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首位之右
这双靴子的主人自然是李远山,秦朗如触电一样一下弹了起来,手里嘴上抖落着糕点碎屑。
她一边擦嘴一边抖手,快速咀嚼着把嘴里的食物咽了进去,忙有样学样地作揖道:“父亲。”
自始至终,她都没敢抬头看一眼李远山的相貌,只是随着站起看见了侯爷身上穿着的衣衫。不看脸的话,实在看不出这由黑色长衫包裹的强壮身体已经年过半百了。
李远山沉稳如山的声音传了过来:“不错,长高了许多。”
他的声音压得在场的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秦朗感觉到身上投落的重重目光,不由心里打鼓。
侯爷作为行旅之人,应该不会太讲究礼节,刚才她失礼被抓包,应该不会怎么样吧。
她咬了咬嘴唇,深呼一口气,决定以不变应万变,回道:“是,父亲。”
“嗯。”李远山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秦朗这才直起身子,见到李远山的背影,很宽厚,还能看到他高高梳起的发髻上斑驳的白发。不知为何,在这热闹的偏殿中却给人一种沧桑感。
“六少爷。”一个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她抬目望去,看到一名脸庞黑糙,脖子粗短的中年男子,“您还记得我吗?我是孙伟光,侯爷的参将。”
“哦~哦!”秦朗做出努力回想最后想起的模样,其实她真的是第一次见。
孙伟光笑道:“侯爷在军中时常提起您,请您随我过去坐吧,这样侯爷也好跟您聊聊天。”
“啊?去哪?”
孙伟光笑而不语,转身为她带路,她看了一眼身后的长生,见他一副惊喜交加的表情:“少爷,快跟上啊。”
秦朗吐了口气,不太情愿地跟了上去。
在孙伟光地带领下,她最后落座在那七个主位中间座位的右手边的位置,也就是李远山的右边。
虽然也是一样的矮桌,一样的吃食,但心境却全不同了。
宾客们的目光如有实质,像利剑一样不断投到她的身上,特别是老四老五两大李,而李慕贤则闹着也要坐过来,坐在父亲的旁边。
这时秦朗才见到这位靖远侯的长相,他长得和李沐光非常相似,就像是李沐光年迈时的样子,只不过个头比儿子矮了一些。
他闷了一口酒,对秦朗说:“我记得你喜欢吃五色肉,特命人加在了今天的食谱上,你且少吃一些,待会儿就会上来了。”
李远山很重视他这个庶子吗?秦朗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认知偏差有些大。
秦朗汗流浃背了起来,更让她难受的是,她刚通过心理暗示好转一些时,就看见身后的屏风旁转出几道倩丽的人影。
当头走来的女子温柔端庄的身影并没有被身旁婀娜多姿的少女比下分毫,虽年近半百,但仍如三十刚过的女人一样,俏丽动人。
这应该是侯爷夫人,陈师父口中的那位王母娘娘,而她身边的应该是二小姐,李春秋。
她们的身后还有一名抱着三小姐的刘麽麽,以及几个侍女。
李夫人第一眼便瞧见了坐于上首的秦朗,面色一下不虞起来,对她直接一个白眼送出,气哄哄地坐在了李远山的左手边。
好似一个闹别扭的小姑娘,除了刚一亮相,李夫人给人的那种温柔端庄的感觉便荡然无存了。
李春秋很无奈地摇了摇头,低声跟母亲说着什么,但都没有让她面色好上一些。
她低声狠狠回了几句,就算秦朗和她隔了一个人,也能听到“狠狠打死”、“抽筋扒皮”、“炖掉”等词语。
李远山自然也听见了,却哈哈大笑,不甚在意地用拿着酒杯地手指着妻子,对秦朗道:“我不在这几年,她没欺负你吧?”
“没有……吧。”她确实还没欺负她呢,她刚来。
李远山看着他的眼睛,确认他没有撒谎,这才继续饮酒,对秦朗讲述起自己这几年任上的故事。秦朗渐渐地放松下来,又开始吃喝起来,以风沙故事伴酒下肚,简直不亦说乎。
这位掌控着北方诸州兵团的节度使大都督言谈非常豪放,竟连军中请了妓女的事都毫不遮掩地说给她听,猝不及防地她差点喷酒。
当讲到某次他与军中兵将角觝,没有人是他的对手时,面容冷若冰霜的侯爷夫人插言道:“老爷的事儿三天三夜也讲不完,我这里倒有件极重要的事,要同小六说说,你且停一停,让我先说完。”
来了!
秦朗神色一凛,但心中却呼喊着:爸爸,你可得罩着点我啊。
“好,那夫人先讲。”李远山道。
李夫人面笑肉不笑地道:“小六今年也已经十六了,是时候说个姑娘结亲了。前儿些日子,我表姨去她小舅子那儿赴宴,见过那家的孙女儿,回来就给我来信,一顿夸赞,让我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家,她可以保媒。”
“你表姨?”李远山问,这亲戚够远的,他想了一圈,也没回忆起来是哪个。
“是啊,我做姑娘的时候,就属表姨最疼惜我了,她现在孀居在家,连个亲人都没有,我也就时常与她通信问候一下。”说着,她看向秦朗,“如何?”
秦朗看向李远山,心里暗自奇怪,古代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小辈能做决定了?她不知道李夫人只是想看她吃瘪的样子。
李远山皱了下眉头,刚要开口,李夫人察言观色马上抢口道:“老爷难道忘了答应过我什么了?十年前,你可亲口答应我小六的婚事都交给我操办的。”
坏了,秦朗明白了李夫人的伎俩,这个远方的表姨说的姑娘估计不咋地,而且还在离李府很遥远的地方。
等他与那姑娘结亲,就算不会去那里居住,也肯定要别府另过的。而且听她话里的意思,李远山没有正当理由插手这件事。
见父子俩没有对策,李夫人马上会心一笑:“那就这么决定了。”
“等等。”李远山有些心虚但又不得不硬着头皮打断,“我何时答应过你了?”
李夫人早就等着这句了,知道丈夫会来这种死不认账的招数,好整以暇地回道:“元德十年寒露那天的傍晚,约莫申时一刻,在我们的卧房里。你还同我签下了字句,我现在都留着。”
李远山哑口无言,他满脸歉意地看着秦朗,好像在说,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