么打,由马遂说的算,他不懂军务,就不能胡乱插手。

其实他并不想跟卢琛打,邱敏还在他手上,若是赢了战争却赔了邱敏,这样的结果并不是他想要的。但是卢琛不但不肯跟他议和,还主动挑衅要战,所以要逼卢琛交出邱敏,关围他不够,还得先跟他打一场,只有先将对方的信心打没了,他再趁胜跟卢柰谈,才能争取到主动。

沐泽轻拍马遂的肩膀:“那一切,就有劳将军了。”

等马遂离开殿帐,沐泽在原地呆坐片刻,从怀中拿出一只镯子。他不知道邱敏如今怎么样了,派出去打探的人,都得不到邱敏的消息,他想邱敏一定被卢琛带在身边,只有卢琛的身边,他的探子才查不到消息。

她和孩子还好吗?

夜色渐浓,月影高升,风携暗香而过。

这个时节,正是桂花开放的时候。

馥郁的桂花香,让沐泽忽然想起去年的这个时节,他和邱敏在扬州,那间小小的、种满了桂花树的民宅,他在那里第一次真正得到邱敏。

美好总是短暂,转眼一年过去。

思绪纷飞的夜晚,缺月将沉未沉。

浓香浸润漫漫长夜,随风漫过初秋的绮梦。

邱敏从睡梦中醒来,抱着被子满脸通红。

不知道是不是跟沐泽分开太久,刚才睡梦中她隐约闻到桂花的香味,然后就做了一场春梦,梦到跟沐泽的第一次。

其实第一次挺疼的,快乐并不多,但是那天沐泽很温柔,一点也不舍得她疼,宁愿自己忍着,那样的温柔让她感到美好和怀念。

她和沐泽是一体的,相比之下,卢琛才是那个外人,她不该相信一个外人而不信自己的枕边人。就算沐泽不肯议和,派兵包围卢琛将他逼入绝境,那沐泽也一定有他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除非沐泽亲口告诉她,他不要她了,不然谁说她都不信。

她静坐了片刻,毡帘外传来低沉的说话声。

她住在卢琛的房间里,只不过她睡在里间,卢琛住在外间。她悄悄披上衣服,因为怕发出声响,光着脚靠近,将厚厚的毡帘拉开一条缝隙,借着火光,只见卢琛正和手下的一个胡将低声交谈。邱敏有心想偷听下他们说什么,然而他们说的是番语,她听不懂。

邱敏微微蹙眉,虽然卢琛做什么都把她带在身边,但她根本无法从他身上探听到任何消息,他平常跟手下不同族的胡将说话都是用番语,她倒是想学些,可是六门番语轮流来,光听着就好混乱,更别说学。偶尔能听得懂几个词,连成句子她就听不懂……

卢琛对那胡将说道:“祈军主力就驻扎在洺水南岸,他们一定会吸引我们去南岸决战。对方的主帅是马遂,也是老对手了,该怎么打,你知道吧?”

胡将点点头,又不解道:“他们为什么不直接攻城,而要跟我们在南岸决战?”

卢琛一笑:“当然是因为,沐泽不敢。”

胡将更加不解:“为何不敢?”

卢琛眼角余光朝邱敏一瞥,暗道自然是因为,邱敏在他手上,沐泽怕一旦攻破城,士兵蜂拥入城,兵荒马乱中邱敏有什么意外,更怕将城攻破后,他会拖着邱敏陪葬。

从一开始,沐泽的目地就不是想战胜他,而是想借着胜利向他施压,让他交出邱敏。

如果沐泽想杀他,早在几个月前,他攻打薛嵩的时候,就可以派兵两面夹击他,但那个时候沐泽没有这么做,他就知道沐泽以后也不会这么做。

两军交战,除了要知己,还要知彼。他知道沐泽的目地是跟他议和,要回邱敏,但沐泽不知道他的目地,是杀了他,取而代之。

卢琛收回视线,继续道:“是什么原因你不用管,你只要知道,沐泽他绝对不敢攻城就行。”

胡将点点头,片刻后,语气中带了些许忐忑:“但祈军兵力数倍于我们……”

卢琛沉下脸:“你怕了?”

胡将心中一惊,立刻道:“不是我怕,只是祈军刚取得几个胜利,正势不可挡,纵然我和士兵们抱着必死的决心去战,也没有把握打赢这一战。”

卢琛道:“你要记住,没有哪个杂种是靠‘必死’来赢得战争,你想要打赢,就要让对面的杂种‘必死’。我从来没有想过用你们的命去跟祁军同归于尽,当初我将你们从幽州带出来,我就有责任再将你们再带回幽州去。”

那胡将眼眶一热,对卢琛跪下:“是。末将明白。”

“不过,”卢璋锋一转:“如今祈军的兵势正强,你带兵和他们交战,顶不住了就退,不用硬拼。我已在上游堤坝处埋好炸药,一旦祈军追击半渡,立刻炸毁堤坝,泄洪冲垮他们。等祁军大乱败退,我再趁势杀回去。”

胡将心领神会,洪水无情,上游堤坝一旦开闸倾斜而下,其势不可挡,瞬间便到,到时祈军身陷洪流,身上又披着重甲,就算不立时淹死,也不知道被冲到哪里去。

只是……

那胡将问道:“马遂也不是傻子,如果我们撤退太快,他疑心不肯追怎么办?”

卢琛道:“所以要给他们留些饵。”他顿了顿,对手下解释道:“第一,我让你退,并非是让你一触即退,即使他们的兵力数倍于我们,你也不能堕了我们铁狼军的威名,此战你得给我打出铁狼军的傲骨。只有撑到真的打不过的地步,你才可以败退,这样马遂才会相信,并带兵追击。第二,你撤退的时候,让薛嵩的那批降部殿后,边打边退,你带着我们自己的主力过河,将薛嵩的降部留在河道中间继续抵挡祈军。”

那胡将闻言惊诧:“那一旦泄洪,他们岂不是要跟祈军一起被水淹没?”

卢琛淡声道:“他们当初跟着薛嵩一起反我,薛嵩败了又转头归降我,哪天我再遇到什么不顺,他们旗帜一换,又成了别人的部队。这帮人我用的不顺手,让他们做饵,也算废物利用。”

胡将一想也是,他和他手下的铁狼军,都是卢琛从幽州带出来的,从八年前卢琛起兵造反起,就一直跟着卢琛,是卢琛的心腹主力。他们这些人,卢琛自然是舍不得拿去做饵的,那就只剩下薛嵩死后,留下的那两万降兵。

有这两万人作饵,相信马遂一定会上当。

两人又在细节部分继续商议一阵,卢琛才让手下出去。

他静静地在原位上坐了一会,提笔在纸上写下马遂两个字,接着打了一个大大“x”。

如果是这次带兵的将领是崔道远,他一定会不顾沐泽的命令,直接下令攻城。但是马遂……

这个人的军事才能是够了,却过度自傲又奴性十足,他知道沐泽怕邱敏出事,为了讨好沐泽,在沐泽面前表现,自然会顺着沐泽的意,跟他在南岸决战。

马遂以为,自己兵力数倍于他,就算不攻城,也能在南岸将他一举击垮,让他再也翻不了身。

没自信的人死于自卑,有自信的人死于自傲。

沐泽不用崔道远,凭什么跟他打。

明日就是马遂的身死之日。

他站起来,转过身,朝躲在毡帘后的邱敏走去。

去年的这个时候,他本来要在幽州迎娶邱敏,不想却被沐泽困在邺城。

他素来有仇必报,沐泽既然用水淹他,他就以水还沐泽。

精心布置数月,终于要等到报仇的时刻。

这里是他的战场,特意为沐泽而布下的屠宰场。

明日一战,他不但要一举击垮祁军主力,还要擒杀沐泽。

只要沐泽一死,皇帝位空,祁朝必然陷入内乱而无暇它顾,等他统一北方后,再挥师南下,一举灭了祁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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